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進入荒村,大多數房舍已破落不堪,不宜人居,隻宜野蔓和狐鼠盤據,隻有幾閃尚保持完整。入村處有座牌匾,上書“寧家鎮”三字。細察地上痕跡,可以見到藤蔓斷折的情況,應是最近有人路經此處,加以披斬踐踏。陣陣寒風刮過,益顯鎮子荒涼之況。
他環觀形勢,此村位於兩列山巒之間,彷似—個天然出入口,是這數十裏內南北往來的通道。叮以想像在村子全盛時期,寧家鎮必是商旅途經之地,為邊荒集柬另—條驛道路線,其時當是非常興旺,隻不過如今已變成有如鬼域的荒棄小鎮。
鎮子南端的房子均倒塌下來,敗牆殘瓦焦黑—片,有被火焚燒過的形跡。他逐屋搜查,卻沒有任何發現,隻在鎮子中間,所較完整的房子發現有人勾留過的遺痕,因有遺下的火燼和幹糧的碎屑,可能灶路過的荒人,甚或是龐義本人。
當他從南端搜至另一端,隻餘下所房子,找到龐義的希望更趨渺茫,—顆心不由直沉下去,唯—可慶幸的是見不到龐義的屍體。
就在此時,那剩下來唯—的完整房舍忽然亮起碧綠的焰火,鬼火般的焰光從窗丫透射出來,其亮度遠超一般的燈火,連北端鎮門外的平原荒野,也被詭異的綠光照亮。
若燕飛相信鬼神之說,說不定會給嚇得拔足飛奔,疑是猛鬼出現。燕飛卻是夷然不懼,隻是提高警覺,往似是針對他而發閃起綠焰的房子一步一步迫近。
綠焰經曆它最燦爛的光亮後,逐漸黯淡下來,到燕飛移到其向街破爛的窗子前,綠焰已變成一闡無力的光影,映照出—身影優美的女子,正側身透過房舍內北麵的窗子凝視鎮門的方向。
燕飛愕然道:“安玉晴!”
安玉晴別過嬌軀,往他瞧來,笑瞼如花的柔聲道:“燕少俠大駕光臨,令蓬蓽生輝,隻町惜沒有茶水待客。”
此時綠焰完全消沒,房子內外融人暗黑占,好—會才被柔弱的月色替代,再可隱見物像,那種由光明轉入黑暗的變化,使人生出如夢如幻的奇異感覺。
若不是一心找尋龐義而進入此鎮,燕飛肯定自己會立即拂袖而去,他雖未至於像拓跋矽和劉裕般要對她仇視或報複,但對此狡猾如狐、行為邪異的妖女卻隻有惡感,知道輿她纏在—起絕沒有共麽好結果。
安玉晴蓮步輕搖,把門拉開,似若一個嬌順的小妻子般殷勤地道:“外麵風大,進來好嗎?”
燕飛智慧過人,立即想到她在屋內施放綠焰,是怕焰火被寒風吹熄,又或不能持久,這麽看她該是向鎮子北麵某人發放訊號。她現在態度如此可親,大有可能是誑自己留下來,然後與召來的人聯手置自己於死地。
雖說自己和她沒有深仇大恨,反而是於她有恩,不過此類妖人行事不講常理,或者隻因自己曾看過太平玉佩,便是死罪—條。
燕飛冷哼一聲,循原路掉頭便走。
此著顯然大出安玉晴料外,竟從屋子追出來,美麗的女鬼般依附在他身後,嗔道:“你這人啊!幹嗎忽然發脾氣。好啦!算玉晴不對,不過人家隻是想求生而已!拓跋矽和劉裕那兩個家夥可不像你般溫文爾雅,菩薩心腸。卻是一副想把人家碎屍萬段的凶惡模樣。看!最後你們還不是沒事嗎?”
