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在約定的酒鋪一角,找到正自斟自飲的燕飛。他失去了說話的心情,三日不發的連灌兩杯悶酒。

燕飛苦笑道:“看你的樣子,便知道沒有好結果。”

劉裕一掌拍在台上,引起酒鋪內其它客人的側目,不過見到兩人的體型氣魄,誰敢鬥膽找麻煩。

劉裕瞥燕飛一眼,把見劉牢之的經過道出來,最後道:“他***!他分明是針對我。”

燕飛皺眉道:“他是否決定投靠桓玄,所以曉得司馬道子支持我們後,故意留難你呢?”

劉裕搖頭道:“照我看未必如此,他怕恒玄應更甚於司馬道子。這一著雖然是對付我,但問題卻出在你的身上。”

燕飛愕然道:“見與我有關?確令我難以理解。”

劉裕道:“事實上不論是劉牢之或何謙,均一直自視為玄帥的繼承人,至於我這個閉門繼承人,他們隻當作謠言和笑話,玄帥亦肯定不會在他們麵前承認此事。”

燕飛哂道:“我看他們根本不敢開口問玄帥。哼!既以玄帥的繼承人自居,為何卻對竺法慶一事不聞不問?隻顧著爭北府兵的兵權。可見玄帥早看破他們的為人,知道他們是自私自利之徒。”

劉裕道:“你明白了。”

燕飛點頭表示明白。

劉裕道:“雖然不是由我宰掉竺法慶,可是我身為邊荒集的主帥,你殺死竺法慶的壯舉自然可以歸功於我。在這樣的情況下,謠言也可以變成事實。因為誰都曉得安公曾誓言不讓竺法慶踏足建康半步,玄帥擊殺竺不歸於建康的明日寺,正顯示謝家的決心。現在我完成了安公和玄帥的遺願,立即在北府兵內確立了繼承人的身分,成為劉牢之和何謙外北府兵裏最有影響力的人,號召力則更在他們之上。兼之與司馬道子的緊張關係暫告緩和,劉牢之開始對我生出顧忌,但又不敢直接對付我,怕惹起北府戰士的反感,所以使出這種卑鄙手段。”

燕飛沉吟道:“司馬道子因看到此點,所以也在玩手段,借劉牢之的手來對付你,這一著非常高明。”

劉裕歎道:“現在我們的形勢又轉趨惡劣,劉牢之說過不準我在任何情況下牽涉到北府兵,如此我想借助胡彬在壽陽的水師之舉,立告胎死腹中,問題將非常嚴重。”

燕飛搖頭道:“沒有北府兵便沒有北府兵吧!有甚麽大不了的,我們荒人從來不用外人幫忙的。”

劉裕解釋道:“對聶天還來說,大江幫在新娘河的基地並非秘密,因為大江幫的叛徒胡叫天清楚基地的事。以前聶天還不敢大意越過壽陽,是怕遭到北府兵水師的圍剿,所以基地在北府兵這大傘子下可以避開風雨,一直是安全的。可是隻要劉牢之知會王恭,說不會插手邊荒集的事,這種對我們有利的形勢,將蕩然無存,而我們所有行動均變得有跡可尋,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我們將處於絕對的被動情況。”

燕飛道:“這方麵還是你在行,我倒沒想得這麽多,幸好消息傳至桓玄處,再由他轉告聶天還,由郝長亨落實執行,至少需七、八天的時間,我們隻好與時間來個競賽,看看邊荒集是否真的是氣數未盡。”

劉裕苦笑道:“另一個頭痛的問題,是劉牢之明言我不可以找孔老大幫忙。以我們現時在手上的糧食,最多可讓我們支持上三個月,弓矢則一場大戰未完已用罄,如此對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大計,會有很大的影響,逼得我們躁動求勝,而對方則是以靜製動,以逸代勞。”

燕飛道:“軍令狀裹有寫明不準找孔老大嗎?”

劉裕一呆道:“這他倒不敢寫進軍令狀去,否則人人都曉得他是故意為難我。”

燕飛啞然笑道:“這就成了,沒有孔老大的幫忙,我將無力反攻邊荒集,你也永遠回不了北府兵去,所以這是我或你的唯一選擇,就是千方百計也要說服孔老大,雖然我不知道如何可令他站到我們的一方來。”

劉裕苦笑道:“我也想不出妙計。孔老大說到底都是個生意人,絕不肯做賠本生意,偏是邊荒集是最高風險的投資,可能半個子兒都收不回來,還會開罪了桓玄和劉牢之。”

燕飛忽然朝門口瞧去,劉裕隨他望去,一人正匆匆而入,似是找人的模樣,見到兩人,露出喜色,朝他們舉步走來,夥計忙趕來招呼。

劉裕第一個彈起來,招呼那人入座,待那人坐好後,俯身湊到他耳旁道:“他是燕飛!”

