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
鍾音響徹邊荒集,從古鍾樓傳往邊荒,傳往穎水彼岸。
占據古鍾樓的邊荒戰士在觀遠台上齊聲發喊:「鐵士心死了!鐵士心死了!」
小建康的兄弟首先發難,勁箭從樓房射出,先解決高據哨樓上的敵人箭手,再對付街上沒有掩護的燕兵。
燕兵驟聞鍾音,且驚聞鐵士心死訊,疑幻疑真、軍心動搖之際,忽然數千俘虜變為武裝的戰士,從大小樓房殺出,猝不及防下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更遑論壓製從腹地蔓延往四麵八方的變亂。
慕容戰領著以千計的兄弟,有組織有陣勢地從小建康出口殺進碼頭區,此時燕兵早潰不成軍,隻懂四散逃命。泊在碼頭的三十多艘破浪戰船,未及解纜開出,已落入他們手上。船上的燕兵紛紛跳水保命。
對岸的拓跋儀見到古鍾樓上方的煙花訊號,立即下令渡河。這時候紛紛上岸,與己方兄弟會合,燕兵大勢已去,再沒有反擊之力。
邊荒聯軍依照計劃,先集中力量攻擊北大街和西大街,勢如破竹的把敵人驅逐離集,走得稍慢者頓成兵下亡魂,「邊荒行動」在聯軍如虹的氣勢下,燕兵則一麵倒的情況裹進行著。
屠奉三等攻入古鍾樓後,兵分兩路,一路由屠奉三率領,殺上觀遠台援救燕飛和龐義,剩下七、八人死守底層入口,不讓以宗政良為首的燕兵攻入鍾樓。幸好有卓狂生、程蒼古和費二撇三大高手壓陣,守得入口穩如鐵桶,捱到小建康的兄弟殺人鍾樓廣場,宗政良一方慌忙撤退。
古鍾樓以北的邊荒集頓變屠場,含恨的荒人大開殺戒,見燕兵便殺,一時呼喊震天,燕兵全麵崩潰。
燕飛剛迅速回複過來,與屠奉三和龐義在觀遠台監視天師軍的動靜,發覺對方的輜重部隊正從南門離開,沿穎水而行,登時喜出望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天師軍向他們反擊,確不易對付,現在忽然拱手讓出古鍾場以南的占領區,聯軍當然省功夫,且大幅減低傷亡。
龐義大笑道:「徐道覆這小子識相得很!」
屠奉三欣然道:「他不是識相,而是不得不退,在實力上我們占有壓倒性的優勢,穎水更落進我們的控製內,兼且楊全期和聶天還都是他的敵人,縱使能擊敗我們,最後還不是便宜別人。」
龐義道:「我們要不要追擊老徐呢?」
燕飛目光投往集外西麵荊州軍的陣地,搖頭道:「天師軍退而不亂,又左靠穎水之險,恐怕不是那容易收拾他們,最怕是楊全期乘機發難,我們千辛萬苦爭取回來的成果,將要拱手讓人。」
屠奉三瞧著對方隊尾離開南門,發出綠色的訊號火箭,指示己方人馬進占天師軍放棄的地盤。籲出一口氡道:「世事之奇,往往出人意表,如此反攻成功,對我說服楊全期大大有利。」
蹄聲轟響,一隊數百人的邊荒戰士,馳過古鍾場,往天師軍撤出的占領區馳去,顯示邊荒集北區已在邊荒聯軍絕對的控製下。
當他們經過古鍾樓的時候,齊翹首上望,致敬喝采,在鍾樓上休息的戰士則回報以歡呼怪叫,充滿失而複得的勝利氣氛,教人熱血沸騰。
卓狂生等早從出口擁出,紛紛跳上兄弟們的馬背,朝南而去。
龐義和其它兄弟亦怪叫連聲,往出口擠去。
到隻剩下屠奉三和燕飛兩人,屠奉三笑道:「燕兄可知我心中正後悔呢?」
燕飛瞧著另一支從東門進入天師軍棄下的地盤的邊荒聯軍,訝道:「後悔甚麽?」
屠奉三歎道:「我現在方想到假設我手腳慢點兒,遲上片刻才趕到觀遠台,燕兄肯定已在黃泉路上。那時我屠奉三不但可以少掉一個能左右我將來在邊荒集發展的勁敵,更可以少去一個情敵,又不虞有人曉得燕兄的遇害與我有一丁點兒關係。」
燕飛蠻有興趣的問道:「這般做對屠兄確有百利而無一害,屠兄因何白白錯過?」
屠奉三苦惱的道:「因為我到此刻方想到此毒計,已是知錯難返!」
兩人對望片晌,忽然同時放聲大笑,皆充滿得一知己,死而無憾的欣悅。
劉裕在樹梢端猿猴般跳躍,全速往邊荒集趕去,忽然撲附在一棵大樹枝葉茂密處,立足在橫伸出來的高樹幹,目光投往穎水的方向。
邊荒集在兩裏許處的岸旁,古鍾樓上隻餘一枝大旗,雖看不清楚旗幟的式樣花紋,卻隱約認得是紀千千親手設計的飛鳥旗。
邊荒聯軍竟已光複邊荒集?這是多教人難以置信,事情實在來得太突然。
不過卻不由他不信,一隊天師軍正沿穎水不徐不疾的南下,看其隊形整齊,旗幟不亂,便知是有秩序的從容撤兵,而非被趕出邊荒集。
約略估計,這支天師部隊有二千多人,騾馬車三百多輛,假如行軍路線不變,將於個把時辰後抵達聶天還的木寨。
劉裕心中奇怪,憑此隊人馬的實力,雖可對兩湖軍造成威脅,但攻寨仍嫌不足,如此豈非送死去也?
