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娘的聲音在帳外道:“皇上著老身通知小姐,明早他會來領小姐到太行山去。”

紀千千向小詩眨眨眼睛,應道:“詩詩呢?”

風娘沉默片刻,歎道:“小詩姐須留在營地內。”

紀千千心中湧起怒火,旋又硬壓下去,淡淡道:“麻煩大娘告知皇上,我不去了!”

慕容垂的謹慎亦令她訝異,事實上她是用了心計,試探慕容垂肯否攜她主婢出遊,這種事有一次自然有第二趟。那當她百日築基功成,可以與燕飛作心靈交流時,如再遇上這麽一個機會,便可通知燕飛,請他率高手來救她們主婢,現在顯然此法不通,心中不由填滿失望的情緒。

風娘揭帳而入,瞥了移往一角的小詩一眼,在紀千千身前坐下來,道:“小姐令我很為難,我該如何向皇上交代呢?”

紀千千聳聳香肩表示沒法幫忙,順一道:“皇上這幾天到了哪裏去呢?”

風娘道:“每次大戰來臨,皇上都愛巡視戰場的環境,該是與這方麵有關吧!”

紀千千的心直沉下去,慕容垂至今未輸過一仗,非是由於幸運,而是他從不鬆懈輕敵,盡管對手是他看不起的慕容永。

淡淡道:“大娘隻是傅話的人吧!一切如實轉告皇上,大娘便完成任務了。”

風娘苦笑道:“皇上會非常失望。”

紀千千心中暗忖他失望是活該的,我和小詩失去了自由,還嚐盡與燕郎兩地相思之苦,這筆賬又如何計算。

忽然心中一動,問道:“燕飛長得像他的娘嗎?”

風娘雙目露出淒迷落寞的神色,似記起久被遺忘的事般,不堪回首地輕柔道:“他長得更像他的爹。”

紀千千興致盎然的道:“他的爹?”

風娘像從夢裏清醒過來,輕震而起,垂頭道:“我要去回報皇上。”

說罷逃難似的匆匆離開。

燕飛和宋悲風藏身於一株老樹枝葉茂密的橫幹上,看著沉往西山的夕陽,後方距離兩裏許處就是邊荒集。

宋悲風閑聊道:“聽說你打算光複邊荒集後,會立即北上,助你的兄弟拓跋珪應付慕容垂,有否用得上我的地方呢?”

燕飛道:“今趟隻是與容慕寶周旋,用不著你老哥出馬。我已決定一個人去與拓跋珪並肩作戰。慕容垂在短期內將無力再犯邊荒集,你們應該全力經略南方,令邊荒集的戰船,可以暢通無阻地駛往南方任何一個角落去。”

宋悲風道:“除非劉裕真的當上大統領,這樣的好日子仍是遙不可及。光複邊荒集後,我會返回建康,我很擔心謝家的情況。”

燕飛聽得心中難過。

想起以前謝安、謝玄在世,烏衣巷謝家詩酒風流的日子,已隨著他們的逝去煙消雲散、在新的局勢下,最顯赫的烏衣豪門王、謝二家,是首當其衝。

沒有了謝安和謝玄,謝家是不是由此走向衰微?在南方大亂的動蕩多事之秋,謝家子弟如何作出抉擇,他們的磊落衣冠會否不能幸免染上血腥?

宋悲風續道:“起程前劉裕告訴我,司馬道子任命二少爺代王恭之位,成為劉牢之的頂頭上司。此著非常厲害,製肘了劉牢之的軍權。劉牢之可以對任何人不客氣,可是對二少爺卻不得不留幾分情麵,北府兵的將領亦絕不容劉牢之排斥二少爺。”

燕飛想起謝琰,便心中暗歎。謝琰不但威望本領遠及不上謝玄,最要命是充滿建康高門自恃身分的習氣,沒有自知之明,淝水之戰他是與有榮焉,卻隻增加了他自以為車功蓋世的氣焰。

他可以說什麽呢?縱然他燕飛與宋悲風一起回建康,仍沒有插手的可能性,隻有劉裕取劉牢之而代之,方可以扭轉謝家的悲慘命運,心中不由浮現出謝道韞令人心儀的風姿,也想到謝玄愛女謝鍾秀。姑且不論謝安和謝玄於他有大恩,現在王淡真已香消玉殞,他是絕不容謝鍾秀受到任何傷害。

可是他能夠做什麽呢?人生總是這般令人心碎的無奈嗎?

