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戰在石桌麵對佳人坐下,縱使在此兵凶戰危的時刻,仍禁不住心神皆醉。外麵的世界,與眼前的人間仙境應沒有任何關係,隻可惜他要和她說的,正是外麵殘酷的現實世界,可謂大煞風景。

小詩避到小亭之外,慕容戰剛心忖若把亭子接連兩岸的兩條木橋同時拆塌,他便可以“獨占”紀千千了。

想得入神時,紀千千溫柔悅耳的聲音在他耳內響起道:“若是來勸我獨自逃生,慕容當家最好省點時間,免此一舉如何?”

慕容戰心中像燃著了一爐火炭,生出擁抱她的強烈衝動,卻又不得不把心願強壓下來,免致破壞首次單獨與她說話的機會,訝道:“千千為何會想到這方麵來呢?”

他要得到的女人,從來沒試過得不到的,隻恨他卻清楚,紀千千的芳心已係在燕飛身上。她不肯離開,是為了燕飛而非他慕容戰,這是個無情的事實。

紀千千欣然道:“或者是千千誤會哩!怕你是受了燕飛那小子的蠱惑,傻呼呼的來試圖說服我離開邊荒集。因他知無法說服我,隻好請人出口。”

慕容戰失笑道:“千千竟掌握了邊人說話的用辭和語調,且是傳神致極。唉!實不相瞞,起初我確有此意,旋即打消,還想借助千千的力量。”

紀千千喜孜孜的道:“我正愁自己在投閑置散,有甚麽用得著千千的地方,盡管吩咐下來。”

慕容戰暗叫慚愧,紀千千方是真正的置生死於度外。因為以她的慧根,沒可能不清楚此仗勝算極微。

道:“這方麵容後稟上,不過當務之急,是設法先把小詩姐送往安全處所,免致她受驚。”

紀千千沉吟片刻,輕輕道:“我和小詩名雖主婢,事實上親如姊妹,一直相依為命,從來沒有分離,千千恐怕很難說服她心甘情願的離開。”

慕容戰道:“小詩必須立即離開邊荒集,若在鍾樓議會召開後,連我也沒有十足把握可讓她遠離險地。我和燕飛想出妥善的辦法,就是讓她混在離集的邊民中避往邊荒東南的山區,龐義和他的兄弟也會一道走,所以千千不用擔心她乏人照顧。我會另外派出一些人馬扮作邊民,直送他們到二十裏之外。”

紀千千臉色微變,道:“聽慕容當家這番說話,邊荒集似已陷進包圍裏,情況真的是如此惡劣嗎?”

慕容戰點頭道:“情況確比想象中的更惡劣,現在證實慕容垂和孫恩會親自督師來攻打邊荒集,誓要把邊荒集所有幫會豪強一網打盡。由於邊荒集形勢特殊,敵人的探子可輕易掌握各幫會的情況,任何幫會要撤退的話,肯定瞞不過敵人耳目,而敵人在集外的部隊,會對離集的幫會隊伍攔路伏擊和突襲,但對一般邊民該不會理會。”

紀千千聽得花容慘淡,道:“豈非大家想走也走不成。”

慕容戰登時被激起奮戰到底的英雄氣概,冷哼道:“千千放心,我們也不是窩囊貨,更不會被慕容垂和孫恩嚇怕,且已有應敵之計。燕飛將和我們並肩作戰,誓要保持邊荒集的自由和繁榮。慕容垂和孫恩均不可以一般到邊荒集來混的幫會視之,前者會令邊荒集變成他燕國的城集,而孫恩更會以他的妖教荼毒邊荒集,倘若我們能好好利用他們這方麵的威脅利害,加上千千的影響力,說不定我們能再次召集夜窩族和有誌的邊民,一同相抗,非是沒有一拚之力。”

紀千千猶豫道:“千千可以有甚影響力呢?”

慕容戰精神大振的道:“千千的影響力是難以估計的,讓我舉個例子好嗎?我慕容戰自少是見慣美女的人,族內美女更是予取予攜,可是以我這樣的一個人,見到千千傾國傾城的絕色,仍禁不住神魂顛倒。千千早把整個邊荒集迷倒,隻是千千自己沒有覺察吧!”

紀千千兩邊臉蛋分別升起一朵紅暈,令她更是嬌豔不可方物,秀眉輕蹙起來,微嗔道:“千千雖然不是從未被人當麵稱讚,卻從沒有人像慕容當家所說般直接了當。你是乘機使奸,千千卻是心中慚愧。女兒家的醜妍隻是鏡花水月,轉瞬成過眼煙雲,有甚麽了不起的,表麵的美麗,並不可靠呢。”

慕容戰說出心中仰慕,大感痛快,欣然道:“表麵的美麗當然難已持久,亦難以保持永久吸引力,但千千卻非徒具美麗軀殼的絕色,而是內外俱美的嬌嬈。我慕容戰閱美女無數,卻從未試過像這刻麵對千千般的動心,千千請恕我的唐突冒瀆,我們慕容鮮卑族的男子一向是這般作風,在野火晚會裹見到心儀的女子,會把心中的愛慕化作情歌直接向對方高唱出來。在見到千千之前,我已風聞千千色藝雙絕,能顛倒天下眾生。”