那人聞言遽震道:“真的是你?”

劉裕向燕飛打個眼色,拍拍那人肩頭示意道:“孔老大!”

燕飛心忖這叫一說曹操,曹操便到,省去不少工夫,忙抱拳為禮,又親自為他斟酒。

孔靖目不轉睛地打量燕飛,待劉裕回到原位,俯前壓低聲音道:“這幾天我一直派人留意劉大人,所以劉大人甫入城我便知道。唉!江幫主曾派人來聯絡我,我這方麵沒有問題,但參軍大人卻持保留的態度,令我非常為難。”

燕飛道:“如孔老大選擇置身事外,我們絕不會怪你。”

孔靖點頭道:“我明白!燕兄和劉大人都是真正的好漢子,否則竺法慶就不會授首於燕兄手上,要殺竺法慶憑的再不單是武功,還須視死如歸的勇氣和超絕的智慧。燕兄完成了玄帥的遺願,已得到整個北府兵的衷心感激。我孔靖似是外人,其實我至少算是半個北府兵,所以你們說我可置身於此事外嗎?”

燕飛和劉裕交換個眼色,均感孔靖非是等閑之輩,且頗有見地,更是膽大包天,因為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如傳入劉牢之耳內,孔靖肯定會惹來渾身麻煩。

孔靖續道:“大家都是跑慣江湖的人,廢話我不說了,現在的形勢對我愈來愈不利,如讓兩湖幫的勢力伸展到廣陵來,我也隻好帶齊所有手足逃往邊荒集去,聶天還一向與我對著來幹,不會放過我。”

劉裕訝道:“孔老大的耳目真靈通,竟曉得建康軍已從邊荒集退走,而兩湖幫則乘虛而入。”

孔靖色變道:“竟有此事?”

燕飛道:“原來孔老大並不曉得此事,因何卻作出兩湖幫的勢力快擴展到這裏來的判斷呢?”

孔靖現出凝重神色,把聲音再壓下少許,道:“你們竟不知參軍大人已答應投向王恭的一方,與桓玄和殷仲堪四方結成討伐司馬道子的聯盟,並推王恭為盟主的事嗎?”

燕飛和劉裕聽得麵麵相覷,心忖難怪劉牢之對他們反攻邊荒集的事袖手不理。

劉裕道:“何謙有何反應?”

孔靖道:“正是何謙知會我此事,何大將軍昨晚率手下離城,不知去向。”

劉裕憤然道:“劉牢之愚蠢至極,在如此的情況下,保持中立才是明智之舉。”

孔靖歎道:“現在我們首要之務是光複邊荒集,其它事隻好擺到一旁,亦不到我們理會。”

劉裕望向燕飛,後者會意點頭,表示同意他暢所欲言,以爭取孔靖全心全意的支持。

劉裕湊近點低聲向孔靖道:“切勿驚惶!司馬曜死了!”

孔靖大吃一驚,失聲道:“甚麽?”

燕飛暗歎一口氣,南方已完全失控,未來的發展變化沒有人能預料,而自己還要應付孫恩這可怕的勁敵。忽然間,拯救紀千千主婢一事的成功希望,又變得遙遠而渺茫。

燕飛和劉裕坐小風帆離開廣陵,負責駕舟的三人是孔靖的心腹手下,好讓兩人能爭取休息的機會。

兩人一時間哪睡得著,從船艙鑽出來,到船頭坐下說話,刺骨寒風陣陣吹來,以劉裕的功力,也要穿上能禦寒的厚棉袍,燕飛卻是酷寒不侵,隻於勁裝上蓋上披風,比起劉裕瀟灑多了。

劉裕道:“孔靖很夠朋友,且是有遠見的人,曉得任由劉牢之如此胡搞下去,不是辦法。”

燕飛道:“做生意講的是眼光,他是看準你是可造之材。當然!安公和玄帥對他有很大的影響力。”

劉裕憂心仲仲的歎了一口氣。

燕飛訝道:“你在擔心甚麽呢?還把劉牢之放在心上嗎?至少我們找到一個肯在雪中送炭的人。我很佩服孔靖,一是甚麽都不做,一是做得徹徹底底,而他已選擇了全力支持我們,這是邊荒集之幸,更是我們的福氣。”

劉裕再歎一口氣,道:“我在擔心劉牢之又改變主意。不知司馬道子給他那封密函的內容如何呢?不過我看他當時的樣子,似是猶豫不決,可知司馬道子定向他許下極具引誘力的承諾,而劉牢之投向王恭一方的決心顯然非是堅定不移。”

燕飛道:“這是沒有原則的人常遇上的情況,哪方能予他最大的利益,便指向那一方。不論對司馬道子又或桓玄,他都有深切的顧忌。正如你提出的,最明智是保持中立,更上之計是把邊荒集控製在手上,而劉牢之這蠢人卻因害怕助長你的聲威,致坐失良機。”