此時燕飛來到鎮子中間處,倏地立定,沒有回頭歎道:“你和我既不是敵人,當然更非朋友,你要幹甚麽不可告人的勾當我管不著,卻萬勿纏著我。現在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若你不識相的話,累到大家要動刀動劍的,對你我均沒有好處。”
安玉晴繞往他前方,裝出一臉吃驚,又有點楚楚叮憐的神情打量他,接著“噗哧”嬌笑道:“你發怒的神態真的很帥。”
燕飛微笑道:“你若再攔著去路,請勿怪我這個粗人不懂憐香惜玉。一
安玉晴一臉委屈的道:“我隻怕你碰上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太乙妖道,以你的臭脾氣,說不定會吃虧哩!”
燕飛大感愕然,難道她招來的同夥,並不是針對他燕飛,而是她口中說的太乙教的人。
人聲從鎮南外密林小徑傳過來,證實她確曉得有人從那個方向走近,隻要來人轉出密林,叮以立即發現他們。他同時想到她在屋內發放綠焰的作用,是不想綠芒上泄,隻限於給位於鎮北的人察見。
安玉晴道:“快隨我來!”衣袂飄飄的往左旁—所房子掠去。
燕飛心忖隻有傻子才會跟你去,反往長街另一邊的一所房子撲去,穿窗而入,剛移到窗旁,破風聲起,安玉晴像纏身的美麗女鬼般,隨他之後亦破窗入屋,來到窗子另一邊,低聲急促的道:“算我求你好嗎?待會不論發生甚麽事,千萬勿要現身,一切由人家來應付,否則連我也護不得你。一
燕飛聽得有點不知所雲感,不過她情詞懇切的神態,卻是從未之有。可是由於以往對她的印象,又覺得這叮能隻是她布下的另一個陷阱,但又不由想到她並不曉得自己會到寧家鎮來,沒可能一心設謀陷害他,這般反覆推想,不由一時糊塗起來。蹄聲和車輪磨擦路麵的聲音就在此時從鎮北遠處傳至。“篤!篤!篤!”劉裕把房門拉開,他正準備上床就寢,聞敲門聲一把將房門拉開,“老朋友”高彥立在門外,他身後還有送他來此的四名北府兵衛士。
高彥哈哈笑道:“恭喜!恭喜!劉副將劉大人。”
劉裕被他吹捧得老臉一紅,把他迎入房內去,四名衛士還為他們掩上房門。
兩人到一角坐下,高彥露出感激的神色,道:“刺史大人確是有情有義的人,找我去親自多謝我,告訴我你不但回來了,還升官發財。哈!你究竟做過甚麽事,是否遇上燕飛那小子。否則為何你—到,刺史大人便曉得燕飛不會來赴約,叮是刺史大人仍是那麽和顏悅色,且送我一筆酬金。哈!天下竟有這麽便宜的事。”
聽著他熟悉的語氣和快速若連珠炮發式的說話方式,劉裕心中湧起友情的暖意,不知是否因結交上燕飛,致愛屋及烏,以前他對著高彥,隻有互相利用的感覺。聞言笑道:“你最好不要尋根究底,否則恐怕出不了峽石城。誰批準你到這裹來見我的?”
高彥咋舌道:“這麽秘密的嗎?是刺史大人親自批準的,我不敢直接問刺史大人,隻好來問你。”
劉裕奇道:“你關心燕飛嗎?”
高彥歎道:“在邊荒集罵得我最多的人是龐義,最不願理睬我的則是燕飛,在邊荒集時仍不覺得如何,可是離開邊荒集後,才發覺這兩個人對我最夠朋友。是哩!燕飛沒有被乞伏國仁幹掉吧?”
劉裕欣然道:“他比乞伏國仁活得肯定更好,不用擔心他。唉!我劉裕也很少把人放在心上,燕飛卻是個例外,他有種使人無法忘懷的特質,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又道:“現在你已身家豐厚,準備到那裹去胡混?”
