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荒集變成另一個奇異的世界,一個一個投在地上的光暈,襯托著高懸古鍾樓上的巨型綠燈,彷似所有邊人集體在玩燈的遊戲。

這是紀千千想出來的一種克敵手段,把既有的風燈改良,上加圓拱形蓋擋,使光不上泄,隻照著燈下方圓丈許的地方,名之為“掩敵燈”,又把燈放置地上,敵人從集外看進來,便像邊荒集隱沒入暗黑襄。

燈的數目大幅減少,隻設置於各必經之路,又或主建築物的正門兩旁。

準備離集的部隊和船隊,趁此忽得夜色掩護的當兒,悄悄起行。

守衛邊荒集的戰士全處於放鬆和休息的狀態裏,爭取體力的恢複,隻有當綠燈換上紅燈,他們方會進入戒備的狀態。燈號將變成他們動員的最高指示。一刻未懸起三盞紅燈,仍隻是局部動員的情況。

缺乏作戰能力的男女邊民,正在辛勸地工作,令邊荒集的防禦力一分一分的加強,聯軍的信心亦不住遞增。

小詩在紀千千的懷裹哭成淚人兒,幾個時辰的分開彷如隔世。

龐義扯著燕飛到觀遠台一角說話,道:“不要怪責我去而複返,小詩說得對,若千千有甚三長兩短,她也不能獨活。既然如此,何不死在一塊兒?所以我們全體一致決定,掉頭回來!明白嗎?”

燕飛苦笑道:“明白!”

龐義皺眉道:“高彥小子呢?”

燕飛心中一痛,壓低聲音道:“高彥可能已中了尹清雅的毒手,不過我有個感覺他仍未死,此事最好暫時瞞著小詩。”

龐義劇震道:“甚麽?”

燕飛拍拍他肩頭,道:“我們沒有傷心的空間,你先領小詩到議堂休息,你們也休息一下,沒有氣力精神,怎應付敵人?”

龐義道:“小詩確需好好休息,我們卻是捱慣的,有甚麽粗重的事可讓我們幹?”

燕飛心中一動道:“你們先戴上識別敵我的額箍,記熟軍令手號,再到各處視察防禦的布置。你是建築的宗師級人馬,應可作出各方麵的改良。”

龐義拍胸道:“此許小事,包在我身上。”

說罷往小詩等舉步走去,依燕飛指示行事。

卓狂生來到燕飛旁,欣然道:“千千小姐這一手全集掩燈之舉是否相當漂亮呢?誰可以想出如此妙著?”

燕飛道:“確是妙絕,但也令敵人生出警覺,曉得我們再非烏合之眾,而是有組織有策略。”

目光投往像虛懸上方的綠燈道:“隻是這盞燈,不是盲的便知道觀遠台變成我們的指揮台。”

卓狂生從容道:“你說的問題,方是千千小姐整個謀略最精采之處。快用你的腦袋想想看,竅妙是在何處呢?”

又倚欄下望,長籲一口氣道:“對我來說,人生最大的幸福是每次躺到床上睡覺,心裹沒有任何負擔,兼不用憂慮明天。過去我從沒有這般的幸福,因為我曉得自己有一天會出賣自己一手創造出來的邊荒集,背叛信任自己的人。幸好一切成為過去,今晚若死不掉,明天我會無憂無慮、痛痛快快的好好睡一覺。”

燕飛同意道:“可以每天安然入睡,肯定是福氣。”

卓狂生瞄他一眼道:“想到了嗎?”

燕飛摸不著頭腦道:“想到甚麽?”

卓狂生啞然失笑道:“原來你把我說的話當作耳邊風,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今晚的成敗,關鍵處將在千千小姐身上。”

燕飛皺眉道:“千千始終是欠缺實戰的經驗。”

卓狂生道:“千千小姐確是初上戰場,不過她欠缺的經驗卻可以由我們補足。在我向她透露孫恩方的主帥是徐道覆,她便針對他擬定出應付的策略。不要被千千小姐嬌美柔弱的外貌騙倒,事實上她比很多男子漠更堅強,更有主見。”

燕飛心中一震,事實上他從沒有想過這可能性。

據傳聞天師軍中以徐道覆兵法稱第一,所以重要的戰役,孫恩均把指揮的權柄授予徐道覆。今次的邊荒之役,乃天師道成敗的轉折點,當然不會例外。

在邊荒集所有人中,沒有人比紀千千熟悉徐道覆。以她的蘭質慧心、善解人意,當對徐道覆的性格才情、行事作風有透徹深入的了解和認識,從而製定針對他的戰略部署。而徐道覆則作夢也沒想過算計他的人竟是紀千千,一位曾被他欺騙感情的女子,他的獵物。這算否風流孽債呢?

老天爺的安排有時確是匪夷所思。

卓狂生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不是精采絕倫嗎?”