紀千千沒好氣的道:“你還未聽過人家的雕蟲之技哩!或許聽後會非常失望,感覺不外如是。”

慕容戰笑道:“正因尚未得聞仙音妙韻,所以怎甘心戰死沙場,在我來說,以前的邊荒集是有迷人的軀殼而欠缺靈神,總使人感到不足,千千芳駕抵邊荒集後,已彌補此一缺陷。確是人同此心,卓狂生更比任何人明白此點,所以隻要肅清內奸,那時千千敲響邊荒集的聖鍾,號召邊荒集有誌者共同悍街大家的自由和利益,必是一呼千諾,精誠團結。”

紀千千輕歎道:“千千隻好盡力而為,小詩方麵又如何解決呢?”

慕容戰思忖道:“直說肯定不行,惟有哄她大家是分批離開,又或如果你們走在一起,將會很礙人眼諸如此類。更或騙她由於燕飛必須是最後走的那批人,負起殿後的重任,千千要陪燕飛,故著不懂武功的她先走一步。兩個說法都行,任千千選擇。”

紀千千苦惱道:“我不想騙她,我若死不去當然一切沒問題,可是若幹千過不了此關,小詩會怨我一世呢。”

慕容戰微笑道:“哪就索性不騙她,不過卻須千千全力配合。”

紀千千終現出懷疑神色,盯著慕容戰戒備的道:“說來聽聽。”

慕容戰頹然道:“燕飛說得沒錯,以我們淺薄的道行,確沒法說服你。”

紀千千欣然道:“不過我真的很感激慕容當家對千千和小詩的關懷,小詩的事包在我的身上吧!”

慕容戰正容道:“請向小詩轉告我的一個決定,就是在我戰死之前,沒有人能傷害紀千千。”

紀千千垂下螓首,輕柔的道:“燕飛不是你的敵人嗎?”

慕容戰生出肝腸欲斷的痛苦!曉得紀千千在暗示燕飛方是她的真命天子。歎道:“至少在明天日出前,他將是我生死與共的戰友,不如此這一仗更是必敗無疑。實不相瞞,我一向的立場與我那群堂兄弟是有差異之處,因為我認為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大前題下,個人私怨是該擱到一旁;燕飛是不會來和我們爭天下的,可是若給慕容垂占領邊荒集,等若捏著我們的咽喉,早晚必缺氣而亡。”

紀千千欲言又止,終沒有說話。

慕容戰猜到紀千千是想問為何燕飛不親來見她,竟由他代勞,不過可能怕傷害他,故沒有吐出心中疑問。

暗歎一口氣道:“漢幫的人會與千千一起赴鍾樓議會。千千說服小詩後,請通知宋兄,他自會作出妥善安排。”

出乎燕飛意料之外,屠奉三並沒有向陰奇出手。他並非憑空揣測,而是清楚感到屠奉三凝眾功力,蓄勢待發,陰奇則像認命了似的,根本不作任何防禦,或許是因知沒法從屠奉三手底下逃生。

屠奉三朝陰奇瞧去,訝道:“你不怕我向你下手嗎?”

陰奇頹然道:“我追隨了你十多年,老大若要懷疑我,陰奇有甚麽辦法。若我奮起反抗,不但徒勞無功,反使老大更肯定我是內奸。所以我忽然失去一切鬥誌,不想反抗。”

屠奉三點頭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剛才我隻是試探你,而事實上嫌疑最大的並不是你,你與兩湖幫一向沒有任何關係,而博驚雷至少是兩湖幫的死敵,仇人也是一種關係,更可以是精心安排的苦肉計,剛才也是他自動請求去統領我們的支持部隊而非是你。”

陰奇呼出一口氣,輕鬆起來,欣然道:“多謝老大的信任。”

屠奉三向燕飛道:“燕兄怎樣看?”

燕飛也為陰奇暗鬆一口氣,點頭道:“我完全同意屠兄的看法,若博驚雷確是郝長亨的人,你們的支持部隊已陷入險境。”

屠奉三沉聲道:“幸好發覺得早,說不定可反危為安,燕兄以為然否。”

陰奇的腦筋回複靈活,插口道:“我軍的藏身處怕已在敵人掌握中,必須立即想辦法補救。”

屠奉三沒有答他,隻看著燕飛。

燕飛沒有直接回答屠奉三的說話,問道:“赫連勃勃究竟有甚麽不妥當的地方?致令屠兄要找我說話?”

屠奉三坦然道:“我對他的懷疑不是沒有理由的,因為他絲毫不把外敵的威脅放在心上,一意要毀掉飛馬會和你燕飛,更與我約定於鍾樓議會召開時一舉把輿會者製服,然後鏟除異己,把邊荒集置於絕對的控製下。因此我敢肯定他必是慕容垂派來邊荒集的走狗。”

燕飛點頭道:“我們也有此疑惑,他甫到邊荒集便冒花妖之名攪風攪雨,此事該在屠兄算計中,為何仍要找他說話呢?”