高彥立即眉飛色舞,道:“不是胡混,而是去享受人生。銀子是賺來花的,賺得愈辛苦,花得更痛快。我今晚離開峽石往建康去,我有刺史大人親批的證件,可大搖大擺到建康去花天酒地。秦淮風月我高彥聞之久矣,卻未曾嚐過其中滋味,若你可以陪我一道去,一切花費包在我身上,重溫我們在邊荒集逛青樓的快樂日子。”
劉裕苦笑道:“我現在隻想好好睡一覺,你好像不曉得我們正在打仗?’
高彥笑嘻嘻道:“正因曉得在打仗,且是我們贏麵小得多,所以才會得快樂時且快樂。我要足不離青樓地做他娘的清秋大夢,夢醒再想其他。”
劉裕感到自己與高彥是完全不同類的兩種人,不過卻無損對他的欣賞,比起很多滿口仁義道德的人,高彥至少真誠得可愛。高彥起立道:“不阻你老哥休息,若打贏勝仗,町到建康來尋我,我或者不再回邊荒集去,永遠磨在秦淮第一名妓千千小姐的香閨內,過著神仙也要羨慕的日子。”
劉裕起身相送,啞然失笑道:“你這小子,竟以為有兩個臭錢就可打動紀千千,也不知多少高門名士,富商巨賈使盡渾身解數,想見她一瞼而不得。”
高彥信心十足的道:“我們走著瞧吧!記得來找我。”
劉裕摟著他肩頭,為他打開房門,笑道:“希望那時仍認得你因酒色過度弄成的皮包骨樣兒。
高彥大笑去了。
二名身穿黃色道袍的太乙教道人,來到燕飛和安玉晴所躲藏的房屋外的一截街道,橫排而立,攔著往來之路,神情輕鬆悠閑,一派高手從容不迫的神態,目光投往小鎮大街另—端,似乎很清楚有甚麽人在等待著他們。
三名道人中間一個身量高頎,一高兩矮,均是背掛長劍,頗有點道骨仙風的味道,不過雖是人人留著五綹垂須,可是眼神邪惡詭異,總予人不正派的感覺。
此刻燕飛卻絕不看好他們,因為安玉晴該早曉得他們會在此攔截從北方來的人,更先一步以錄焰知會對方。
這擺明是個陷阱。
隻是一個安玉晴已不好惹,何況來人還不曉得有甚麽高手。想不通的是安玉晴為何懇求自己不要多理閑事?還說甚麽若自己強行出頭,連她也護不住自己。
究竟是甚麽一回事?
照道理若她是“丹王”安世清的女兒,那隻有安世清可教她不得不聽話,除非她不是安世清的女兒,而是冒充的。
直到此刻,他方對安玉晴的身份起懷疑,皆因她的行為詭秘難明,似屬於某一幫會多過是獨來獨往的隱士女兒。
不由往她瞧去,後者正目光灼灼窺視外麵的三名太乙道人,側麵輪廓秀美動人,更充滿天真無邪的味兒。
蹄聲輪音逐漸接近,鎮街北端出現兩把火炬,形成兩泓照亮街道的光暈,燕飛移往北窗,可見到兩名穿著武士服的青年,—手控馬,另一手持火炬,領頭進入小鎮。
後麵接著是八名穿著同樣武士服的年青武士,然後是兩名武裝俏婢和一輛華麗得與荒鎮山野完全不襯合四馬驅動的馬車,駕車的是禿頭彪型大漢,馬車後麵另有八名武士。
驟眼望去,燕飛幾可肯定這是某一豪門的出行隊伍,但又隱隱曉得事情非如表麵看般簡單。至少他們該與安玉晴是同一條線上的人,與外麵的太乙道人更是敵對的立場。
安玉晴來到他旁,低聲道:“外麵那二個是太乙教的三大護法,是太乙教第一流的高手,武功高強。”
燕飛看看逐漸接近的車馬隊,問道:“他們是甚麽人?”
