六具海盜的屍體一排放在城門外,方玲和菊娘則戴上手銬腳鐐被逼跌坐另一邊,頭臉被黑布蓋著,遮掩了她們的容貌。
老手和十名兄弟換上北府兵水師的軍服,一字排開在方玲和菊娘身後,人人全副武裝,倒也算威風凜凜,似模似樣。
“雉朝飛”己經開走,找尋躲藏的好地方,碼頭隻留下孤零零一艘沙船。
劉裕平心定氣的立在緊閉的東門外,王弘站在他左後方,益顯他特別的地位。
高達五丈的城樓上,擠著二十多個神色充滿惶恐和疑惑的鹽城守兵,正等待頭子李興國未作決定,是否容他們入城。
鹽城軍民正處於極大的恐懼裏,如果不是認得王弘,早以一輪亂箭招呼他們。
忽然城垛上一陣**,多出十多個人來,一半沒有穿軍服,看神態外表便知是幫會人物。
其中一個穿官服探頭下望的中年漢子失聲叫道:“王大人不是回建康去了嗎?”
王弘應道:“此事容後再和李大人說,這位是北府兵裏鼎鼎有名的劉裕劉大人,奉朝廷之命來接掌鹽城,有正式敕牒文書丕不立即開城門迎駕。”
城上聞劉裕之名驚呼不絕。
其中一個穿便服的嚷道:“劉裕你終於未哩!可惜大哥卻等不及了。”
劉裕見他神情悲憤,雙目通紅,己大約猜到他的身分。歎道:“我的確是未遲一步,幸好把凶手截著,取回何幫主的頭顱兄台與何幫主是什麽關係呢?”
城上再一陣**呼嚷。
那人哽咽道:“真的逮著了那惡女?本人何銳,是何鋒的親兄弟。”
劉裕向老手使個眼色,老手大喝道:“小魚仙”方玲在此!一把掀開罩著方玲頭臉的黑布,露出方玲的花容和她怨毒的眼神。
城上喝罵聲轟起,群情洶湧。
李興國大喝道:“啟門!”
劉裕反大喝應道:“且慢!”
眾人訝然望往劉裕,包括王弘、老手等在內。
劉裕巋然不動地待人人平靜下來後,方不疾不徐的道:“我知道何兄恨不得把此女五馬分屍,不過我們必須為全城軍民著想,以大局為重。說到底,方玲隻是幫凶,罪魁禍首仍是焦烈武。何兄若要報仇雪恨,必須聽我的指令行事,隻要鏟除焦烈武這一帶的城鎮鄉村才有安樂的日子過。明白嗎?”
何銳神情哀傷不己,好一會方點頭道:“一切依劉大人的吩咐辦。”
劉裕欣然道:“開門吧!”
鹽城。
太守府。
主室內,劉裕以鹽城太守的身分坐在位於南端的地席處,其它人分坐兩旁。
右方占首席的是王弘、李興國和老手;左邊依欠是何銳、陳彥光和謝春明。後兩人是東海幫堂主級人物。
何銳證實了劉裕的猜想,劉裕到鹽城未當太守的消息,早於兩天前傳遍鹽城。
東海幫幫主何鋒更得劉毅特別通知,請他全力幫助劉裕,更指出劉裕是柬海幫最後一個希望。
劉裕的來臨加速了何鋒的死亡。
焦烈武早有一個行刺何鋒的計劃,由方玲扮作從外地未賣藝的妓女,進駐當地的青樓,引起何鋒的注意。方玲對何鋒使出次拒還迎的手段,令何鋒更沒有戒心,據東海幫人的猜測,焦烈武沒法截著劉裕,遂通知方玲下手,幹掉何鋒。至於其中細結由於牽涉到何鋒的好色,所以何銳隻是簡單帶過,沒有說出詳情。
焦烈武此著非常高明,顯示他是有勇有謀之輩,不會因劉裕孤身來赴任而掉以輕心。摧毀了東海幫,等若斷去了劉裕或能取得的地方支持。隻是焦烈武沒想過方玲會落入劉裕手上,反令他處於被動。
李興國問道:“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呢?”
