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媞一臉天真無知的惱人表情,於不足三寸的近距離看著劉裕,忽然間兩人都有點沒話好說的神態,四目交投。肉體卻作著親密的接觸。

劉裕腦海一片空白,心中盤算的不但有懷壁其罪的想法,還有紅顏禍水四字。早在與此妖女秘密結盟的-刻,劉裕已想過會因她惹來種種煩惱,至乎因她自毀前程,甚或眾叛親離,冒上最大的風險。可是仍沒想過煩惱會以這種方式出現,那他豈非從此須半步不出軍舍?

任青媞忍俊不住地“噗哧”嬌笑道:“你沒有表情的臉孔真古怪。”

劉裕頹然歎道:“你這不是擺明來害我嗎?”

任青媞先獻上香吻,柔聲道:“剛好相反,人家是向你投降才是真的,一天心佩在你身上,你便可以控製媞兒。嗯!昨晚你向人家使壞既刺激又舒服,趁離天黑尚有點時間,你不先占占人家的便宜嗎?”

劉裕此時色念全消,斷然道:“休想我會蠢得幫你保管心佩,你聰明的話快把心佩拿回去,否則我會把心佩投進淮水裏去。”

任青媞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道:“劉爺嗬!你怎會是這種人呢?而且你帶著心佩一離開廣陵城,安世清父女會生出感應,一旦給他們追上,你小命肯定不保,還要把心佩賠上,豈是聰明人的所為?”

劉裕腦筋一轉,道:“那我便隨便找處地方,把心佩深埋地下,他們找得到是他們的本事,卻再與我劉裕無關。”

任青媞欣然道:“讓人家告訴你一些心佩的竅妙好嗎?愈多人的地方,它的信息愈弱,像廣陵這種大城市,它便等若消失了,隻要你不是麵對麵遇上他們父女,保證他們不能察覺心佩藏在你身上。”

劉裕搖頭道:“我絕不會把它帶在身上的,你可以放心。我真不明白,為何你不找個人多氣雜的地方把它密藏起來,卻要來煩我?”

任青媞道:“問題在‘洞極仙佩’乃千古流傳下來的異物,據口口相傳下來的說法,在顯現其靈異前,必須緊貼人體,吸收人氣,方會在某一刻顯露秘密。如你把它深埋地底,心佩說不定會從異寶變回凡石,那一切都要完蛋。你現在是人家唯一可倚賴的人嘛!不找你幫忙,找誰幫忙呢?”

劉裕再沒法分辨她話裹的真偽,心忖這還了得,天曉得安玉晴何時再來找他,屆時若給她發覺,豈非立即大禍臨頭?旋又心中一動,想到她話中一個破綻。

冷笑道:“休要誆我,如心佩必須貼身收藏,你如何偷得心佩?”

任青媞悠然道:“尚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嘛!仙佩上應日月天星,下應人傑地靈,若非如此,也難令道門中人對它如癡如狂。每當月圓之夜,它會變得灼熱難耐,必須遠離人身安放,到日出方可收藏回身上去。就是那麽多哩!人家知道的全告訴了你哩!”

劉裕哂道:“對你們來說是異寶,對我來說隻是禍根。不要怪我沒有警告你,我絕不會把這種東西戴在身上,識相的立即拿走,自己去想辦法,例如可把它交給曼妙保管,否則你走後我還是會扔掉它的。”

任青娓幽幽道:“若我可以交給曼妙,早交給她哩!皇宮是天下最危險的地方,朝不保夕,何況曼妙說不定會據為已有,不肯再交出來,隻有你我可以完全信任。”

劉裕奇道:“你不怕我據為已有嗎?”

任青媞媚笑道:“你舍不得那樣對人家的,這般做更對你沒有好處。如媞兒發覺你根本不疼惜人家,隻好來個同歸於盡,大家都沒有好處。”

劉裕色變道:“你又在威脅我?”

任青媞把他摟個結實,昵聲道:“媞兒怎敢。不過你如對人家狠心,媞兒也別無選擇嗬!對嗎?我的劉大人。”

劉裕倏地冷靜下來,知道在此事上任青媞定要他混此渾水,避無可避。

事實上自己的命運亦與她結合在一起,如她讓兩人間的關係曝光,他肯定難以活離廣陵,至乎天下之大,沒有容身之所。

不過如此被此妖女牽著鼻子走,也不是辦法,心中不由生出反製的意圖。

想到這裏,再不猶豫,一對手滑進她衣服裏,邊活動邊道:“我給你三個月時間為你代管心佩,三個月內你若不取回去,休怪我自行處置。”

任青媞不堪挑逗地在他懷內抖顫,臉紅似火的道:“冤家嗬!你……”

劉裕將她整個人抱起來,拋回帳內床上,哈哈笑道:“如我今晚回來仍見到你,我會把心佩掛回你的頸上去,勿怪我沒有先作聲明。”

