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你想要誰
“小姐,老朽醫術有限,實在無力回天……”——年邁的醫者見到顧朗的情況,立刻搖手就往後退。
“對不起,鄙人行醫多年,還從未見過這種古怪的病,您,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管家找來的全京城最好的藥鋪掌櫃,他同樣是束手無策,落荒而逃。悌
……
一天之間,我幾乎見遍了連國都城的一切名醫,可是,竟無一個,知道顧朗是怎麽回事。悌
他像是睡著了似的,身子並不僵硬,也不曾有任何其他的異樣——若是不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沒有人會發現,他已然是呼吸全無,脈搏停止。
雪越下越大,風聲卷著雪花撲麵而來,送走了所有的醫者之後,我赤著腳,麵如死灰,在廊下站著。諛
身後,管家遲疑地問,“小姐,可還要繼續尋醫?”
尋,為何不尋?
今日顧朗陡然出現這番情狀,實在讓人猝不及防,再加上所有醫者都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匆匆離開,府邸裏分明是有謠言散播了開來,有說少爺是因為中邪而身亡,也有說這個府裏曾經死過人,不幹淨……
府中已經有膽小的丫鬟開始嚶嚶的哭了。
我卻寧死都不肯相信,顧朗死了。
我說要尋,可是,管家猶豫了片刻,遲遲都沒有動作。諛
我轉過身,看他一眼,他臉色一黯,終於開口,“京城較好些的醫者統統都來過了,若是再尋,怕是……”
都來過了麽?我不相信。
仰頭看了看天,天幕灰白,眼看著該是有一場大雪即將到來,我極力遏製著眼眶裏的那股子酸澀,淡淡地道。
“替我備車。”
馬車轔轔,碾出一條深深的輪印,從幽深偏僻的小巷裏蜿蜒而出,曲曲折折,通往皇宮的方向。
我沒有硬闖,也沒有把從連夜那裏偷來的玉佩拿出來,而是下了馬車,踩過積雪,在門口侍衛驚詫而又警戒的眼神注視之下,撩起裙擺,跪在了一片冰冷的積雪上麵。
幾名侍衛對視一眼,最終有一個狐疑而又驚奇地靠近,他手持銀劍,直指我的臉孔,“你是何人!來此作甚?”
我聲音篤定,“求見莫問。”
侍衛一愣,“莫問是誰?”
我抿了抿唇,眼睛直直凝視著庭院幽深的皇宮,沒有再出聲。
侍衛卻是濃眉一皺,明顯不耐,他朝我虛虛晃了一下手中的劍,張嘴催道,“宮裏根本就沒有這號人,你找錯了地兒!快快快,起開,別在這兒礙事!”
我跪著沒動。
侍衛頓時臉色一凝——如果說,起先他是被我滿麵死灰之色嚇到,所以沒立刻把我趕走,此時此刻,他卻是徹底把我當成了神經病——幾名侍衛對視一眼,下一霎,紛紛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們齊齊尾音極長地“哦”了一聲,甚至,還有一個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那副呲牙咧嘴的表情,分明是在笑我腦子不夠用。
“嘿嘿……”
情景在一瞬之間發生了逆轉,眼前積雪被踩得咯吱作響,耳畔,傳來了下流猥瑣的聲音,“找莫問?小娘子,莫問可是你的親親相公?莫非……被抓進了宮,做了閹人?”
話音落定,頓時惹來一片哄堂笑聲。
“小娘子!”
又有一個侍衛眼冒精光地靠了過來,口中呼出的白氣幾乎噴到我的臉上,他粗糙的手伸了過來,奸笑著道,“這天寒地凍的,來找相公?怪可憐的。冷不冷?來,哥哥給你暖暖手……”
他抬手就要抓我的手腕,我靜靜跪著,一動沒動。
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我的時候,我清楚感覺到,眼前有紅光一閃,下一霎,“喀嚓”一聲,白雪堆積的地上瞬間多了一截手臂。
再下一瞬,才有溫熱的鮮血噴射而出,那名侍衛終於察覺到了疼,殺豬般地嚎叫了起來,聲音慘不忍聽。
“什麽人?!”