劉裕明白他的恐懼。
假設他生擒的不是方玲而是焦烈武,當然是普城同慶,沒有人會擔心後果。
現在則是太歲頭上動土,以焦烈武一向橫行無忌的作風,肯定會發了瘋般報複反擊,把鹽城夷為平地,用一切手段奪回心愛的女人。
把方玲帶到鹽城未,等若要全城人陪他劉裕玩火,如果他不能振起城內軍民的鬥誌,肯定人人逃難避禍而去,最後隻剩下一座空城。
何銳、陳彥光和謝春明三位東海幫的領袖,也露出注意和聆聽的神色,顯示出他們最關心這個問題,不會像老手般盲目相言他是未來的真命天子。麵對生死抉擇,什麽謠言都起不了作用。
劉裕裝出成竹在胸的鎮定模樣,淡淡道:“不知各位有否想過一個問題,就是為何大海盟隻限於搶掠海上的商貨船,卻從沒有攻城霸地,繼而稱王?”
何銳與李興國聽得麵麵相覷,看來是從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所以一時沒法提供答案或想法。
謝春明道:“或許焦烈武不擅攻城,更怕攻城時折損太重,所以在這方麵非常謹慎。”
陳彥光在眾人中年紀最大,四十歲許,長有一把美須,看樣子該是足智多謀之士。此刻他露出思索的神情,道:“焦烈武由出道闖出名堂到今天,隻不過是短短兩三年的時間,根基未穩,憑的是來去如風的海盜戰術。如果占據城池,便失去行蹤飄忽的優勢,變成目標明顯,易招敗亡。”
劉裕微笑道:“比之聶天還和孫恩,焦烈武又如何呢?”
同時向王弘和老手暗打眼色,著他們不要說話。
李興國冷哼道:“當然是差遠了,孫恩號召力強,座下信徒以十萬計,隻要他振臂高呼,便可聚眾造反。”
何銳也道:“聶天還是南方第一大幫,以兩湖焉基地,與當地民眾息息相關,利益一致,根基雄厚,到今天朝廷還是難以動搖其分毫。焦烈武怎能相比?”
王弘和老手明白過來,不由都心中佩服。李興國和東海幫都畏焦烈武如虎,任劉裕喊破喉嚨、痛陳利害,仍難以消除他們對焦烈武的恐懼。惟有引導他們自己去思考,反可以令他們看破焦烈武的缺點和破綻。
劉裕道:“如此說來,焦烈武的弱點就是實力未足和不得人心,所以縱然有稱霸之心,仍是力有不逮。既然如此,為何他能作惡不斷,威震東海區域?”
何銳苦笑道:“因為沒有人能在海上勝過他們不拘風潮順逆的開浪戰船,且一擊不中,又可遠揚千裏,要打要逃,全由他們決定。”
劉裕道:“假設我們能引他來攻打鹽城,整個形勢將會改變過來。現時方玲在我們手上,他若要救人,便得來攻城,隻要我們準備充足,作好布置,殺焦烈武的機會便在眼前。”
大堂沉默下去,鴉雀無聲,沉重的氣氛,緊壓著每一個人的胸口。
老手終忍不住,大訝道:“劉爺說的句句屬實,為何各位仍像有難言之隱的樣子?”
李興國頹然道:“太守大人在來此途上見到人嗎?”
劉裕平靜的道:“是否今早有人散播何幫主被行刺喪命的消息,所以惹起前所未有的恐慌,大部分的人都走了呢?”
何銳、李興國、陳彥光和謝春明對劉裕料事有如目睹般的神通,大感訝異。
李興國歎道:“太守大人是怎猜得到的?”
