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道:“我真的不明白,假設姑娘把洞天佩的秘密說出來後,我卻拒絕為你找出心佩,姑娘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嗎?”

尼惠暉俏臉亮起來,淡淡道:“隨著彌勒教的敗亡,我已失去以前所有的權力、地位和男人,且一去不複返。我隻是崇拜竺法慶,卻從未試過愛他,開始時我仍不明白,心中隻想把你碎屍萬段,可是當我感應到你正朝心佩的方向趕來,我終於醒覺,這有什麽意思呢?於是解散了我的從眾,—心一意地等待你。隻恨你仍不了解我的心意,須我如此這般剖白,你不覺得很令奴家委屈難堪嗎?”

燕飛道:“縱使你可以說服我為你找出心佩,可是現在卻非是適當時刻。”

尼惠暉柔聲道:“是不是孫天師正追在你背後呢?”

燕飛愕然道:“你是……”

尼惠暉現出緬懷過去某一段日子的溫柔神色,以帶點欷歔的傷感語調道:“不用奇怪,我是猜出來的,因為我明白孫恩。一直以來,他視法慶為死敵和對手,曉得法慶飲恨於你劍下後,更清楚荒人的成敗關鍵係乎你的聲譽上,他怎肯放過你呢?”

燕飛愈來愈感到尼惠暉不簡單。

尼惠暉美目深注的瞧著他道:“首先奴家必須介紹自己的出身,好讓你明白為何我可以如此清楚洞天佩的秘密。”

燕飛不解道:“姑娘似乎並不介意孫恩在旁虎視眈眈?”

自踏足白雲山區,他便失去孫恩的蹤跡。不過以孫恩之能,當然不會追失他,而是采取另一種策略。

尼惠暉從容道:“有什麽好擔心的,如他敢進來搗亂,我們聯手殺掉他如何?”

燕飛為之語塞。

眼前的尼惠暉肯定屬竺法慶和孫恩的級數,如和她聯手,恐怕強如孫恩也要吃不完兜著走。

事情的變化,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忽然間,他曉得主動控製權在尼惠暉手上,隻要她傾向孫恩,明年今夜此刻將是他燕飛的忌辰。所以尼惠暉如此胸有成竹,一副不愁他不乖乖合作的態度。

細想又似非如此,尼惠暉說出來的一字一語,都透出來自心底的誠意,且帶點懇求的意味,像真有信心說服自己的樣子。

尼惠暉道:“我之所以這麽清楚洞天佩,因為此佩本屬我爹所有。”

燕飛失聲道:“你爹?”

尼惠暉徐徐道:“我的爹就是孫恩、江淩虛和安世清等人的師傅。奇怪嗎?爹到七十三歲忽起凡念,才有了我這個女兒,原因正在於洞天佩。”

燕飛一頭霧水的道:“這和洞天佩有什麽關係呢?”

尼惠暉道:“怎會沒有關係呢?他空擁道家至寶超過五十年,卻是一無所得,最堅強的人也會心灰意冷,懷疑自己欠缺仙緣仙根。細節我不想說了。我現要告訴你的事,是爹臨終前對我說的,天下間隻有我一個人曉得洞天佩的秘密。”

燕飛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正如安玉晴說過的,是對完全不能了解掌握的事物的恐懼。盡管身處的人間世,很多事物都在人們的理解之外,可是大部份已習以為常,大致上能接受在什麽情況下發生怎麽樣的事。可是尼惠暉即將說出來的,將是關於生死之外的仙道秘密,是超乎現實狀況另一回事。

尼惠暉道:“自爹辭世後,我心中充滿仇恨,隻想到向奪走洞天佩的人報複,所以我找上法慶,沉淪多年,到剛才我忽然醒過來,原因正是你。”

燕飛苦笑道:“我不明白!”

尼惠暉道:“因為心佩在呼喚你。爹曾說過,心佩在某種特殊的情況下,會呼喚有仙根的人,亦隻有這個人,可以令天地心三佩合而為一,當三佩合一之時,進入洞天福地的仙門將會打開。”

燕飛一呆道:“仙門?”

尼惠暉雙目閃閃生輝,道:“那是離開我們的世界的唯一出路,隻有具有仙根的人方可以打開仙門。”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這是多麽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呢?通過這入口,是否可以進入洞天福地,找到道家寶典《太平洞極經》呢?”

