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生個孩子

顧府門口,由兩隊禦前侍衛護衛著,一輛精美奢華的馬車端端地停著,我看了一眼,就聽管家小聲提醒。

“陛下就在裏頭……”

我抿了抿唇,抬手不自覺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管家頓時會意,搖了搖頭,我心下寬慰,這才稍稍提起裙裾走下了台階。悌

“民女恭請陛下移駕。”

我盡可能地把自己的聲音調整得恭謹一些,可是,馬車內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

保持著福身施禮的姿勢,累,但不能動,眾目睽睽之下,我是太師府裏新來的表小姐,沒有人認識我,所以我更加需要維持太師府的禮儀,以及氣度。悌

隻是,馬車裏的那位也著實把譜兒擺得忒大,我就那麽半蹲半屈地保持了將近半柱香的工夫,雙腿幾乎要麻了,他才終於姍姍地掀開車簾,從馬車裏露出了頭。

一襲緋衣,鬢發微亂,眼神迷離,他像是剛睡醒似的,第一個動作便是抬手揉眼。

我低咳了一聲,算作提醒。

他頓住動作,朝我睨過來一眼,似乎是這才發現我的存在似的,他似笑非笑,“你是?”

我敢肯定,他根本就知道我是誰,但他既然問了,我也就敢答,忍著雙腿那令人不適的酸麻,我恭聲道,“民女乃嶺南人士,是顧太師的一屆遠親,因著家父的緣故來此,磨礪鍛煉一下自己。”諛

他“唔”了聲,徹底從馬車裏鑽了出來,姿態閑適地坐在車轅上麵,他挑一挑眉,睨著我道,“民女,你可知道我是誰?”

“知道。”我立刻就低下了頭,作恭謹狀,“民女特來迎陛下移駕入內。”

他點一點頭兒,“我腿麻了,你過來扶我。”

腿麻的是我好嗎?!我轉眼示意管家,管家登時會意,拔腿上前,“表小姐身子弱,怕是伺候不周,不如老奴——”

他話未說完,卻被那偎在車門口的男人打斷,他涼涼道,“朕偏要她扶!”

管家頓時步伐僵住,一時不知該進該退,我在心底歎了口氣,抬手暗暗掐自己一把,稍微減少一些酸意,硬著頭皮朝他走了過去。

“陛下請吧。”我抬起手臂,示意他可以扶了。

他卻是看我一眼,低低嗤了一聲,哼道,“怎麽辦?朕又不想去了。”

我眼皮一跳,果不其然,就聽他對侍衛說道,“回宮!”

緋衣一閃,他作勢就要鑽進車內,我心下一急,脫口而出,“可是今日是爺爺生辰!”

他動作一頓,回頭含笑睨我,笑意卻根本就沒有抵達眼底,他翹一翹唇,“所以?”

我不敢與他對視,立刻低頭,“若是陛下肯屈尊駕臨,爺爺自當萬分高興……”

我確實是在為爺爺考慮——秋月說過的,自打顧歡回來之後,連夜便許久不曾來太師府中,而爺爺纏綿病榻,自然無暇見他,今日壽辰,若是能夠見到連夜,於他而言……怕是比收到再貴重的禮物都要高興。

我的話,令連夜好看的鳳眼微微眯了一眯,他盯著我定定看了一陣子,忽地涼涼拋出一句,“顧天高不高興,與朕有何關係?”

我怔了一怔。

他掀起車簾,“回宮。”

馬車在我麵前,眼睜睜地轔轔而去,塵土微揚,我這才意識到,他,果然不再是我所熟識的那個連夜了.

聖駕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滿院子早已跪好候駕的人們眼見隻有我和管家走了進來,不由一愣,等到看清我身後空無一人,人群中頓時泛起一陣又一陣低低的議論聲。

我清楚地看到,爺爺原本粲然晶亮的眸子,在看到空蕩蕩的門口時,頓時就黯了下去。

我不由地攥了攥自己的手指。

接下來的宴席,氣氛明顯與先前有所不同,且不說那些個先前還熱絡得很之後馬上變得生疏起來的別人了,就連爺爺,都少了很多笑容。他不時會望著酒杯發呆,或夾起了菜,卻忘了放進嘴巴裏去。

眼看著他眉角堆起的條條皺紋,我隻覺心裏難受得很,可又實在無可奈何——那個男人,他早已與我嫌隙叢生,他是一國之君,是淩駕於爺爺之上的人,他會這麽對待爺爺,我沒有立場批判他的……

顧家失寵的訊號,眾人很快就領悟到了,酒宴堪堪到了一半,菜還沒有上齊,就有不少王公大臣借故離開,不到半個時辰,偌大的庭院裏麵,頓時空蕩了起來,隻剩下我們顧府裏的人。

我垂手站著,端坐在上位的爺爺在笑,微笑,卻笑得眼神淒涼,蕭瑟。

他抬手朝我招了一招,我走了過去,他低低歎道,“丫頭你看,這便是同朝為官。”

同朝為官怎樣?他沒有多說,雪月上前推著他往住的院子走時,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憂心忡忡,“世態炎涼,你還年輕,這皇位……如何能坐得穩?”

