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拓跋矽和劉裕三人在淝水東岸、淮水之北,離邊荒集五十多裏的—處山頭倒臥下來,因為實在再跑不動。
他們遠遠偏離流往壽陽的穎水路線,又專揀山林密處掩蔽,泅過穎水和淝水兩河,沒有停留的直抵此處,以避過乞伏國仁的天眼和追兵。
最先倒伏地上的是拓跋矽,燕飛倒下即翻身仰臥,看著剛開始發白黎明前的迷人夜空,劉裕則是雙膝跪地,不住喘息。
在這一刻,份外感到生命的珍貴和難得,令他們更珍惜眼前安然活著的事實。拓跋矽臉頰貼著被露水沾濕的草地,邊喘息邊忍不住的“咭咭”笑起來,兩手拍往地麵,笑道:“燕飛你確是精采,最難得是在突變驟至的一瞬間作出這麽正確的選擇,否則我們將伏屍邊荒集,不枉我們兄弟相交一場。”
跪著的劉裕終抵不住雙膝的疼痛而—屁股坐下,聞言訝道:“你的話前一截我完全同意,卻不明白跟是否兄弟有何關係?”
拓跋矽不能止笑地辛苦的道:“隻有是我拓跋矽看得起的人,方可被我當作兄弟,你還不明白嗎?”
燕飛仰望曙光照射,心底湧上溫暖的感覺,身體雖是疲倦欲死,精神卻無比舒暢快意。他曉得永遠也不會忘記此一刻,那種二人同心協力去進行幾乎沒有叮能完成的任務,排除萬難,再死裏逃生的動人感覺。
自娘親遇世後,他尚是首次感覺到生命是如此珍貴,再沒法生出隨緣而死的念頭。
三人不斷喘息,急需大量的空氣,以填補身體所缺的需要。
劉裕辛苦的轉動身體,麵對淝水的方向,看著河水往淮水的方向流去,另辟話題道:“我們可能幫了那妖女一把,為她營造出逃生的機會。”
燕飛和拓跋矽暗中同意,她既有本領避過乞伏國仁地氈式的搜索,兼又周身法寶,當然會利用他們突圍逃走牽起的混亂形勢,溜之天天。
奇怪的是三人均發覺此刻對她已恨意全消,這或者是安玉晴最特別的地方,不論幹甚麽壞事似仍是理所當然的,不這樣反不能顯示她別具風情姿采的風格,確是不折不扣的妖女。
拓跋矽終收止笑聲,深吸—口氣道:“若讓我碰上她,必會教她好看。”
劉裕怪笑道:“你會怎樣對付她,她也不是好欺負的。”
拓跋矽道:“正因她不好欺負,我才要欺負她,那才夠味道嘛!”
劉裕往他瞧去,剛好拓跋矽也從地上抬頭朝他望來,兩人目光接觸時有會於心的放懷大笑,充滿男性對女性的色*情意味。
拓跋矽見燕飛沒有反應,滾到他身旁,以手支頷,看著燕飛俊秀的臉龐,訝道:“你在想甚麽?是否想在我們兩人的魔爪下來個英雄救美人,不過兄弟要提醒你,這可是個蛇蠍美人哪!”說到最後—句,他和劉裕兩人又放聲大笑,劉裕更笑得前仰後合,拍手拍腿,情狀本身已令人發噱。
拓跋矽笑得渾身骨痛,喘著道:“我好像從未試過這般開心快樂的,甚麽事也覺得非常好笑。”
燕飛終露出笑意,悠然道:“道理很簡單,失而複得最令人欣悅,尤其複得的是我們三條小命,所以我們嚐到從未之有的歡欣。”
劉裕點頭道:“說得好!嘿!你還未回答拓跋老兄剛才的問題。一
燕飛淡淡道:“我的腦袋空白—片,隻知自己在監視天空,以免失而複得後又得而複失,空歡喜一場。”
拓跋矽翻過身來,像他般仰望已發白的天空,道:“兩位有甚麽打算?”