尼惠暉道:“《太平洞極經》早失傳近百年,亦不是藏在洞天福地裏,隻是經內最後一章,記述三佩合一開啟仙門的秘密,所以和洞天福地扯上了關係。”

燕飛開始相信尼惠暉不是編故事來騙自己去為她尋出心佩,一來因她語氣透出令人無可懷疑的真誠,更因她說出來的事既匪夷所思,又合乎情理。

尼惠暉道:“隻要你找出藏在這裏某處的心佩,便可以令三佩合一,開啟仙門,我亦可以離開這個一無可戀、充塞鬥爭仇殺的世界,我們間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筆勾銷。”

燕飛感到自己的心神正處於仿如狂風暴雨之中,受到猛烈的衝擊,一切都變得不穩定,包括以往一向深信不疑的現實世界。

是否確如孫恩所說,一切都是虛幻的,人們執著的生命,隻是一個夢?而洞天佩卻是開啟這被封閉在生與死之間的夢域的匙鑰。憑它將可以找到離開的出口,到達洞天福地,“醒”了過來呢?

一時間,他不知說什麽話才好。

高彥大喜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老郝掉頭回來哩!”

星夜下的淮水,出現重重帆影,兩湖幫的戰船隊逃命似的逆水駛回來,隊形散亂,再無複先前的威勢。

卓狂生沉聲道:“他們仍可以沿淮而上,硬闖大小姐的—關。”

劉裕從容道:“換了你是老郝,在以為劉牢之背叛了他們的情況下,敢否闖壽陽胡彬水師的一關呢?”

卓狂生愕然片刻,點頭歎道:“服了!劉爺確是算無遺策。”

劉裕冷然下令道:“當我的特製火箭命中‘隱龍’後,大家可以隨意攻擊,不用留情。”

命令立即傳遍山頭,又以燈號知會潛往對岸埋伏的己方戰士。

戰火一觸即發。

燕飛道:“三佩合一時,會出現怎樣的情況呢?”

尼惠暉搖頭道:“沒有人知道。”

燕飛愕然道:“怎會沒有人知道呢?至少製成洞天佩的人該曉得是什麽一回事,否則仙門之說隻是騙人的謊話。”

尼惠暉溫柔的道:“是不是騙人,把三佩合一時,不是可以一清二楚嗎?告訴我,你見過會互相呼喚的玉石嗎?”

燕飛差點無言以對,不是因她說的道理,而是因她絕沒有絲毫懷疑的語調神態,仿如說的是太陽由東方升起來,從西方落下去一類亙古以來便存在的真理。

苦笑道:“三佩合起來,不是可以展現出可以尋找洞天福地的圖象嗎?所謂仙門,指的會否隻是這樣的一張尋寶圖呢?”

尼惠暉淡淡道:“你曾經擁有心佩,上麵有圖案嗎?”

燕飛隻好搖頭。

尼惠暉像有用不完的時間,沒有露出任何不耐煩的表情,解釋道:“據傳天地佩上的山水圖形,隻是黃帝著人刻上去的裝飾,以示對洞天福地的憧憬和渴望,沒有任何實質的作用。”

燕飛心忖難怪安玉晴對天地佩合成後顯現的地形圖完全不感興趣,原來如此,反是不明真相的任青媞會緊張。

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那洞天佩是怎樣來的呢?”

尼惠暉微笑道:“燕飛終於產生出興趣哩!洞天佩是黃帝之師廣成子白日飛升後遺下來的,還於坐化處以指刻地寫下洞天佩的秘密,這段留言被記載在《太平洞極經》內,由那時開始,三佩從未試過合而為一,以我爹的通天智慧,傲視當時的武學修為,經數十年的苦思、嚐試和努力仍—籌莫展。”

接著歎一口氣,充滿渴望的道:“好哩!現在隻看你有沒有成*人之美的胸襟,玉成我畢生追求的大心願。此事對你有利無害,穿過仙門後,我將永遠不能回來,我們間的事自可以一了百了。”

燕飛感到頭皮在發麻,倒抽—口涼氣:“假設到時沒有任何事發生,又假如我亦無法令三佩合而為一,事情又如何了斷呢?”

尼惠暉一雙眼睛神光閃閃地凝望他,若無其事的道:“我便助你殺掉孫恩如何?”

燕飛愕然無語。

尼惠暉目光投往破落至門不成門、出口不成出口的破洞門處,平靜的道:“如保得住性命,我會找一個仙明水秀之地,結廬而居,平平靜靜渡過餘生算了。除洞天福地外,我對其他事物再沒有絲毫興趣。你若想保有三佩作個紀念,我也沒有意見。”

燕飛感覺到自己被她說服了,何況縱使尼惠暉騙他,他仍有應變的能力。

點頭道:“好吧!”

站了起來,朝中殿的方向走去。

尼惠暉仍安坐原地,輕輕道:“謝謝你!我絕不會負你的。”

“隱龍”是第七艘駛入河口的船,劉裕可以想像郝長亨此時的心情,因為隻要全隊進入“新郎河”,他們將可安然進入大江,再駛往穎口。

他兩手握著大弩的機括,火箭瞄準“隱龍”滿張的主帆,喝道:“點火!”