燕飛點頭道:“照你這般說,千千是故意提醒徐道覆,教他曉得我們再不好惹了?”

卓狂生微笑道:“算你有點道行,因為千千不希望見到徐道覆在慕容垂大軍抵達前失去耐性,傾力進攻。明白其中竅妙嗎?若你是徐道覆,會怎樣反應呢?當然是不敢冒進,即使能勝也是慘勝,傷亡過重下,他們將很難在慕容垂麵前台起頭來做人,所以情願苦候慕容垂的大駕,人來齊了方一起動手。”

燕飛接下去道:“所以隻要我們能拖延慕容垂和黃河幫的聯軍個把兩個時辰,我們便有希望先一步擊垮徐道覆,變成由我們掌握主動,此計確是可行。不過徐道覆若真是名不虛傳,該會想到我們或會冒險出擊。”

卓狂生哂道:“猜到又如何呢?他的對手是屠奉三、慕容戰和小飛你,這是我們的地頭,我們的邊荒,怎到他來逞威風?”

燕飛像首次認識他般呆瞪著他,道:“這是否才是你的真性情?”

卓狂生微笑道:“因為我已尋到心內的夜窩子。”

燕飛回到現實的問題,道:“你是否要我出集助慕容戰和屠奉三一臂之力?”

卓狂生道:“可以這麽說,不過調兵遣將是不用勞煩你的,他們兩人是勝任有餘。唯一可慮者是孫恩。此人武功蓋世固不在話下,最可怕他從來神出鬼沒,出入敵方陣地如入無人之境,往往尚未開戰對方主帥早被他下手偷襲格殺。若給他潛入邊荒集,天方曉得他可以做成多大的破壞。你老哥是我們邊荒集的首席劍手,也是最出色的保鏢,隻有你方有機會擊敗他。”

燕飛不解道:“我給你弄胡塗了,這麽說我是否該留守集內呢?”

卓狂生道:“隻要我解釋清楚如何因勢變化,你會立即明白,而在說清楚此中情況之前,我先要向你道出千千小姐想出來今戰的唯一致勝之道。”

燕飛動容道:“千千競已構想出克敵製勝的謀略?真教人難以相信。”

卓狂生道:“紀千千等若蘊藏無窮盡智慧和識見的寶庫,現在寶庫已被開放,讓她盡演渾身解數,當然可教敵我人人眼花了亂。依傳統的一套去應付人數至少在我們三倍以上的雄師是不行的,隻有她的不守成法、大膽創新,方有領導邊人安渡此劫的機會。”

燕飛道:“我在聽著!”

卓狂生壓低聲音道:“今戰有兩種可能性,一是守個穩如泰山,任敵人如何狂攻猛打,仍沒法取下高懸在古鍾樓的帥旗。”

燕飛點頭道:“如此我們已勝了此仗。”

卓狂生道:“另一可能性是守不住邊荒集。以我們現在把戰爭延至集外的情況,集內更是重重防線,所以即使敵人最後能攻入夜窩子,仍是漸進式的。須一重一重防線的去突破,攻者的傷亡,當然比守者慘重,即使成功,亦已成疲軍。所以千千小姐想出守不住邊荒集的致勝方法。”

燕飛對紀千千從愛慕演進為佩服。這些策略當然有卓狂生的意見在內,但隻要看卓狂生說話字裏行間表示出對她的尊敬,可知紀千千把他完全“迷”倒了。

卓狂生績道:“當我們感到夜窩子的失陷隻是時間的問題,便是我們突圍撤走的時刻。我們已擬好數種撤退的方式,因應形勢而變化。隻要我們退而不亂,且能保持元氣,那我們並沒有戰敗,隻是與敵人掉換一個位置。而若我們能退守屠奉三的小穀,守穩該處,這場仗最後的勝利者將肯定是我們。”

燕飛皺眉道:“這點上我胡塗了,邊荒集既落入敵人手上,我們何能言勝?”

卓狂生欣然道:“這正是千千小姐構思最精采之處,換過邊荒外任何一座城池,我們都是輸了。可是這裹是邊荒,邊荒集是在縱橫數百裏無人地帶裏孤零零的一座沒有城牆的城市。若對方得到的隻是一座空城,他們能守多久?他們間沒有矛盾嗎?慕容垂和孫恩難道可以掉下南北的大業不理?若他們勾留在此,南北的勢力更不會坐視,隻要截斷其補給路線,他們便要不戰而潰。我們守穩小穀,進可攻退可守,隻是攻擊其糧隊,以小隊作遊擊戰,足可令對方疲於奔命。照我估計,他們能守邊荒集一個月已相當了不起。”

燕飛訝道:“這方是了不起的構想,你們因何不在議會提出來?”