再打個哈哈,頭也不回的揚長去了。

疾奔近兩個時辰,拓跋圭終於下令停止前進,戰士們立即散往四方,占據戰略性的丘崗,形成防禦性的陣勢。

龐義和高彥對拓跋族戰士的效率感到驚訝,更增加了信心。這批人數在三百許問拓跋圭的精銳親兵團,不單人人驃悍勇猛,騎功了得,最使人激賞處是有高度的團隊精神,配合上無懈可擊。

燕飛卻絲毫不以為意,若非如此,拓跋圭早在苻堅手下大軍的追捕圍剿中,死去十多遍。

拓跋圭與燕飛並騎馳上一個山頭,龐義、高彥和拓跋瓢跟在後麵。

一座城池,出現在前方三裏多外一列丘陵上,城牆依山勢而築,形勢險要護河環繞。

在落日的餘照中,尤突顯其雄偉輝宏的氣象。

龐義和高彥看得倒抽一口涼氣,心忖若以三百人去攻打這一座山城,不論拓跋族戰士是如何勇敢和強悍,與以卵擊石並沒有任何分別。

拓跋圭和燕飛甩蹬下馬,其它人隨之。

拓跋圭凝望暮色中的山城,歎道:“平城啊!你的真正主子終於來哩!”

眾人感受到他話裹的語調透出的深切渴望和企盼,就像沙漠中的旅者找到水源,拓荒者經曆萬水幹山後尋得豐沛的土地。

平城不單是拓跋鮮卑進入中原的踏腳石,更是其爭霸天下的起點。一旦進占此城,即走上不歸之路,拓跋族將公然與慕容垂決裂,不再是慕容燕國的附庸和馬奴,而是逐鹿中原的競爭者。

拓跋圭沉聲道:“漢高祖七年,高祖劉邦親率大軍遠征匈奴,遭匈奴王伏擊於平城,被困於此達七日之久,後賴厚賂匈奴王冒頓之妻,始得脫身,此戰令平城名傳天下,直至漢武帝出,方擊敗匈奴,重振漢朝聲威。”

龐義和高彥暗感慚愧,想不到拓跋圭對自己國家的曆史,比他們還要熟悉。

燕飛默然不語。

拓跋圭卻似是滿懷感觸,續道:“長城內是農業民族的勢力範圍,長城外是草原遊牧民族的地盤,誰的力量大一點,便會越過長城,侵占對方的土地。長城不但代表著農業民族和草原民族的分隔線,更是雙方力量和策略的象征,以及對外政策須考慮的重點。”

龐、高兩人對拓跋圭有進一步的了解,此人確是不凡之輩,不但高瞻遠矚,且能以一個宏觀的角度去看事情,如此人才,即使在南方中原文化薈萃之地,亦屬罕有。

現在正是長城內以漢族為主的農業社會衰頹的當兒,戰禍連綿、政治動蕩,長城外的民族紛紛翻越長城進入中土,建立政權。而拓跋圭有此一番說話,正因他準備率領族人翻越長城,參與眼前正進行得如火如荼的爭霸之戰。

燕飛淡淡道:“在中土的曆史上,草原民族越過長城是從來沒有休止的情況,可是頂多隻能擾攘一番,卻從未試過能統一天下。”

拓跋圭仍目不轉睛地盯著平城,似要透視內中的玄虛道:“因為當草原民族進入長城,不僅獲得大量的牲畜,更得到眾多的人口,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經濟,再不足以維持統治人民的生活,不得不從草原民族的經濟,轉型至農業生產,亦因此而逐漸喪失草原民族的戰鬥能力。更致命的是入侵的統治者在思想和習慣上仍未能擺脫草原民族的方式,與中土漢族有民族間沒法解決的矛盾,在民族的仇恨和對立下,隻能以失敗告終。”

龐義忍不住道:“拓跋當家之言深具至理,可是這些問題實非三言兩語可解決,且似為非人力影響可以左右的必然發展。為何聽當家的說法,卻似能與眾不同呢?”

拓跋圭哈哈笑道:“說得好!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準備充足,早從遊牧民族轉化為半遊牧半農業的經濟,兼得兩者之長。”

接著似重重舒出緊壓心頭的一口悶氣,徐徐道:“平城和雁門,將會成為我在長城內最重要的根據地,使長城內外盡歸我有,建立起跨越草原民族和中土農業民族的通道和橋梁,使別的草原民族不能遞補進駐我們在長城外的土地,令我們不用有後顧之憂。而在這兩城區域內聚居的烏桓雜人和雁門人,將為我們從事農業生產,以支持不斷的擴張策略,而我族將成戰鬥的主力,有需要時再征召長城外各部落的壯丁入伍。

如此中土的天下,終有一天成為我拓跋鮮卑的天下。”

龐義和高彥均生出異樣的感覺,他們雖是沒有國籍的荒人,但始終改變不了漢族的身分,聽著一個胡人侃侃而談其統一天下的大計,又是如此有周詳的國策和卓有見地,確不知是何滋味。

拓跋圭顯是情緒高漲,轉向燕飛道:“攻下平城後,小飛你猜中山會如何反應呢?”

