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和拓跋圭兩人蹲在石階盡處,瞧著被鐵鑊掩蓋的出口,聽著上方敵人的呼吸聲。
事實上他們早猜到會遇上這種情況,試問,刺客既然隨時會出現,在符堅到處,保安必是一等一的嚴密,膳房是進入後院必經之路,怎會沒有秦兵把守?劉裕兩眼上望,耳語道:“隻有四個人,還非常疲倦,呼吸重濁,至少有一個人在打瞌睡。”
拓跋圭垂頭思索,閉上眼睛道:“通往第一樓和後院的兩扇門都是關閉的,以免塵屑給風刮進樓內,所以風聲與剛才不同。”
劉裕仍瞪著鑊子,似欲透視地麵上的玄機,道:“你猜守衛是那方麵的人呢?”
拓跋圭道:“很大可能是符堅的人,否則不致倦至打瞌睡,且膳房屬第一樓內部,理該由符堅的親隨負責保安,樓外則是符融的人。”
劉裕道:“兩個守前門,另兩個把守後門,你猜,若他們驟然見到兩個兄弟從地道鑽出來,又低呼軍令,會有甚麽反應?”
拓跋圭搖頭道:“符堅的親隨,無一不是千中挑一的高手,憑我們三人之力,又要逐一鑽出去,絕沒有可能無聲無息下製服他們。”忽然衣衫擦地的聲音從上麵傳下來。
拓跋圭雙目瞪開,精芒閃射,劉裕剛往他瞧來,目光相觸,兩人均生出異樣的感覺,似倏地在此刻更深入的了解對方,看出對方在逆境中奮鬥不懈、堅毅不拔的鬥誌。
劉裕道:“有人坐下來!”接著是另三人坐下的聲息,有人還舒適地長籲一口氣,咕噥兩句,不過卻沒有人答話。
拓跋圭道:“這麽看!在符堅離開前,第一樓內,符堅的人不會到膳房來,符融的人更不會進來,否則怎敢在值勤時偷懶。”
(缺)
去通知燕飛一聲。”說罷小心翼翼避免腳下弄出任何噪響的走下石階去也。
符堅此時代替了燕飛,坐在二樓臨街平台的大木桌旁,麵對通往東門的大街,默默喝著侍衛奉上的羊奶茶。聽著垂手恭立一旁的符融報告邊荒集刻下的情況,與及從淮水前線傳回來的情報。
長街守衛森嚴,所見民舍高處均有人放哨,一隊巡騎正馳出東門,邊荒集一派刁鬥森嚴的肅殺氣氛。
符堅心中思潮起伏,想起自己的過去,心中充滿激烈的情緒。自進入邊荒集後,他清楚掌握到自己的霸業到達最關鍵的時刻,任何一個決定,都可以影響到天下未來的命運,所以他必須找個好地方,靜心思索。
本來大秦的皇帝,仍未輪得到他,其父符雄是大秦之主符健的丞相,戰死於桓溫北伐的一場戰役中,他遂子襲父職,被封為東海王。
符健死後,符生繼位,此人勇武蓋世,卻是殘暴不仁,尤過桀紂,以致群臣上下不滿,眾叛親離。他符堅則自幼聰穎過人,博學多才,精通漢籍典章,胸懷大誌,遂成*人心所向。
終於有一天他趁符生大醉,殺入中官,把符生斬殺,繼而登上帝位,號為大秦天王。
在他即位之初,由於符生無道,民生凋敝,權臣豪族,更是橫行霸道,在這百廢待舉的時刻,他破格起用漢人王猛,推行“治亂邦以法”的基本國策,不理任何人的反對,全力撐王猛的腰,甚至在一年內五次對王猛加官晉爵,令王猛能放手而為,即使是氐族權貴,也絕不留手,建立起一個清廉有為的政權,達到“百察震肅,豪石屏氣,路不拾遺,風化大行”的鼎盛局麵。
他一生人的成就,全賴一意孤行,獨排眾議而來。而他今次南伐,也是在這種心態下作的決定,而一旦決定下來的事,他永遠不會改變。
符融的聲音傳入他耳內道:“據探子回報,壽陽並沒有加強防禦工事,令人奇怪。”
(缺行)人力物力。
符融皺眉道:“隻怕其中有詐。”
符堅往他瞧去,淡淡道:“你來告訴我,晉人憑甚麽可固守壽陽?另一城池峽石在八公山內,又被淝水隔開,壽陽隻是一座孤城,假若我們晝夜不停的猛攻,它可以堅守得多久?”
符融為之語塞,他最明白符堅的性格,一旦形成某一想法,沒有人能改變他。
符堅目光投往長街下,沉聲道:“建康方麵有甚麽動靜?”
符融答道:“司馬曜授命謝安全權主理,謝安則以謝石為主帥,謝玄、謝琰為副將,在建康附近的國陵和曆陽集結北府兵,看來是要北上迎戰我軍,所以我才覺得他們若放棄壽陽,是沒有道理的。”
符堅訝然默思片刻,點頭道:“確是有點古怪,胡彬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給我傳朱序來!”