卓狂生道:“早在你們離集視察的當兒,千千小姐便把整個戰略構想向我提出,征求意見。是我不主張過早透露,怕人人曉得有此轉機,不肯死守。而此計是守不住邊荒集的應變之法,成敗關鍵在於我們能對敵人做成多嚴重的打擊。隻有在敵人傷疲交加的情況下,我們方有機會全師突圍,轉而退守小穀,等待最後勝利的來臨。此役隻要敵人無功而退,在以後一段很長的日子裏,也沒有人敢重蹈覆轍來犯邊荒集,我們將有一段好日子過。”

燕飛道:“這麽說,老屠能否保著小穀,將是此戰的重心所在。”

卓狂生微笑道:“小飛終於明白哩!我已把此由我名之為“戰穀任務”的大計密告慕容戰和屠奉三,他們將死守小穀以接應我們,同時廓清敵人在此方向的封鎖,不會返邊荒集助守,因為在外呼應的作用更大。”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我可以起甚麽作用呢?”

卓狂生道:“你的應變部隊是一支奇兵,不過你們第一個任務不是應付敵人,而是護送一隊運送糧食物資的快速車馬隊到小穀去,當敵人發覺我們的行動,肯定生出警覺,改變計劃全力攻打小穀,卻正中屠奉三裏應外合之計。我們隻有一次運送的機會,一切已準備就緒,隻待你老哥起行。”

燕飛道:“他們是否正在西門候命出發?”

卓狂生道:“正是如此。”

燕飛道:“明白哩!送罷物資糧草後,車隊的人當然留在小穀助守,我的應變部隊又如何呢?”

卓狂生道:“你的應變隊改由姚猛率領,返回邊荒集,而你則負責對付孫恩,天下間沒有多少人有資格輿孫恩一較短長,幸好你老哥是其中之一。”

燕飛皺眉道:“假設孫恩的目標是邊荒集而非小穀,我豈非撲了個空?”

卓狂生道:“隻有在兵荒馬亂之時,孫恩方有機可乘,我們已設立一支高手隊,由我率領專門對付孫恩,你可以留意燈號,若見有橙色燈籠掛起,須立即趕回來。”

又沉聲道:“孫恩殘忍好殺,最愛在戰場旁默默觀看整個過程,意動則出手。以你老哥如有神助般的靈銳,當可輕易找到他,隻要纏得他難以分身,已告功成。小心點,勿要反被他幹掉。”

燕飛點頭道:“好!孫恩包在我身上,如能幹掉他,隻須把他的首級高懸集外,天師軍立告崩潰。”

卓狂生拍拍他肩頭,道:“我們分頭行事,記著當古鍾連續被急速撞擊,便是“戰穀任務”實行的時刻,現在我會分別通知八軍主將,縱退也要退得漂漂亮亮。”

燕飛道:“我們現在的計劃全集中在天師軍,假設延敵之計失敗,慕容垂和鐵士心的大軍依約在子夜到達,我們應付得來嗎?”

卓狂生道:“所以千千小姐要先惹徐道覆出手,戰場是在小穀和穀外而非是邊荒集,隻要牽製著徐道覆的主力軍,敵人的夾攻將沒法發揮全力。”

燕飛長呼一口氣道:“換了謝玄親臨,恐怕亦想不出比千千更好的策略。”

卓狂生道:“所以我多次重申,邊荒集的成敗實係於千千小姐身上,是她把邊荒集團結起來,亦由她領導我們渡過劫難。”

燕飛道:“穎水的防守是另一重要關鍵,船隊既已北上助宋孟齊應付敵人,隻是地壘和木雷陣可抵得住聶天還嗎?”

卓狂生道:“穎水由顏闖全權指揮,他是江海流的拜把兄弟,熟悉兩湖幫的作戰方武,本身更是一等一的水戰高手,他會與負責守東門的程蒼古和南門的呼雷方配合,絕不容穎水落入兩湖幫的控製裏。”

燕飛拍拍背後的蝶戀花,欣然道:“一切清楚明白,我去哩!好好保護千千。”

說吧往樓階走去。

剛好紀千千登樓而來,與他打個照麵,笑意盈盈的道:“燕英雄是否要出門哩!”

燕飛微笑道:“隻是到集外打個轉,待會回來再向千千小姐請安問好。”

紀千千陪他一道下樓,喜孜孜道:“人家還有些記掛著的事須問你呢?送你一程如何?”

燕飛訝道:“有甚麽賜教呢?不可以留待回來再說嗎?”

紀千千皺眉道:“閑聊兩句也不行嗎?”

燕飛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她要垂詢的事,哈哈一笑,興她並肩下樓。

在到邊荒集前,誰曾想過邊荒集會變成眼前的局麵?

燕飛更從沒有想過,隻愛坐在第一樓平台看街喝酒的自己,會如此積極竭盡所能地去為邊荒集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