燕飛倏地坐起來,邊活動筋骨,邊道:“我最想的事是好好睡一覺,不受任何驚擾,隻町惜目前仍身在險境,所以希望有那麽遠走那麽遠。”
拓跋矽在片刻沉默後,向劉裕望去,劉裕會意,知道他有私話與燕飛說,更猜到他要說的話,又暗裹希望拓跋矽這些話不能打動燕飛,站起來道:“附近該有道可口的清泉,讓我占找找看。”
逕自下坡去了。
拓跋矽瞧著劉裕的背影,有點自言自語般道:“這是個很特別的南人,不但體質非凡,性格堅毅,且識見過人,有勇有謀。”
燕飛望他—眼,淡淡道:“他和你有很多地方相近,但亦有截然不同之處。”
拓跋矽坐起來,道:“聽你的口氣,好像不願和我問北方去。”
燕飛探手抓著他兩邊肩頭,道:“我再不能過以前那種每天都枕戈待旦的生活,而且慕容族的人已曉得慕容文是死於我手上,若我隨你回去,你會於氣候未成前便被慕容族擊垮,即使慕容垂也很難維護你。聰明點吧!你怎叮以為我一個人,失掉複國的大業。”拓跋矽啞口無言。燕飛明白他是怎樣的—個人,更明白這番話對他的作用,而他說的確是事實。慕容文之死,對整個慕容鮮卑族不單是仇恨,更是汙點和恥辱,而此恨此辱隻有燕飛的鮮血方能洗刷掉。
拓跋矽望著燕飛,雙日射出真摯深刻的感情,沉聲道:“你小心點,當有一天我拓跋矽立穩腳後,你必須回到我身旁來。”燕飛暗鬆—口氣,拓跋矽是他唯—感到無法拒絕其要求的人,他們的交情是建立於童真的時代,沒有任何東丙可以改變,經得起任何考驗。縱使長大後的拓跋矽如何不擇手段,心狠手辣,對他仍是情愛不逾,
放開雙手,微笑道:“我也想嚐幾口甜美的清泉水,還記得我們在山瀑嬉水的好日子嗎?”拓跋矽扯著他站起來,欣然笑道:“若不是你提起,我差點忘記了。近年來我已很少回想以前的事,腦內隻有報仇和複國。哈!你真了得,連慕容文也命喪於你手底,大快我心。”
兩人把臂循劉裕剛才離開的方向下坡,穿過—片疏林,看到劉裕在林間—道流過的小溪旁跪下來,整個頭浸進水裹。
劉裕聞聲把頭從水裹抬起來,兌到兩人,站起來大呼痛快,頭瞼濕淋淋的。
拓跋矽張開雙臂,微笑道:“我的好戰友,讓我來擁抱你一下,這是我拓跋鮮卑族的道別禮。”劉裕哈哈—笑,過來和他擁個結實,訝道:“你竟不留卜看苻堅的結局?”
拓跋矽放開他,改為抓著他雙臂,雙日閃閃生輝,道:“際此苻堅聲勢如虹之時,我難得地知道北方大亂即至,怎可不光,步回去好好準備,搶著先鞭。”
劉裕欣然道:“好小子!想得很周到,若苻堅得勝,你也可快人一步,及早溜往塞外。”拓跋矽歎道:“希望情況不會變成那樣子!不過若南方完蛋,你倒可考國亡人亡,對苻堅我是寧死不屈的,更不會逃生。”拓跋矽鬆開雙手,點頭道:“好!現在我終於明白劉裕是怎樣的—個人。有一天若我能統—北方,大家說不定要在沙場相見,不過我卻永不會忘記在邊荒集內,我們曾是並肩作戰的好兄弟。”
說罷往後退開,一聲長笑,揮手便去,去得瀟灑決絕,充盈令人心頭激動的壯意豪情。
燕飛呆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心巾百感交集,似已可預見因他而生在北方卷起的狂烈風暴!苻堅若敗,北方必四分五裂,而在苻堅手下諸雄中,隻有個慕容垂,可堪作拓跋矽的強勁對手。劉裕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燕兄是否隨我回去見去帥?”燕飛心神不屬的想了片刻,終記起與謝玄之約,搖頭道:“去見你玄帥已沒有意義,我曉得的你比我更清楚,我再不起任何作用,”
劉裕愕然道:“你要到那裹去?”