其他人這才悚然回神,意識到有危險靠近,可等他們堪堪將利劍拔出了鞘,看清來人,身子一軟,“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
兩股戰戰,如見魔君。
我抬起眼,看到了那個一襲緋衣的男人。
數日未見,連夜瘦了。
茫茫雪地,二人對視,他指尖尚且沾著妖豔的血,俊臉上卻是麵無表情,他盯著我,死死盯著,那雙素來澄澈清明的鳳眼之中,赫然有風暴在隱隱聚集之中。
我卻不覺害怕,我看著他,仍是那句,“我要見莫問。”
——直到多年之後,我仍記得,那時那日,我心如死灰,渾身冰冷;我仰著下頜,望著連夜,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我用一種近乎死寂蒼白的聲音,對連夜說,我要見莫問。
可以想見,我的那副神情,我的那副語氣,會如何激怒連夜,而他,也果然沒有辜負自幼時起就積累起的暴戾脾氣——
抬手拖住了我,根本不管我依舊在地上跪著,他徑直就轉了身,大踏步地往皇宮裏走。
他硬拖著我,走得很快,讓我跪著在雪地上膝行,他的那副姿態,就像是……在拖一個死人。
我沒反抗,也沒哀求,而是一臉慘白地閉上了眼睛。
十步之後,我的裙擺灌滿了雪;
二十步後,大雪堵住前路,保持跪姿的我,被自己的身子簇擁
出的積雪,險些埋住了臉孔。
我就像是死了,明明冷得直打寒戰,卻依舊不肯出聲。
連夜鳳眼泛紅,他死死地剜著我,看了好久,好久,終是牙關一咬,猛然鬆手把我摔進了積雪之中。
額頭磕上大理石磚,幾乎立刻就流出了血,我爬起身來抬手捂住,撩眼看他。
“我要見莫問……”
他眉峰一擰,抬腳踹飛一個巨大雪團,雪屑四濺,他終於忍無可忍地朝我低吼,“為了區區一個顧朗,你瘋了不成?!”
我沒瘋,“我要見莫問。”
他快步過來,劈手就拽下了我捂在額頭的那隻手,大手壓了過來,狠狠捧住我的臉頰,他目眥欲裂地逼視著我,鳳目猩紅。
“他死有餘辜!是他活該!風雅,我要怎麽說你才肯相信?”
我不會相信,滿眼漠然地回望著他,同身子一樣,我的心,和眼睛,也是越來越發的寒冷。
我朝他笑了一笑,笑意卻虛弱如霧,我將他好生打量了一番,喃喃地說,“你好陌生……”
他渾身一繃。
他緊攥著我,我掙了掙,想要從他的手中掙脫,他卻是驟然加力將我箍得越發得緊。
他像是生怕我會離開似的,手指加力,焦急地道,“我,我曾經已救過他一命!是他不知悔改,明明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竟然還妄想把你帶走!”
他說什麽,我聽不懂,顧朗做對不起我的事?這不可能。
我又是一笑,卻笑容慘然,連夜怔了一怔,我得到時機,猛然從他的手中掙脫而出。
拚盡全力快速退後幾步,我在厚厚一層積雪中央站定,眼神疏離地望著那個緋衣烏發的男人,我一字一頓。
“我要見莫問。”
他的臉色幾經變幻,眼神更是越來越痛,再開口時,他嗓音低啞,破碎。
“你不信我……?”
我抿唇無聲。
寒風拂過,刺骨般疼,那一刻,天地靜寂,四海無聲。
連夜的臉色由青轉白,再由白轉青,末了,他的嘴唇翕動幾下,緩緩點頭,“好,好……”
他幾乎是踉踉蹌蹌地爬起了身,明明修身玉挺,此刻卻如玉山將傾,萎靡不振,他死死地緊盯著我,一字一頓。
“我同顧朗,你想要誰?”
他的那副神情,分明是,在逼我從二者當中,做出一個舍棄。
我沒猶豫,脫口而出,“我要見莫問!”
他身子一震,幾乎要站不穩,卻險險撐住,慘淡一笑,“好……”
他眼眸一閉,重重咬牙,“你好得很。”
我看他一眼,看著他緊閉的眸,看著他泛白的唇,也看著他那血跡幹涸的指尖,重重咬了咬唇。
不能心軟!
不能心痛!
顧朗已經快要死了,他還在等我回去!
我咬一咬牙,絕情轉身。
連夜沒攔,也沒有追,我一步一步踩在積雪上麵,發出“吱呀”聲響,他在我背後灼灼凝視,如芒在背。
走了不知有多久,卻依舊能聽到他的聲音,他說,“風雅,你從來不敢完完全全地把心給我,對是不對?”
我渾身一僵,血液幾乎停流。
寒風刺骨,眼淚倏然從眼眶滑出,我在原地站了片刻,拔腳,繼續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