他在擔心我,擔心我控製不住君國的政局,我卻無話可說,我確實還沒有魄力去做一位女帝……因而,我給不了他保證。

輪椅轔轔,爺爺的背影漸漸遠去,佝僂,羸瘦,像是被風一吹就會刮走,我定定看著,手指越揪越緊.

第二日一早,天色尚未大亮,雪月慘白著臉來到我的暖苑,告訴我說,昨夜爺爺又嘔了血,且情勢眼看比上一次還要嚴重。她已經請管家派人去請了醫者,但覺

得還是很有必要來稟報我一聲……

我一聽,霍然從床榻上翻身坐起,無暇理會自己披頭散發,也顧不上再換什麽衣服,隨手扯過一件外袍披上,腳步踉蹌地就往爺爺住的院子疾奔。

我趕到時,醫者已經在了,他仔仔細細地替爺爺把了脈,卻是越把脈,臉色就愈發的凝重。

末了,他起了身,轉眼看到了我,二人眼神交流,他朝我搖了搖頭。

我心頭一震,探頭朝床榻上看了一眼,爺爺眼睛緊閉,不知是睡是醒,唇畔尚且有殘留的血跡,著實觸目驚心。

我強忍心酸,朝醫者招了招手,二人走到屋外,我關了門,回過神,顫著聲兒問,“當真……無藥可救?”

醫者也是一臉遺憾,搖頭歎息,“太師他年歲已高,前陣子又患了病,再加最近情緒起伏過大……”

他點到為止,我不相信,“當真沒有辦法?不可能!這天下有那麽多的良藥,還救不活一個病人?!”

我的情緒很激動,雙眼都幾乎泛紅,顧朗已經成了那副樣子,我不能連爺爺也失去!

醫者用一副慈悲而又哀憫的眼神看我一眼,他慨然道,“表小姐可以另請高明。”

他轉身便走,我心頭一揪,想也沒想地便屈膝跪下,雙膝觸地,鏗然有聲。

地麵冰涼,我一聲一聲地叩著頭,帶著哭腔,一字一頓,“先生做我太師府專用醫生多年,今時今日,竟不肯為風雅指出一條路來?”

我坦誠了自己的身份,令他頓時一震。

他不出聲,我便繼續一下又一下地叩頭。

也不知道僵持了有多久,他終於丟下藥箱,俯身將我扶起,嘴裏歎道,“無論多危險的辦法,你都願意一試?”

我眼睛一亮,脫口而出,“在所不惜!”

他看了看我,眼神由憐憫,變成了哀戚,又由哀戚,變成了讚賞,他重重點一點頭道,“罷,老夫便說給你聽!”.

老醫者的說法其實很簡單,想要續爺爺的命,難,畢竟他的身體確實已經衰竭得不成樣子,可是,倘若能尋到一樣叫做天饗的藥材,倒也不失為一種有力的嚐試。

天饗,天饗,顧名思義,能夠讓上天享用的東西,自然該是好到了不可思議。

攥著那張藥方,我既欣喜,又絕望,天饗尊貴,舉世隻有一株,且生長在茫茫雪山的斷崖頂端,這世上不知有多少牟圖暴利的商人,因它而丟了性命……

老醫者說,“這是實在萬不得已才能用的法子,太師他若是知道,必然不許老朽告訴你……”

我朝他點了點頭,我明白,他瞞著我,亦是好意。

但是,既然我知道了方法,總不能坐視不理,總要去試一試,不是麽?

我已經眼睜睜地看著顧朗昏睡不醒,絕對不能,再讓爺爺也離我而去。

把府中的事統統交付於管家,我收拾好了行囊,帶著十名顧府的暗衛,朝生長天饗的雪山出發。

那座雪山,在舜國境內。

我沒想到,情景重現,在堪堪離開連國國都的官道上麵,一襲緋衣攔住了我的去路。

連夜逆風而立,緋衣獵獵,他揚眉朝我笑道,“天饗朕可以給你,民女,答應朕一個條件?”

我愣了愣。

他道,“給朕生個孩子。”.

【下章……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