宋悲風道:“說到玩弄政治手段,沒有人及得上司馬道子。他最卑鄙的一著是調了大姑爺去守會稽,如孫恩發動戰事,大姑爺將首當其街。唉!司馬道子真毒辣,大姑爺如有甚三長兩短,二少爺必全力討伐天師軍,劉牢之也不得不追隨,如此司馬道子便可坐山觀虎鬥,乘勢增強建康軍的實力。”

燕飛皺眉道:“大姑爺是誰?”

宋悲風道:“便是大小姐的夫婿王凝之。”

燕飛震驚道:“什麽?”

宋悲風慘然道:“隨大姑爺出征的還有他們的兒子和謝家子弟,這是大小姐告訴劉裕的,表麵看來非常風光,事實則是司馬道子要他們到前線去送死,唉!大小姐還告訴劉裕,她也要到會稽去,寧願和丈夫兒子死在一塊兒。”

燕飛心中激起裂岸的洶湧波濤,如謝道韞有什麽不測,他會與天師軍勢不兩立,這是他沒法向任何人解釋的心態,源於對娘親的孺戀愛慕,謝道韞便是娘在世上另一個化身。

宋悲風又道:“回建康後,如證實大小姐真的遠社會稽,我會去保護她。現在謝家值得尊敬的,隻有她了。”

燕飛默然無語。好一會後,問道:“安小姐為何趕著回家呢?”

宋悲風搖頭道:“盡管我和她相處廠幾天,可是仍沒法明白她。安小姐是個很特別的人,對事物另有一套見解,似乎沒有什麽人事可今她放在心頭。對心佩也持一種可有可無的態度,隻要不是落入任妖女的手上便行。或許是她太驕傲呢。不過她確是有大智慧的人,對事物看得很通透,不符她的年紀。”

安玉晴神秘的美目浮現燕飛心湖,若不是她那對今他印象深刻的眼睛,他敢肯定對她的記憶會漸趨模糊。她的眼神內似藏著一個有別於任何人的天地。數度相遇,她都是說走便走,來得瀟灑,去得輕鬆,似乎正如宋悲風看到的,沒有什麽人事能令她牽掛,每次接觸,她總保持在某段距離外,若即若離。

燕飛心有所感,目光朝邊荒集方向投去。

宋悲風亦生出警覺,望向邊荒集。

大隊人馬從西門走出來,像在搬東西。

宋悲風訝道:“他們在幹什麽呢?”

燕飛功聚雙目,全神觀察,一震道:“不好!”

宋悲風這時也看清楚是什麽一回事,色變道:“竟然是要在集外布防,難道他們曉得大霧將臨嗎?”

又道:“他們擺在集外的是什麽玩意?”

燕飛道:“該是拒馬一類的障礙器械,這是最有效防止我們以快馬衝擊,保護沒有高牆的邊荒集的抵禦方法,配合長弓勁箭,可守得邊荒集穩如盤石。”

拒馬是以周徑數尺的圓木為主幹,在圓木上鑿十字孔,安上長達一丈的橫木數根,削尖上端,再以木樁粗索固定於地上,阻絕人馬通行。

假如敵人有足夠的拒馬,布於北、西、南三方,將以倍數提升邊荒集的防禦力,以荒人的兵力,連攻集的資格也失去了。

燕飛迅速攀上樹頂,遠眺邊荒集南北地區,下來後苦笑道:“敵人也在為南北兩麵布防,這招非常厲害,是掌握到我們會於短期內反攻邊荒集,遂把防禦線進一步擴展至集外。不論集外戰況如何,隻要敵人退集固守,我們便沒法奈何他們。更因我們的戰船沒法越過邊荒集,加上我們的兵力又不足圍困邊荒集,事實上敵人已立於不敗之地。”

宋悲風亦頹然無語,敵人有效地運用地利,達到先守而後能攻的優勢,盡顯姚興超&m;m;#65533;的軍事策略。

問題在即使能攻占鍾樓,如荒人大軍被拒於集外,占領鍾樓的部隊將落得全軍覆沒的結局。

肯定有內奸。

燕飛歎道:“唯一欣慰的是敵人沒有采用焦土之策。唉!恐怕我們須繞個大圈,改由穎水而行,方有機會潛入集內。”

宋悲風道:“找到‘盜日瘋’又如何呢?破不了對方集外的拒馬陣,攻打鍾樓的部隊隻是去送死。”

燕飛斷言道:“天卜間並沒有攻不破的城集,我們入集再說吧!”

兩人從樹上躍下來,望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