劉裕淡淡道:“因為焦烈武有奪取鹽城之意。”
今次連王弘也胡塗起來,道:“剛才大家不是研究過,焦烈武從不攻打任何城池嗎?”
劉裕道:“這叫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假如讓焦烈武回到兩年前重新開始,我敢保證他不會胡亂殺人,反會收買人心。雖然見在己鑄成大錯,可是坐擁一支強大的戰船隊和聽命效死的部下,焦烈武並不甘心隻當個海盜頭子。尤其是最近的大勝,令更不把朝廷放在眼內。”
眾人點頭同意,因為劉裕說的是人心的正常變化,得隴望蜀,是人之常情。
劉裕績道:“機會終於未了,首先是天師軍在南方作亂,令北府兵和建康軍無力東顧。其次是焦烈武得悉我劉裕來了,隻要能殺死我,他立即可以名揚天下,再不隻是個聲威限於東海的盜賊。”
何銳的呼吸重濁起來,喘息道:“劉爺之言有理。現下焦烈武確有奪取鹽城之意。”
劉裕道:“現在城內還有多少可用的人?”
李興國現出尷尬的神色,道:“守城兵剩七十五人,不過我們並不是要對抗賊子,而是要看清楚情況,再作打算。”
他雖然沒有明言,但人人曉得他的所謂“打算”,是隨時棄城逃亡。
何銳不待劉裕詢問,自動報上道:“我幫中的老幼婦孺,己全部撤走,剩下百多名兄弟,亦是看形勢的發展應變。”
劉裕微笑道:“有二百人己足夠守城破賊。”
李興國一震道:“可是敵人的兵力在我們十倍之上。”
劉裕道:“問題在我們能否團結一致,人人拚死護城。苻堅以百萬軍南未,還不是在淝水飲恨於玄帥的八萬北府兵手下。
更何況我們有城時守,且有人質在手上,守城的準備亦充足,對嗎?“李興國點頭道:這兩年來,我們不住加強鹽城的城防,牆頭設置三十多台投石機,弩箭機亦有六台,箭矢充足。焦烈武放火燒船後,我們更搬了百多桶石灰到城牆上去。“劉裕欣然道:“現在欠的就是守城的決心和鬥誌。不過我還可以給各位一顆定心丸,我會以方玲作賭注,逼焦烈武單挑一場,以分生死勝敗,假設我技不如人,敗於焦烈武棍下,各位仍可及時撤走。”
李興國、何銳等聽得驚心動魄,沒有人說得出話來。
劉裕忽然大笑起來,到人人不解地看著他,才笑道:“成了!成了!此戰必勝無疑。”
眾人更是一頭霧水的瞧著他,連王弘和老手也不曉得他斷定此戰必勝的理據。
劉裕道:“我明白你們心中的想法,你們都認為我劉裕不是焦烈武的對手,那焦烈武當然也會有同樣的想法,怎肯錯過這個殺我的機會?”
老手大喝道:“我買劉爺必勝。焦烈武算甚東西?劉爺便是另一個玄帥,更是應天降火石而起的人,根本沒有人可以傷也半根毫毛。”
李興國等仍說不出話未,但誰都感覺到劉裕自信必勝的強大鬥誌,絕沒有人能動搖。
何銳終被激起決心,握拳叫道:“我們東海幫和大海盟的深仇血恨,傾盡大江之水亦洗涮不清。現在劉爺肯拿命出來博,東海幫豈可做縮頭烏龜?這更是我們最後一個機會,我們誓必追隨劉爺,與焦烈武拚了。”
陳彥光和謝春明齊聲叱喝,以示效死之誌。
劉裕目光落在李興國處,等待他的決定。
李興國苦笑道:“我己欠了他們近半年餉銀,很難再要他們為朝廷賣命。”
劉裕向老手打個手勢。
老手抓著放在身旁鐵箱子的把手,神氣的站起來,直抵李興國身前,把箱子在他眼前打開,然後退返原席。
李興國朝箱子瞧去,兩眼立即放光。
劉裕若無其事的道:“這裏是二百兩黃金,李大人除可清算拖欠的餉銀,還可以於破賊後論功行賞。焦烈武敗亡後,稅收回複正常,一切可以重上正軌,這一帶的郡縣將可有安樂的日子過。”
李興國大聲應道:“領命!”