劉裕和拓跋圭苦候多時,仍隻有一人發出鼾聲,教兩人不敢冒險。
劉裕想起出口被破前的話題,湊近拓跋圭低聲道:“現在我已掌握到有關氐秦大軍的精確情報,找到朱序與否已變得無關重要,既然如此,我們何用冒險,待會搶到軍服,扮作符堅麾下最霸道的親兵,豈非可已憑口令揚長而去。”
拓跋圭以帶點嘲弄的神色瞧著他道:“劉兄敢否把謝玄著你送交朱序的書信拆開看個究竟。”
劉裕深切感覺著與拓跋圭之間既是並肩奮鬥的戰友,又隱含競爭的敵意的奇異關係,輕舒一口氣道:“你是說信內另有密計。”
拓跋圭訝道:“你的腦筋轉動得很快,南方自謝玄當上北府兵的統帥後,戰無不勝,由此可見他智勇雙全。他這樣著你千辛萬苦送一封信給朱序,其中當然有至關緊要的事,且不容朱序拒絕。若就表麵的情況去想,我也認為朱序難有大作為,可是謝玄乃非常人,自有非常手段,所以我仍認為必須把此信送到朱序手上去。”
(缺)吧!一切依你之言。”
拓跋圭忽然探手抓著他肩頭,低聲道:“坦白告訴你:我本來並不太看好謝玄,直至從你處知悉謝玄獨排眾議的棄守壽陽,立即改變觀感,對他充滿信心。若換過不是謝玄而是南晉任何一將主事,你道會是怎麽的一番情況?”
劉裕感覺著他長而有力的手指,心中暗懍。拓跋圭看得極準,當晉人聽到氐秦大軍南下的消息,軍中確有兩種意見。一是據長江天險,固守以建康為中心的城池;另一是死守壽陽,不教氐秦大軍渡淮南下。而謝玄的戰略是在兩種意見之外,令人莫測其高深。劉裕是晉人將頒中有限幾個才智足以相比謝玄的人,知道謝玄用的是使敵人“不知其所攻”的策略,而拓跋圭這個外族人,隻憑謝玄棄守壽陽,便看出謝玄的高明,可見拓跋圭確具過人的才智。
拓跋圭續道:“秦人善馬戰,騎兵最厲害是斥候尖兵的運用,若讓他們有廣闊的原野發揮,北府兵豈是敵手?隻有讓他們陷身河湖山林交匯之地,你們才有勝望。”
斥候是觀風辨勢的探子,胡人馬術精湛,來去如風,可對遠距離的敵人觀察得了如指掌,且由於調動靈活,隨時可以奇兵突襲敵手,一旦讓他們在廣闊的原野縱橫自如,南人將隻餘堅守各城一途,遂陷於被逐個擊破的厄運。而壽陽位處淮水、淝水等諸水交匯處,秦軍攻陷壽陽後,將從無跡變為有跡,騎兵的靈活性勢將大幅減弱,所以拓跋圭的話是一語中的。
劉裕不得不道:“拓跋兄所言甚是。”同時想到,拓跋圭唯一的缺點,或許是他的驕傲自負和愛把人壓服。
驀地上方傳來啟門聲。
兩人給嚇了一跳,聽著上方四名守兵慌忙起立,他們則心中淌血,這麽一來,守兵們怎會再乖乖入睡。
有人在上麵以氐語道:“我甚磨也看不見,哈!”
接著是通往後院那道門打開的聲音,那人直出後院,嚷道:“備馬!”
劉裕和拓跋圭麵麵相覷之際,燕飛現身石階盡處,走上來聽著兩道門先(缺)
謝安傲立船頭,宋悲風垂手侍立在他身後稍側處,河風吹來,兩人衣袂飄揚,獵獵作響。
同樣是秦淮河,同樣是往訪秦淮樓,他的心情比昨夜更要低落沉重。國家興亡的重擔子,早把他壓得透不過氣來。可是隨著戰勝或戰敗而來的變局裏,使他深感不勝負荷。
他很想找王坦之,直告他兒子的惡行,卻曉得如此做非常不智。王坦之是稱職的大臣,但生性護短,永遠把家族的榮耀放在第一位。且最要命的是他顧忌謝玄,怕謝玄成為另一個桓溫。謝安以謝石為主帥,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他拒絕王國寶參戰,肯定惹起王坦之的不快和猜疑,若還向他陳說他兒子的長短,隻會加深兩大家族的裂痕,所以彌勒教的事必須謹慎的去處理。
謝安暗歎一口氣,平靜地道:“江海流是否在建康?”