燕飛苦笑道:“你攻下平城再說罷。”

拓跋瓢插口道:“平城已是我們囊中之物,慕容垂的守兵不足千人,城內大部分住民,更是我們拓跋族被苻堅強逼逐徙到這裹的族人,我們不發動則矣,一舉兵平城肯定是不戰而潰之局。”

燕飛淡淡道:“若我沒有猜錯,慕容詳該已率領手下逃入城內,大大增強了平城的防禦力,你再難以奇兵突襲。”

拓跋圭傲然笑道:“天下間隻有慕容垂堪作我的對手,他的兒子算甚麽東西。我要兵不血刃的收伏乎城,始可見我的手段。”

接著道:“我們好好立帳休息,明天日出時,乎城將會被包圍,如慕容詳不識相的話,他將永不能活著回到中山。”

蹄聲在西北方傳來,五人循聲瞧去,隻見塵沙大起,來騎當在數千之數。

拓跋圭笑道:“兒郎們的先鋒隊伍到達哩!”

劉裕坐在酒鋪內一角發呆。

他在這裏喝悶酒近一個時辰,預期中的安玉晴並沒有出現。

他的心情非常低落,一來謝玄的逝世仍在影響著他,二來是因任青媞的糾纏不清,硬把他拖下水。

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在擔心王淡真。他完全不清楚她目前的情況,至乎她在哪裏亦一無所知。他曉得的是她高傲和目中無寒門的父親王恭,已深深卷進詭譎的政治鬥爭裏,任何的失誤,均會為他招來殺身大禍。

隻恨以他目前的情況,卻是無法為她的爹做任何事。

王恭雖是得司馬曜寵信的大臣,可是他實力的強弱,全看北府兵是否肯站在他的一方,否則他在司馬道子的建康軍或桓玄的荊州軍前根本是不堪一擊的。

像王恭這種出身名門望族,以家世名士身分入朝從政,既不察民情更不識時務,空有滿懷不切實際的理想,卻沒有付諸實行的能力。且因自視過高,一意孤行地急急的推行自己的鴻圖大計,把事情過度簡化,隻會招禍。

他的頭號對手司馬道子長期居於權勢之位,長於政治鬥爭,謝安謝玄在世時仍沒法奈何他,王恭更不是對手,徒令野心家如桓玄者有可乘之機。

他甚至沒考慮過孫恩的威脅,沒有想過如孫恩發難,情勢將會出現更多難測的變量。

他劉裕可以做甚麽呢?

想到這裏,更是愁懷難解,又再斟滿另一杯酒。

對任青媞所說有關仙佩的異事,他直至此刻仍是半信半疑。

說不定是她杜選出來誆自己為她保管心佩的謊言。

唉!

不過若她說的是一派胡言,又怎會肯把關係重大的寶貝交托給自己呢?

他曾仔細研究過心佩,卻是大為失望,因為心佩除了在中間開有一個小圓孔外,平滑如鏡,不見任何紋樣,如非其玉質確與天地佩相同,他會懷疑任青媞拿片假玉來騙他。另一個沒法懷疑是假心佩的原因,因為佩緣確成踞齒狀,大小剛好與天地佩間的空位吻合。

胸膛涼浸浸的,心佩並沒有因吸取他的體熱而轉暖。

此為心佩另一異常之處。

難道真的在人多氣雜的地方,安玉晴再感應不到心佩的所在?否則因何她直至此刻仍沒有現身尋寶呢?

想到這裏,自己也覺既可笑複可憐。

舉起酒杯,移至唇邊。

剛要把酒喝下,一人直趨身前,在他旁坐下道:“宗兄別來無恙?”

劉裕舉頭一看,欣然道:“原來是你老哥。”

來人中等身材,生得方麵大耳,相貌堂堂,神情友善。

此人叫劉毅,與劉裕同在京口出身,說起來確有些宗族的關係,不過由於劉裕家道中落,而劉毅的家族卻在京口平步青雲,所以兩家沒有來往。後來聽說劉毅也加入了北府兵,且因功而升作偏將,在淝水之戰時兩人在軍中碰過頭,說過幾句客氣話。

劉毅訝道:“我還以為宗兄現在必是前呼後擁,想不到你會一個人在這裏喝悶酒呢?”

劉裕苦笑道:“此事三日難盡。你老哥現在哪裹發財?”

劉毅歎道:“除非有宗兄提挈,否則在軍中能發甚麽財呢?我現在何爺下麵作跑腿,怎及得宗兄你風光。”

劉裕方想起他屬於何謙的係統,不解道:“我有何風光呢?”

劉毅湊前點壓低聲音道:“我們收到風聲,你正為孔靖和邊荒集的江文清穿針引線,難道此事是假的嗎?”

劉裕暗吃一驚,放下酒杯,心忖此事竟會如此快傳人何謙一方人的耳內,確非常不妙。

劉毅低聲道:“何爺想見你!”

劉裕心叫救命,曉得因邊荒集的關係,自己忽然變成劉牢之和何謙兩大係統力爭拉攏的人,此事如何可以善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