燕飛現出茫然神色,淡淡道:“我不知道。爭取時間要緊,劉兄請勿理會我,立即趕返壽陽,否則延誤軍機,也是得而複失。”
劉裕知道無法打動他,施禮道別,斷然離開。
剩下燕飛孤零零—個人,來到溪旁跪下,把頭浸進冰涼的溪水內去。
腦海不由自主浮現在長安進行刺殺計劃的那段長達半年的口子。
他為探查慕容文的行藏,扮作周遊天下的世家子弟,每夜進出煙花之地,交朋結友,終於在覷準•個機會下在長安著名的青樓外的大街上伏殺成功。
他雖去了心巾的仇恨,叮是亦結下—道因男女之戀而來又永不會痊愈的深痛傷疤!這是他另一個避隱邊荒集的原因。
現在邊荒集已變成苻堅的後防人本營,天下雖大,他再想不到另一個容身之所。在沒有雪澗香和第—樓的地方,他真的不曉得日子怎麽過?燕飛、拓跋矽和劉裕分手後第二天的正午,探子飛報壽陽的胡彬,苻融率領的先鋒軍直逼淮水而來,先頭部隊已過汝陰。
胡彬心想終於來了,立即通知仍在壽陽的謝去。
謝幺冷靜的聽過胡彬的匯報,從容一笑道:“苻堅按捺不住哩!我便助他完成心願,把壽陽拱手讓他,我們須立即撤往峽石城。”
胡彬對固守壽陽仍是死心不息,盡最後努力道:“據探子估計,苻融的先鋒軍兵力達三十萬之眾,騎兵約二十萬,其他是步軍,以這樣的兵力,足夠在占據壽陽後立即渡過淝水,進軍八公山攻打石峽城,若兩城失陷,由此到建康,憑我們的兵力絕對無法阻止胡馬南卜。到大江之北諸鎮全部失陷,建康將陷於捱打的被動劣勢。”
豈知謝玄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欣然道:“我正是希望苻堅與你想法相同,勝利是決定在這裏而不是在建康。他原本的計劃是已壓倒性的兵力猛攻壽陽,再以另一軍伏擊任何赴援壽陽的援軍,又或截斷壽陽和石峽城的聯係,同時另派人馬牽製荊州大司馬的精銳部隊,三管齊卜,一舉粉碎我們反擊的力量,振起氐秦大軍的士氣。憑著邊荒集作南北中轉站之便為後援,展開長期作戰的行動,逐部蠶食江北諸鎮,令建康盡失屏障,我們勢將不戰而潰,在策略上苻堅是考慮周詳,無懈叮擊。”
胡彬忍不住道:“既然如此,玄帥為何要放棄壽陽,倘若何謙將軍能擊潰敵人下遊渡淮的部隊,我們說不定町保住壽陽,再或大司馬在西麵戰線亦順利告捷,我們便有取勝的機會。”
謝玄微笑道:“若你是苻堅,忽然兵不血刃的得到壽陽,你會有甚麽想法?”