宋悲風心中一震,江海流在南方是踩踩腳可令江左震動的人物。他本身武功高強不在話下,但令人敬畏的是他大江幫龍頭老大的地位。
江海流崛起於桓溫當權的時代,創立大江幫,手下兒郎過萬,於長江兩岸城鎮遍設分舵,專做鹽貨買賣,獲利甚豐,亦使大江幫勢力不住膨漲。由於有桓溫在背後撐他的腰,他對桓家也是忠心不二。且江海流做人麵麵俱圓,所以大江幫穩如泰山,即使南晉朝廷,也要給足他麵子。
當年桓溫病死,司馬曜仍不敢削桓家的兵權,其中一個主因,便是江海流站在桓家的一邊。到桓衝成為桓家的當家,由於桓衝支持朝廷,大江幫遂和朝廷相安無事,且納足糧稅,反成為壓抑南方本土豪強勢力的一股主力。
謝安一向與江海流保持距離,以免招朝廷和桓家的猜疑,現在忽然問起他來,顯示情況異常。
宋悲風答道:“江龍頭一向行蹤詭秘,不過他若在建康,定會聞召來見安爺,安爺是不是要悲風為你傳話?”
謝安點頭道:“若他身在建康,我今晚在秦淮樓見他。”三人退下石階對話。
(缺)後,再由劉兄潛進去把密函交給他,接著說清楚西苑的位置。兩人心中叫妙,隻要他們先一步在西苑恭候朱序回來,可輕易摸清楚他歇息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覺的聯係上他,這當然指的是朱序“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合作下,否則若朱序算計他們,三人將吃不完兜著走。
拓跋圭道:“隻要我們能學剛才那家夥般從後門走到後院,大喝一聲備馬,該可以過關,問題是怎樣辦得到?”
劉裕道:“另一個較穩妥的方法,是待符堅離開後,我們方才離開。唉!不過這並不合情理。”
拓跋圭點頭道:“對!你說的是廢話。”
要知即使符堅率親兵離開,第一樓外仍是崗哨關卡重重,忽然再鑽出兩個“親兵”,即使懂喊軍令,不惹人懷疑才怪。
燕飛道:“你們聽!”
兩人功貫雙耳,出口處隱隱傳來鼻鼾聲。
拓跋圭喜道:“該是兩個人的鼻鼾音。”
燕飛斷然道:“不冒點險是不行的,趁上麵四名守衛在半昏述或入睡的良機,我們偷出去,把他們製服,最好是以點穴手法,於他們神智不清楚的時候,令他們昏睡過去,那即使他們清醒過來,亦隻會以為自已熬不住睡過去了。”
劉裕皺眉道:“那你怎麽辦?”
拓跋圭正凝神傾聽,笑道:“第三個人也捱不住睡著哩!或者我們根本不用弄手腳。”
燕飛道:“你們從後門大模大樣走出去,設法吸引後院衛士的注意力,我從側窗潛出,利用樹木的掩護離開,稍後到西苑會你們。”
劉裕擔心的道:“你有把握嗎?”
燕飛苦笑道:“所以我說要冒點險,不過安大小姐既可辦到,現在守衛雖然大幅增強,可是由於他們沒有想過,敵人會從第一樓偷出去,兼之人人疲倦欲死,我有八、九成的把握可以過關。”
劉裕忽然記起像被三人遺忘了的安玉晴,想道:“安妖女確有點本事,(缺)可是在隱隱中,他又知自己並不真的希望安玉晴落到敵人手上,感覺頗為古怪矛盾。
燕飛帶頭往石階走去,拾級而上,第四個人的抽鼻鼾聲終於響起來,與其他三人的鼾聲交織合奏。
燕飛輕輕托起鐵鑊,探頭一看,隻見四名符堅的親兵,成雙成對的分別倚坐膳房前後門,閉目熟睡,兵器放到地上,情況教人發噱。
燕飛知時機難得,由於四兵均是受過最嚴格訓練的精兵,即使睡著仍有很高的警覺性,略有異動,隨時會驚醒過來,便把心一橫,就那麽托著鑊子從出口輕輕躍起。
分插在前後門的兩個火炬,熊熊燃燒,照亮一地破泥碎石的膳房。
通往第一樓那扇門,其中一名秦兵微震一下,接著眼皮子顫動,停止打鼾,立即便要睜眼醒過來。
燕飛大叫不妙,人急智生,把鍋子拋高,橫掠而去,一指點在那人眉心處,那人應指側倒,昏迷過去。
後上的劉裕一把接著跌下來的鑊子,心呼好險的從出口躍出來,接著是拓跋圭,三名秦兵仍酣睡不休。
當劉裕把鑊子無聲無息的重放在出口上,一切回複原狀,三人都有鬆一口氣的感覺,至少成功過了第一關。
燕飛向兩人打出手勢。
兩人點頭表示明白,燕飛會在這裏監視其他三人,保證不會因有人驚醒過來,而弄出亂子。
拓跋圭深吸一口氣,整理身上與膳房四兵沒有任何分別的軍服,小心翼翼打開後門,與劉裕昂然舉步走出去。
燕飛輕輕為他們關上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