劉裕雙目忽然電芒暴閃,隻見他同時挺直上身,登時像變成另一個人般,生出懾人的氣魄。沉聲道:“今次我會教大海盟來得去不得,如我沒有猜錯,焦烈武應在午前收到方玲被扣押在這襄的消息。他和手下將會於入黑後任何時刻傾巢來攻,而明早大海盟將會在江湖上除名,盜患將成過去。”
王弘不解道:“縱然焦烈武授首劉兄刀下,乎下賊眾則發瘋的攻城,可是如攻城不下,賊子見勢不妙,仍可逃返海上,我門仍奈何不了他們。”
何銳等紛紛點頭,表示同意王弘的看法。
劉裕微笑道:“比之深悉兵法的姚興和幕容麟,焦烈武算是老幾?上兵伐謀,我們和焦烈武是鬥智不鬥力。就算主動權不在我劉裕於上,我仍有辦法利用形勢,反被動為主動,何況現在焦烈武是被我們牽著鼻子走。”
眾人無不用心聆聽,想象著劉裕當日領導荒人,大破兵力在他們荒人三倍以上的北方聯軍,心中不由湧起鬥誌雄心。
劉裕停頓半刻,雙目神光更盛,顯示出驚人的功力。續道:“如果我不是有完整的作戰計劃,怎敢要各位作我的陪葬。我不但要取得全勝,還要打一場可媲美逞荒之戰的漂亮戰爭,把我方傷亡的人數滅至最低,至乎不用有任何人犧牲。”
眾人都現出難以相信的神情。
劉裕雙目神光斂去,回複輕鬆的神情。那變化生出強烈的對比,人人看得心中生出異樣的感覺,更留下深刻的印象。
劉裕微笑道:r自我出道以來,想殺我的人豎起十根指頭也數不清。今趟我回廣陵途上,便兩次遇上截擊,我一樣應付過去,比起這兩個敵人,焦烈武絕不算什麽。除非焦烈武的功夫比得上孫恩、燕飛和幕容垂之輩,否則今次必無幸免,希望各位明白此點。“人人都知劉裕非是有勇無謀之輩,兼之劉裕語氣誠懇,登時信心大增。
劉裕從容道:“趁離天黑尚有一段長時間,我們須做妥兩件事:第一件是把所有留下的人集中起來。我會和他們說話,激動他們的士氣,同時可以防止其中有敵人的奸細,不讓任何軍情泄出。”
眾人點頭同意,靜待劉裕說出第二個吩咐。
劉裕接著向老手道:“把風的重任由你們兄弟負責,最重要足留心海上的情況。焦烈武肯定不會把我們放在眼內,不來則已,來則必從海路浩浩蕩蕩的殺來。哈!”
李興國心悅誠服的道:“請太守大人賜示第二件事。”
劉裕欣然道:“麻煩李大人把城內所有火油、爆竹、煙花火箭一類的易燃品全搜集回來,我要把停在碼頭處那艘沙船變成一個死亡陷阱,重挫賊子的銳氣,激起焦烈武的凶性。”
眾人先是呆了一呆,接著齊聲轟然叫好。
劉裕暗鬆一口氣,曉得自己在施盡渾身解數後,終激起眾人對勝利的信心,且團結在一起。
他是必須速戰速決的解決焦烈武,不但因他要盡速趕返廣陵,助謝琰對付天師軍,更因他不願在鹽城盤桓,任由敵人派刺客來對付他。這也是他保命的唯一辦法。
他是龍是蛇,還看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