安玉晴嗔惱的道:“不要問好嗎?我本該把你殺掉的。”燕飛聞言沒有絲毫訝異,淡淡道:“你並不是安世清的女兒,對嗎?”安玉晴雙日殺機一閃,不再說話。
外麵適時傳來其中—人的聲音道:“太乙教護教榮智、榮定、榮慧在此恭候多時,向夫人問安。”
燕飛與安玉晴已移返向街的窗子旁,見發話的正是那碩高的太乙道人,隻見三人—派吃定對方的樣子。
車馬隊緩緩在離三人四丈許處停下來,—把聽聽已足叮令人意軟魂銷,甜美誘人的女子嬌音從車廂內傳出來道:“二位道長啊!你們這麽勞師動眾而來,奴家一個人怎麽應付得了,怎吃得消哩?江教主沒有來嗎?是否對奴家不屑一顧呢?”
她的話句句語帶相關,教人聯想到男女之間的事,充滿淫邪的意味。
榮智旁的矮道人嘿嘿笑道:“曼妙夫人的‘曼妙媚心術”乃床上第一流的采補功夫,怎會有應付不來的情況,乖乖的隨我們去吧!”
曼妙夫人的聲音又從車廂傳出來,“啊喲”—聲道:“榮定道兄又未試過奴家的功夫,怎會這麽清楚奴家的本事?聽來的傳聞總是誇大的。啊!奴家差點忘記向你們請教,怎會曉得奴家今晚會路經此地?”
另一道人榮慧喝道:“少說廢話,今晚夫人絕無僥幸,除夫人外,其他人給我們滾回逍遙教去,告訴任遙若想要人,就到我們總壇來。”
燕飛聽得忍不住往安玉晴望去,心忖難道她也是逍遙教的妖女。此事確大有叮能,逍遙教名列三幫四教之一,隻有這種大幫大教,方可培育出像安玉晴般邪異厲害的人物。不由大感後悔,他和劉裕竟把玉佩上的圖形默繪出來交給她,後果堪虞。
安玉晴詐作不知道燕飛在打量她,益發顯得其心虛,也使人不知道她心內想的是甚麽?
逍遙教擺明與太乙教勢成水火,所以才有太乙三大護法攔途要人之舉,而逍遙教的曼妙夫人則不知為何原因要長途跋涉的經過邊荒從北往南去,且泄漏行蹤。
燕飛心中一動,忽然猜到曼妙夫人此行是逍遙教通過某一渠道泄漏予太乙教知道,以引太乙教的人上釣。其目標說不定是太乙教的教主江淩虛,隻是沒想過江淩虛隻派出三名護法。不過若此二人有甚失閃,對太乙教肯定是嚴重的打擊。
逍遙教在江湖上是非常神秘的邪惡教派,其巢穴在何處?教內有甚麽人?江湖中人都一無所知。恐怕太乙教知道的也不比其他人多許多,所以在得悉曼妙夫人前往南方的路線,便派出高乎於此攔路擄人,以迫逍遙教主任遙現身。
到此刻,他終於憑著過人的智力,把整件事理出—個輪廓。
曼妙夫人的聲音響起道:“你們聽不到嗎?三位道兄著你們滾哩!”
燕飛還以她說的是反話,豈知那批武士和俏婢聞言競同聲應命,掉轉馬頭便去,連那駕車看來非常威武的禿頭禦者,也—個騰身,落到其中—位武士的馬背後,迅速去遠,跑得一個不剩。
不但燕飛看得一臉茫然,三名道人也你眼望我眼,現出驚異神色。
曼妙夫人仍深藏簾幕低垂的華麗馬車內,柔柔地歎了—口氣,充滿誘惑的意味,徐徐道:“旅途寂寞,還不快到車上來慰藉奴家,奴家已等得心焦難捺哩!”
三道登時六目凶光大盛,緊盯著孤零零停在街心的華麗馬車,準備出手。他們均是老江湖,當然曉得事情不會如表麵般簡單。
屋內旁觀的燕飛則心中暗歎,知道三道絕無僥幸,正思索間,忽然腰背處傳來“叮”的一聲。
外麵三個道人的目光齊往他的方向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