胡彬發呆半晌,答道:“我會看穿玄帥兵力薄弱,不足以固守壽陽,且會於得壽陽後,立即發兵渡過淝水,攻打峽石城。”
謝玄道:“你是否有點求勝心切呢?勞師遠征,從長安到洛陽,由洛陽到泗水,再由邊荒集渡淮至壽陽,町不是短的路程。”
胡彬完全代入苻堅的位置去,道:“叮是我必須配合在下遊渡江的部隊,若不牽製峽石城的敵人,敵人可能全力撲擊那支原本用來左右夾擊壽陽的部隊。”謝玄點頭讚許道:“假若當你的軍隊成功進占壽陽,忽然傳來消息,下待大軍集結休養
謝玄欣然道:“胡將軍終於明白,苻融的二十萬精騎,正是氐秦大軍主力所在,如若敗北,苻堅等若輸掉整場仗。敵人是勞師遠征,驟得壽陽,反打亂他們的原定部署。我不但希望他們加速增兵,更希望苻堅親來臨陣指揮,這正是我著劉裕送信予朱序其中一個目的。”胡彬到這刻才明白劉裕的秘密任務,不過心內仍是惴惴不安,若何謙的五千精銳無法找到下遊渡淮的秦軍,又或無法掌握時機擊潰此軍,便輪到他們輸掉這場仗。
勝負隻是一步之差。何謙和十多名親兵伏在洛澗東岸—處叢林內,窺看洛澗西岸和淮水北岸—帶的動靜,叮惜找不到敵方絲毫的影跡。他身旁尚有剛來探營的劉牢之,由於關係到戰爭的成敗,劉牢之放心不下,把水師留在卜遊秘處,以飛鴿傳書問準謝玄,趕來助陣。他官階在何謙之上,何謙的部隊變相由他指揮。因怕北方騎兵的斥候靈活如神,他們隻敢在夜裹派出探子渡淮渡洛,以偵察敵人行蹤,五千精銳則枕戈伏在洛澗束岸—處隱蔽的密林內,以避敵人耳門。
照他們猜估,敵人的奇兵必於洛口渡淮,潛上洛澗丙岸,再借淮和洛澗兩水的天障設立堅固的營壘,然後西進助攻壽陽,隻恨直至此刻,仍未能掌握到敵人行蹤。若讓敵人站穩陣腳,他們將坐失良機,峽石城的晉軍更變成兩麵受敵。
夕陽逐漸沒入西山,天地漸漸昏黑,寒風陣陣刮過兩河交匯的廣闊區域。何謙湊在劉牢之耳旁道:“今晚事關重大,據情報苻融的先鋒軍已向壽陽挺進,大有叮能於今晚渡淮,所以敵人若有部隊於此渡河,亦將是這兩晚的事,我準備盡出偵兵,采察敵人情況,不冒點風險是不成的。”
劉牢之暗歎—口氣,暗忖如探子被敵人發覺,有所防備,那時以五千兵去突襲敵人強大的部隊,無異以卵擊石,但舍此卻又別無他法。
就在此時,淮水方麵—道人影冒出來,沿洛澗柬岸疾奔,所經處利用樹林長草作掩護,若晚上少許,天色全黑,他們很有可能被此人迅疾飄忽的身法瞞過。
何謙正要下令手下攔截牛擒,看是否敵人奸細?身旁的劉牢之全身一震,撲出叢林外叫道:“劉裕!”
那人也愕然—震,改往他們的方向奔來,一臉喜色,正是負有特別任務深入邊荒集的小將劉裕。
他直奔至劉牢之身前,喘著氣道:“下屬發現梁成率領的四萬部隊,看情況是準備明晚於離洛口三裏處的上遊渡淮,要突襲他們,明晚是最好的時機。”
來到劉牢之旁的何謙與前者麵麵相覲,完全不明白劉裕不但曉得是氏將梁成領軍,更清楚敵方兵力是四萬人,
劉裕續道:“他們全是騎兵,晝伏夜行,專揀疏林區行軍,車好我一心尋找,沿途留意,終於在離淮水三裏許處發現他們的先頭部隊在伐木造筏。他們人困馬乏,數日雖眾,卻不足懼,寸是若給他們渡河立寨,我們便沒有機會。”
劉牢之當機立斷,向何謙下令,著他立即趕回營地,盡起五千精騎,準備今夜橫渡洛澗。北府兵隻有八十騎軍,若這五千精騎於此役敗北,等若北府兵的騎兵部隊完蛋大吉。
何謙領命去了。
劉牢之向劉裕道:“趁尚有時間,你給我把此行經過詳細道來,不可有任何遺漏。”
劉裕則是暗對謝玄心悅誠服,若非謝玄有此先兌之明,在此布下部隊,那縱使他掌握到敵人的精確行藏,亦要坐失良機,徒呼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