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四章 方氏受騙

林娘子不管方氏講甚麽,她都滿口答應,哄得方氏樂嗬嗬的。待得方氏講完,她又開始提問,先問要去的人家家產幾何,人口多寡,再問規矩鬆嚴,還問女人家能否輕易出門,諸如此類,等等等等。

方氏自豪地告訴她道:“我這個兒子,現今是祥符縣知縣,一縣之主,家中富貴自不必說。金銀滿屋,奴仆成群,至於規矩,隻要你籠絡住了我兒子,還不是由著你定?”

林娘子聽得心花怒放,笑道:“說起來我與夫人的兒子真算有緣,以前你有個侄兒還住在州橋巷時,我曾遠遠地見過他一麵。”

方氏笑著糾正她道:“你弄錯了,我講的祥符縣這個,就是那個在州橋巷住過的。”

林娘子被弄糊塗了,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驚問:“你要送我去的人家,就是那曾經的張編修?他家娘子姓林的?”

方氏點頭稱是,林娘子的臉色登時變得十分難看,方氏瞧出她不對勁,忙問:“怎麽,你同他們結過怨?”

林娘子勉強笑道:“哪裏話,做過兩回鄰居,親熱著呢。”又抬頭抹了抹額上的幾滴冷汗,稱舊病複發胸口悶得慌,想買個飲子喝兩口。

方氏瞧她臉色的確不好看,就信了,但卻掏不出錢來,此時她們已行至城郊,路旁有許多大石頭,林娘子就走去將其中一塊擦了擦,請方氏坐下,道:“我有錢,我去買,夫人這裏稍坐。”

方氏有些不信她,道:“你既然不舒服,還是我去罷。”

林娘子卻將她按下,道:“奴婢在這裏,哪有讓主人跑路的道理,就算病到走不動,也該我去。”又道:“我的賣身契,夫人貼身收著呢,還怕我跑了?”

這兩句話,前一句方氏聽了極受用,後一句聽了覺著有理,於是就坐了回去,許林娘子尋路邊攤販去了。

林娘子提著裙子,一路快走,轉眼就在一個小樹木前拐了彎。方氏還當彎路那頭有飲子攤,沒有在意,待得等了兩刻鍾還不見林娘子回來,這才著急去找。這一找,直找得她大驚失色、心煩氣躁——林娘子無影無蹤憑空消失了。

那小樹林前頭,還真有個飲子攤,好心告訴方氏道:“有個娘子,朝樹林裏去了,已是走了好半天了。”

方氏大急,提起裙子就朝樹林裏鑽,那飲子攤主又好心提醒她道:“夫人,你若不是東京本地人,還是別進去的好,裏頭路形複雜,容易走不出來。”

方氏不想人沒找到,卻把自己給走丟了,於是聽了攤主的勸,沒走進樹林,而是掉頭朝東京城裏去,她此時心內焦急,已顧不得甚麽儀態,一路連奔帶跑,頭發散了也顧不上。

又是一個兩刻鍾,方氏喘著粗氣推開牙儈家那扇破舊的籬笆門,卻與個陌生婆子撞了個正著,忙抓住她問道:“牙儈在不在?”

那婆子莫名其妙道:“甚麽牙儈?你是誰?”

方氏反問她:“你又是誰?”

婆子將背後的房屋一指,道:“這是我家的房屋,你說我是誰?”

方氏一時沒明白過來,又問道:“那賣妾的牙儈是你甚麽人?”

婆子把胸脯拍了拍,道:“這裏就住著我一個,兒子媳婦們都在外頭做工呢,哪來的甚麽牙儈。”

方氏聽了,當即扯住她不放,稱她是騙子,夥同牙儈來騙她。婆子先是拚命掙紮,待得從方氏的罵聲中將事情聽了個大概,就停了下來,問道:“你說的可是一個同我年紀差不多的婦人,領了個花容月貌的小娘子的?”

方氏連連點頭,問道:“你果然是認識的,快告訴我她們在哪裏。”

婆子笑道:“甚麽牙儈,那就是一對過路的母女,說走累了,想借我的屋子歇一歇腳,睡上一覺,我想我一個單身婆子,哪裏不能轉悠會子,於是就借了,以此賺幾個零花錢。”

方氏聽到渾身發冷,強撐著道:“你胡說,我幾天前也在你這裏見過她們。”

婆子道:“她們前後一共借了兩三回,你前幾天見著她們有甚麽稀奇?”

方氏兩眼發黑,緊緊揪住那婆子道:“你問也不問清楚,就讓騙子借你的屋?”

婆子聽說了她的遭遇,十分同情,道:“照這樣說來,她們根本不是甚麽母女,卻是夥同起來騙人的。不過你這兩百貫的大買賣,都不事先打探清楚,卻來怪我這個隻賺十來文茶水錢的老婆子,甚麽道理?”