劉裕苦笑道:“北府兵落在這蠢人手上,後果實不堪設想。現在何謙已與他公然決裂,往後還不知會發生甚麽事。我真的怕我們北府兵有很多人會被他害死。”

燕飛倒抽一口涼氣道:“不致於這麽嚴重吧?劉牢之怎都該維護忠於他的兄弟。”

劉裕道:“我們曾領教過司馬道子的厲害,雖未見過桓玄,可是從屠奉三便可推測到他的高明,你說劉牢之會是這兩個人的對手嗎?第一個吃苦果的肯定是他,然後輪到其它在軍內有號召力的人,直至北府兵完全被控製在其中一人的手內。”

燕飛不得不同意,道:“你這番話很有見地,此正是孔靖最大的恐懼,所以他把全盤生意押在你的身上,而非劉牢之。”

劉裕沉吟片晌,沉聲道:“明晚我們抵達豫州,立即入王府救出淡真,如因此能瓦解王恭和桓玄的聯盟,劉牢之肯定會按兵觀變,如此可暫緩南方一觸即發的緊張形勢,孫恩亦沒有可乘之機了。”

燕飛從容道:“提起孫恩,我須告訴你一件事,就是我可能隨時離開以應付他,免他影響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大計。”

劉裕聽得一頭霧水,道:“我不明白,怎會忽然扯上孫恩?他派人向你F了戰書嗎?”

燕飛道:“差不多是這樣,不過他隻是通過心靈的奇異聯係向我宣戰。我有種感覺,他正趕來設法殺死我。”

劉裕駭然道:“竟有此事?是於何時發生的?以前你曾有過同樣的感覺嗎?孫恩此刻該在翁州,離這裏超過一千裏之遙,怎可能發生這樣的事?”

燕飛道:“這事是我在廣陵城內之時發生,感應雖是一閃即逝,我卻感到是千真萬確的。孫恩比以前更強大了,又更難以捉摸,我真正的感受是沒法子具體描述出來給你聽的。”

劉裕苦惱的道:“真的是節外生枝,不過如孫恩隻是孤身一人,我們可以&m;m;#65533;起攻之,總好過你獨力承受。”

燕飛沉思頃刻,搖頭道:“這一套對孫恩這種高手是不行的,試想如孫恩每天挑我方的一個人來處決,到最後我還不是要與他單獨決戰嗎?你對我競沒有一絲一毫的信心嗎?”

劉裕尷尬的道:“我對你怎會沒有信心呢?隻不過……唉!坦白說,孫恩實在太厲害了,任遙死時的情景我仍曆曆在目。如他再在武功上有所突破,天才曉得他會否變成異物。像現在般他能在千裏外令你生出感應,已是駭人聽聞之極的事。”

燕飛苦笑道:“你是否想問我是否也有孫恩這種本領呢?隻是不好意思問出口,對吧?實話實說,我真的沒法辦到,從這點推測,至少我在玄功上及不上孫恩。所以我希望能在孫恩來到前,先擊垮郝長亨的水戰部隊,如此我便可以拋開所有心事,在邊荒與孫恩決一死戰。”

劉裕皺眉苦思片刻,頹然道:“你與孫恩的決戰似是無法避免,我實在想不出任何辦法助你一臂之力。”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你是關心我,所以方寸大亂。孫恩的搦戰,是我誅除竺法慶的必然後果,隻要孫恩能殺死我,立可今天師軍聲威大振,比打贏其它勝仗更有效用。不過這種壓力對我也非沒有好處,至少逼得我去思忖懷內《參同契》的深奧道法,希望能更上一層樓。”

劉裕發起呆來,好半晌後才道:“究竟竺法慶比之前和你交手的孫恩,雙方高下如何呢?”

燕飛坦然道:“我沒法告訴你一個肯定的答案,兩人各有絕藝,分別在竺法慶一意生擒我,而孫恩卻全心置我於死地,所以前者是有破綻可尋,因為已落於形跡。”

劉裕呼出一口涼氣,整個人就像浸在冰雪裏,厚棉袍似失去抗寒的作用,說不出話來。

燕飛當然明白他的心情,如自己被孫恩殺死,不但荒人要完蛋,他劉裕亦將陷於山窮水盡的絕對劣境,紀千千主婢也將永為慕容垂的俘虜。

不!

我燕飛絕不能飲恨於孫恩手上。

燕飛探手抓著劉裕肩頭,微笑道:“信任我吧!現在我們好好睡一覺。明晚我們會把你的美人兒迎返邊荒去,而我將會與孫恩在邊荒決一勝負,我的蝶戀花再不會輸給任何人,包括孫恩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