他心中一動,目光往西麵瞧去,旋踵已有發現,於西南方裏許外察覺到鳥兒驚飛的情況。
心中恍然而悟。
邊荒集的兄弟集中力量對付鐵士心和宗政良,裏應外合下燕兵迅速崩潰。徐道覆見事不可為,立即退軍,乘機兵分兩路,突襲聶天還。
想到這裏,心中已有打算,連忙掉頭去也。
邊荒集喜氣洋洋,卻沒有人偷閑飲酒慶祝,因為荊州軍已推進至集外西麵裏許處,擺出可以隨時全麵進犯的高姿態。
眾人一方麵忙於收拾敵人遺留下來的攤子,一方麵設立工事防禦,以應付荊州軍在任何時刻發動的強攻。
燕飛、屠奉三、卓狂生、慕容戰、拓跋儀、程蒼古、費二撇、姬別、呼雷方等一眾領袖,策馬馳出西門,遙觀敵況。
慕容戰道:「楊全期是否是好勇鬥狼的人?否則在我們氣勢如虹之時,應該以靜觀變,而不是一副挑戰的模樣。」
眾人知他是看在屠奉三分上,話說得婉轉,而事實上慕容戰真正想說的是:楊全期是否吃了豹子膽?竟敢來惹我們。
諸人中與慕容戰想法相同的大有人在,邊荒聯軍實力在荊州軍之上,邊荒集又是他們的地頭,誰都不把區區一萬莉州軍放在心上。如非因著屠奉三與桓玄的關係,可能已對荊州軍迎頭痛擊。
屠奉三微笑道:「恰好相反,楊全期此招非常高明,把我們緊緊牽製,使我們沒法調動水陸兩路的兄弟去對付聶天還。隻要聶天還能守穩陣地,楊全期便有和我們談判的條件。」
拓跋儀欣然道:「還是屠兄比較了解老楊這家夥。那我們是否應先擊垮聶天還,斷去老楊的癡心妄想,方由你老哥出馬,說幾句話把老楊打發呢?」
屠奉三淡淡道:「在現今的情況下,聶天還再難起任何作用,能全身而退已屬萬幸。老楊是明眼人,何用等到那一刻呢?我這便單人匹馬去見老楊,包保他乖乖聽話,立即退兵。」
慕容戰沉聲道:「人心難測,你勿要太高估與桓玄的關係,楊全期也大有可能乘機來個先斬後奏。最好是待聶天還敗返兩湖後,方迫楊全期退兵。」
燕飛微笑道:「屠兄是怕楊全期真的發難,那他將與桓玄沒有轉圜的餘地,所以必須在此恨鑄成前,阻止楊全期。而我敢肯定屠兄會成功,楊全期仍未大膽至連性命也不要。因為他曉得若殺屠兄,等於硬逼我們和他決一死戰。」
卓狂生欣然道:「燕兄的話深得我心,我們收服鐵士心的勇士當然看得很準。這裹是邊荒,而不是荊州,開罪我們荒人的肯定沒一個會有好的結果,我們已以鐵一般的勝利,向天下證實了我們荒人是絕不好惹的。邊荒若是個深潭,我們便是潭內最懂得生存之道的凶鱷。」
這番話盡顯「邊荒名士」卓狂生的狂氣,也代表了光複邊荒集,對每一個荒人的深切意義。
屠奉三啞然失笑道:「多謝各位的關心和鼓勵,我們今趟光複邊荒集,幹掉鐵士心,等於拔掉慕容垂一隻老虎牙,破壞他征戰天下第一步的成果。我從來未試過比這一刻對自己更有信心。慕容當家可以放心,南郡公對邊荒是誌在必得,與聶天還連手亦不代表是放棄我這個老夥伴,隻是代表他對邊荒集不容有失的心態,所以楊全期在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仍冒險揮軍進犯。我會讓老楊明白我是南郡公在邊荒集最後的希望,南郡公若想在邊荒集分一杯羹,隻好繼續信任和支持我,再沒有別的方法。」
又肅容道:「我們荒人當然沒有半個是貪生怕死的人,不過為了從慕容垂的手上救回紀千千和小詩,我們必須保存實力,犯不著與楊全期硬撼。」
聽到千千之名,眾人的心情立即沉重起來。收複邊荒集雖然是個好的開始,可是未來要走的路仍是遙遠和艱困。
卓狂生忽然振臂高呼道:「荒軍必勝!慕容垂必敗!」
附近的戰士聞言立時齊聲喊叫:「荒軍必勝!慕容垂必敗!」
呼喊聲潮水般傳開去,震徹邊荒集,遠傳往敵陣去。
大笑聲中,屠奉三策馬馳出,一無所懼的朝楊全期橫互集外的大軍馳去。
劉裕趕返大江幫戰船隊所在的穎水河段,江文清正布置船陣,作好迎戰兩湖幫的準備。
七艘被俘虜的糧船以鐵索串連起來,打橫排在河上,隻在靠西岸處留下可容一船通過的缺口。糧資被卸下來,取而代之是淋上火油的柴枝。