方氏被頂得啞口無言,又想著此事不宜耽誤,不然讓林娘子她們跑遠了,哪裏尋去?於是就鬆開了婆子,先強行進屋裏找了一通,見的確無人,才轉身離去。

方氏不敢回家,又是一路疾奔,來到祥符縣,披頭散發地衝進官府後衙,癱倒在二進院子。院中晾曬衣裳的楊嬸被她唬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舊主人,忙上前扶起她問道:“二夫人,你從哪裏來,怎麽如此狼狽?”

方氏連跑了兩大段路,實在是沒力氣了,蔫蔫地把頭抬在她的肩頭,虛弱道:“我吃了一樁大虧,趕緊叫仲薇出來替我作主。”

楊嬸將她扶進廳裏,放到椅子上坐著,又叫青梅拿鹽水來喂她,再才去一進院子通報。

林依正同楊氏幾人打雙陸作戲,張仲微抱著玉蘭,在旁看著。楊嬸不敢擾了他們的興致,隻在旁靜立。楊氏取茶時,抬頭瞧見了她,問道:“你怎麽來了,有事?”

楊嬸這才上前,將方氏來家的事情講了。楊氏聽得方氏上門,臉上果然就不好看,但還是向張仲微兩口子道:“你們去看看罷。”

張仲微應了,將玉蘭交給奶娘,再同林依一同回院。

二進院子的廳中,方氏才喝完兩大杯鹽水,勉強緩了過來,正扶著椅子喘氣,瞧見張仲微夫妻進來,忙掙紮著起身,迎了上去,且哭且訴,將林娘子逃脫的事講了一遍。

由於她心裏發虛,講得沒頭沒尾,害得張仲微兩口豎起耳朵也沒聽明白。張仲微實在沒辦法,隻好讓她坐下,照著公堂上審案子的法子,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地問她:“林娘子是誰?”

方氏答道:“我給你買的妾。”

林依的臉色馬上就沉了下來,張仲微把她的手輕輕捏了一下,叫她稍安勿躁,接著問道:“她為何要跑?”

方氏道:“她與那個牙儈串通好了來騙我,牙儈那頭收錢,她這頭就跑了。”她從林娘子逃跑,講到那房東婆子,哭道:“她們好大的膽子,連知縣的嬸娘都敢騙。”

張仲微聽得哭笑不得,又問:“買這個妾,花了多少錢?”

方氏道:“整整兩百貫,好大兩錠金子呢。”

林依忽地一下站了起來:“原來你先前向我們借兩百貫,就是為了給仲微買妾?”

方氏對她的不恭敬,有些不滿,道:“你不借我,自有人借我。”

張仲微問道:“兩百貫可不是個小數目,嬸娘向誰借的?”

方氏道:“向八娘子借的。”又急道:“你一句接一句,究竟要問到何時去?還不趕緊派人去追那兩個騙子?”

張仲微卻不慌不忙道:“嬸娘既然敢花兩百貫,肯定是簽了賣身契的,有這物事在手,還怕她跑了?”

方氏急道:“我就是聽信了林娘子的這句話,才叫她給跑了。”

張仲微安慰她道:“官府捉拿逃奴,向來不遺餘力,嬸娘且將賣身契交給我,我叫上哥哥,一同上東京告狀去。”

方氏聽了這話,稍稍寬心,就將林娘子的賣身契自懷裏掏了出來,遞與張仲微.

張仲微自出去找張伯臨去了,林依卻坐著沒動,方氏催她道:“你難道不是張家人?也趕緊想想辦法呀,要不先派幾個家丁,出去找著?”

方氏給張仲微買妾沒成功,林依高興還來不及,才不願意去找,冷啍一聲,起身就進了裏間,方氏欲跟進去,青梅卻將她攔住,道:“二夫人,你該去那林娘子走失的地方等著的,萬一她隻是迷了路,好容易回頭來找你,你卻不在,豈不是白白冤枉了人家?”

方氏氣道:“她一頭紮進了小樹木,怎會是走丟?”

青梅道:“那可不一定,所謂人生有三急,就不許她尋上地方方便方便?”

方氏覺著她講得很有道理,就顧不上外麵日頭正高,急衝衝地奔了出去,重回東京郊外的大石頭上坐著。

張仲微拿著林娘子的賣身契,到學館尋到張伯臨,招手叫他出來,道:“嬸娘在東京上了回當,得報官,哥哥趕緊同我走一趟。”

張伯臨一驚,待得聽張仲微講了原委,趕忙將學生們都提前放了學,鎖上大門,再同他一人騎了一匹快馬,朝東京城飛奔。

馬匹過城郊時,揚起一片塵土,迷住了路邊苦等林娘子的方氏的眼,惹得她破口大罵,可惜張伯臨與張仲微走得急,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