卓狂生打著火種,燃點纏在箭鋒的火油布,熊熊燃燒。

“隱龍”顫動起來。

劉裕冷笑道:“太遲了!”

“喀嚓”脆響。

超級火箭帶著火油彈,畫出美麗的火紅弧線,迅如流星般掠過二十多丈的空間,往“隱龍”的主帆投去。

兩岸人人睜眼瞧著,心兒差點跳出口腔來,氣氛緊張至頂點。

高彥更是呼吸頓止。

成功失敗,就看此箭。

“卜”的一聲,超級火箭一箭功成,命中“隱龍”主桅近頂部的位置,精準至令人難以相信。

一種無可比擬的感覺走遍劉裕全身,他的目的隻是要射中麵積大得多的風帆,豈知竟可以命中主桅,隻是這種幸運,已收先聲奪人之效。

“隱龍”主桅中箭處火花激濺,照亮了整個河口區域,然後令人駭然和料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八個火油球同時爆炸,化為數不勝數的大小火球,暴雨般從四、五丈的高空灑下,把整條船覆沒在火海裏。姬別設計的火油彈箭,竟有如此驚人的威力,是連發箭者劉裕也沒想過的。

歡呼聲分別在兩岸響起,接著一支接一支火箭,瘋了般射出,往下方新郎河全無還手之力的敵船投去。

淮水上遊檑鼓聲起,十二艘雙頭船殺至,硬把敵隊斷為兩截。

屠奉三的五艘戰船和大批戰艇亦逆水追來,勝敗之勢,顯而易見。

劉裕大喜道:“捕雁的時間到哩!兄弟隨我去。”

被甄選出來負擔此任務的二十名高手中的高手,加上卓狂生和高彥,迅如狂風般往被烈火完全吞沒的“隱龍”掠去。

紀千千和小詩並騎而行,風娘坐在另一騎上緊跟在她們後方,周圍是慕容垂的親衛高手。

大隊沿著一道河流朝西北的方向不徐不疾的走著,人人默默催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馬兒也懂性地沒有嘶鳴,隻有蹄起蹄落錯亂裏又透著整齊規律的踏地聲。

夜空星光燦爛,寒風陣陣刮過積雪的野原,似是殘冬心有不甘地用盡它所餘無多的力量。

紀千千沒法估計這支部隊的人數,或許是數千,又或近萬人,不過其高度的行軍效率,卻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隻在起程時見過慕容垂,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態,顯然是謀定後動,一切盡在他的計算之內。

從初次攻打邊荒集開始,至攻陷洛陽,慕容垂都以奇兵取勝,而事實亦證明了他在這方麵是沒有敵手的。不過假如自己能變成燕飛的神奇探子,慕容垂在這方麵的優勢將喪失殆盡。

今次慕容垂要對付的人是誰呢?

希望不是拓跋圭吧!否則她將沒法發揮作用,不但因她築基未成,更因她仍未能摸清楚慕容垂的軍力、作戰方式和戰略部署,而這正是探子須偵察的要項。

像現在的她根本不知身在何處,朝哪裹去,能告訴別人的隻有是白晝還是黑夜,如何可以當稱職的探子呢?

不過她並不擔心,她正開始學習,為了小詩、為了燕郎,更為了邊荒集,她必須朝目標努力。

紀千千往小詩瞧去,緊裹在厚羊皮袍內的她顯得特別脆弱嬌纖,臉色有點蒼白和疲倦,見紀千千看她,勉強露出一個“我沒有事”的笑容。

紀千千柔聲道:“累嗎?”

小詩低聲答道:“還可以!”

風娘的聲音從後麵傳上來道:“撐多個許時辰便可以紮營休息哩。”

紀千千別首瞥她一眼,感謝的微笑以報。

風娘輕歎一口氣,似是欲言又止。

紀千千心中大訝,她不是第一次對自己露出這種神情,難道她同情自己主婢兩人嗎?自曉得她是慕容垂旗下最出色的女性高手,紀千千便視她為慕容垂安置在旁監視她們的一著厲害棋子,冷酷而無情,從沒想過她也像一般人有七情六欲。

前方的隊伍偏離河道,改采靠北的方向,進入岸北的疏林區。

紀千千的心“霍霍”跳動,假設隊伍改往北去,目的地肯定是黃河河套,那拓跋族的根據地盛樂便危險了。

沒有她的幫助,即使有燕郎助陣,拓跋圭仍遠不是慕容垂的對手,事實早證明了根本沒有人是慕容垂的對手。

何況燕郎現在因邊荒集的失陷而自顧不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