屠奉三攤手苦笑道:“除他之外,誰肯與我合作呢?”

接著道:“早前燕兄過門不入,因何忽然改變主意,賜訪屠某人?”

燕飛道:“屠兄這般坦白,我也隻好實告,因為再沒有說廢話的時間。

首先是據得來的最新消息,慕容垂和孫恩將親自督師來攻邊荒集,其次是郝長亨因身分暴露躲了起來。由於他特別向我提及屠兄與赫連勃勃結盟,使我感到或許屠兄並不明白自己的處境,被人利用。”

陰奇道:“赫連勃勃最顧忌的該不是飛馬會而是我們,最理想是我們與你們鬥個幾敗俱傷,他赫連勃勃不單可以保存實力,且可於慕容垂和孫恩抵達前控製邊荒集,大增以後瓜分邊荒集利益的籌碼。”

屠奉三道:“如果從此角度去看,該是赫連勃勃故意把消息漏予郝長亨,再由郝長亨告訴燕兄。但我看情況卻非如此,郝長亨確是從我們內奸處得到消息,然後知會燕兄,希望燕兄聯結其它幫會,與我們和赫連勃勃來個大火並,到各方傷亡慘重,他便可以出來收拾殘局。”

稍頓續道:“至於赫連勃勃,他是要借助我們的力量擊垮飛馬會。他今早放出謠言,指飛馬會是慕容垂的走狗,所以非是師出無名。而與飛馬會一向勢不兩立的北騎聯理該樂觀其變。當慕容垂和孫恩的大軍兵臨城下,他再來個開集迎敵,那時人人隻餘待宰的分兒。”

燕飛心中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情緒,因此刻屠奉三每一句話都具有決定性,若弄不清楚形勢,將沒法定下對策。

點頭道:“我同意屠兄的看法,不過陰兄的話也有道理,以赫連勃勃的桀騖不馴,絕不肯甘於當別人的走狗,所以他會設法先一步控製邊荒集,占取最大的利益。慕容垂和孫恩均難以久留,他或可變成邊荒集無名卻有實的支配者。”

陰奇見燕飛肯局部支持他的看法,大為感激。

屠奉三默然片刻,目光投往燕飛,正容道:“假設我屠奉三以後肯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燕兄可否視我為友?”

燕飛心中暗讚,從而看出屠奉三不但才智過人,更是高瞻遠矚。

大家連手抗敵,是勢在必行,否則燕飛不會到刺客館來,屠奉三也不會開心見誠,言無不盡。

但問題在彼此之間始終沒法消除戒心,怕被對方抽後腿,可是若屠奉三以後真肯依從邊荒集的規則行事,不把他屠奉三逆我者亡的一套搬到這裏來,擊退強敵後仍可和平共處,隻講做生意而不管外麵的風風雨雨,消除戒心,合作起來將可以如魚得水。

沉聲道:“若桓玄有令,著屠兄取漢幫而代之,屠兄怎辦好呢?”

屠奉三從容笑道:“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除非是南郡公親率大軍來邊荒集,又或已攻陷建康,否則我會告訴他邊荒集必須保持勢力的平衡,一旦平衡被破壞,其後果將沒有人能預估。就像邊荒集若真的被慕容垂和孫恩瓜分,邊荒集將變成戰事連綿的凶地,結果是最後沒有人能在邊荒集分得半點利益。”

說罷向燕飛伸出雙手,言詞懇切的道:“我屠奉三雖然一向心狠手辣,可是說過的話從沒有不算數的。我對燕兄非常欣賞,清楚燕兄不會向任何人出賣邊荒集。現今我們均處生死存亡之際,隻有完全的信任和合作,方能令我們有一線生機,燕兄肯接受我嗎?”

燕飛生出在賭桌盡賭一鋪的感覺,假若他像信錯郝長亨般錯信屠奉三,那他和邊荒集的盟友不待慕容垂和孫恩駕到,便要陷於萬劫不複之地。

可是他有別的選擇嗎?

倏地伸出雙手與屠奉三緊握在一起。

四手緊握一下,接著放開。

兩人欣然對視,頗有識英雄重英雄的味道。

陰奇精神大振,道:“現在離鍾樓議會隻有小半個時辰,我們該如何部署?”

屠奉三問道:“敵人今夜來攻的消息,有多大準確性呢?”

燕飛扼要說出卓狂生的事,又提及高彥於巫女河發覺大批樹木被砍伐,而高彥或許已被殺害的情況。

屠奉三明白過來,苦笑道:“孫恩殺任遙一事,燕兄該猜到與我有關係,實情是由我通知孫恩,想他代我們出手收拾劉裕……”

燕飛截斷他道:“你害我,我害你,戰爭從來是不擇手段,任青媞在給卓狂生的飛鴒傳書裹並沒有提及劉裕的生死,我自然希望他吉人天相。現在我們再無暇胡思亂想,屠兄首要之務是把集外的部隊重新部署,邊荒集則交由我們處理。”

屠奉三雙目精光閃閃,道:“既知慕容垂的行軍路線,燕兄若有方法令慕容垂沒法依期夾攻邊荒集,我們或可想出一個擊垮孫恩大軍的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