兩岸築起木構箭樓,既可作瞭望之用,又可以居高臨下以火箭封鎖這段較狹窄的河道。
江文清見劉裕這麽快回來,大感奇怪。
劉裕登上帥船,此時夕陽已避退西山,天地黯沉起來。
江文清訝道:「看劉兄一副興奮神色,是否已收複了邊荒集呢?」
劉裕登上帥船指揮台,江文清和席敬等七、八名大江幫將領,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劉裕喘息著道:「確已收複邊荒集!」
指揮台上和附近所有人同時靜默下去,人人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鴉雀無聲的情況維持了半晌,接著便被震船的喝采聲打破。
其它戰船上和岸上工作的大江幫徒人人放下手上的活兒,朝他們瞧來。
江文清冷靜問道:「劉兄是否從邊荒集回來?」
劉裕道:「我尚未抵集,卻看到古鍾樓換上我們的飛鳥旗,而天師軍正兵分兩路的撤離邊荒集,如我所料不差,徐道覆的臨別秋波,是要突襲聶天還的木寨,所以趕回來向小姐報喜。」
江文清一對美目亮起來,閃閃的打量劉裕好半晌,忽然嬌呼道:「我大江幫的兒郎聽清楚哩!邊荒集光複了!」
四周立即爆起震蕩整條河兩岸的歡呼和怪叫聲,人人激動得熱淚盈眶。
劉裕心中欣慰。
他終於不負謝玄的期望,助江文清重奪天下唯一能重振大江幫威名的根據地。假如他和王淡真私奔,眼前的激動場麵或不會出現,個人的得失在天下統一的大前題下,算甚麽一回事?
劉裕道:「徐道覆應在入黑後攻打聶天還西岸的木寨,如我們現在從水路進擊,肯定可以趁趁熱鬧。」
江文清斷然道:「機會一去不返,席老師請率四艘戰船留此截斷聶天還的退路,其它戰船隨我北上。聶天還!我們討債來哩!」
眾將士齊聲答應,士氣昂揚至沸騰點。
王國寶和三十多名親隨好手,抵達離穎口兩裏的淮水下遊。
一艘戰船從隱蔽處駛出來,王國寶忙領手下登船。
王國寶獨自進入艙廳,見到與他關係一向良好的司馬元顯,後者開門見山道:「見到大活彌勒嗎?」
王國寶在他身旁坐下,苦笑道:「師尊他老人家閉關百日,修練他十往大乘法第十二重功法,據惠暉師母所言,如師尊過得此關,他的成就將是曠古未有,獨步武林,即使慕容垂、孫恩之輩也非是他的敵手。」
司馬元顯急問道:「大活彌勒還有多少天出關呢?」
王國寶道:「尚有五十七天,哼!他出關之日,謝玄在世的日子,將屈指可數。」
司馬元顯獰笑道:「王大人該已做好準備接收謝家的家當。」
王國寶欣然道:「這個當然。屆時公子你若想要與謝鍾秀玩幾天,全包在我身上。」
兩人對視大笑,似乎謝鍾秀已落入他們魔掌內,任他們狎侮。
司馬元顯壓低聲音道:「王大人還要在爹處多下點功夫,他對大活彌勒佛一向有戒心,怕他勢大後難製。」
王國寶輕鬆的道:「這方麵由我負責,隻要你爹肯讓師尊當國師,以彌勒教代替佛門,大家定可合作愉快。」
又道:「我在歸途上遇到劉裕,卻被他以狡計脫身,否則我們已可除掉此僚。」
司馬元顯哂道:「劉裕算甚麽東西?不過區區一個北府兵的小將,若不是謝玄護著他,我要他生便生,死便死!哼!一箭之仇,我司馬元顯必將幹百倍地向他討。」
王國寶道:「正因他地位低微,我們才不好對付他。唯一之計,是通過北府的人整治他。」
司馬元顯咬牙切齒道:「我已有全盤對付他的計劃,爹正設法收買北府擁有實權的將領,唯一的阻礙仍是謝玄。」
王國寶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沉聲道:「這麽多年我都等了,何況隻是數十天光景。放心吧!即使謝玄沒有依傳言所指般傷重而亡,也逃不過師尊天下無敵的一對佛手。師尊是絕不會放過殺死二彌勒的人。」
司馬元顯雙目放光道:「謝安已逝,天下將是爹的天下,讓我們先安內後攘外,到統一南方,將是我們北伐之時。大晉的光輝,將會在我們手上恢複過來。」
兩人交換個眼色,同時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