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休妻風波
方氏進張家門二十來年,在長輩麵前向來是恭恭敬敬,從沒出過岔子,不曾想,卻因賣糧一事被公爹罵作不孝,這罪名可不算小,她心中驚慌又氣惱,叫過任嬸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責罵,還罰了她足足三個月的月錢。
任嬸沒盼到漲月錢,反倒被罰了去,胸中氣悶難當,出門就去尋銀姐,叫她將錢補來。銀姐好笑道:“又無人逼著你使用我想的法子,你自己要討好賣乖,怎怪得了旁人?”
任嬸不是甚麽良善人,被這話逼急,抖狠道:“不給也行,我到二夫人麵前把你的舊賬抖一抖,她正愁對你無處下刀呢。”
銀姐心裏還是怕的,忙轉了笑臉出來,稱方才的話都是玩笑,又補了任嬸四個月的月錢,這才將她安撫住。任嬸多得了錢,再麵對方氏的責罵,就不當回事,倒是方氏見她恭順,反倒過意不去,罵過幾回,也就停了。
張老太爺到底沒能熬過去,拖了半個月,病情越來越重,漸漸的呼吸困難,食水不進,於一天夜裏,闔上了眼睛。
張家舉喪,搭設靈堂,通告鄉鄰,方氏取了孝衣來與眾人換上,又親筆書信兩封,一封與在外做官的張棟,一封與京城趕考的張梁,叫他兩個趕緊回來奔喪。此時已是夏季,天氣炎熱,出殯迫在眉睫,但張棟張梁二人均是路途遙遠,月餘過去,還不見影子,方氏無法,日夜發愁。
任嬸出主意道:“舅老爺家有錢,年年熱天,地窖裏都是有冰消暑的,二夫人何不回娘家借幾塊來,擱在靈堂上,降一降熱氣。”
此法甚好,方氏大喜,當即遣了家中唯一不用服孝的林依去方家借冰。林依到了方家,求見王氏,向她道明來意。王氏願意借冰,但卻有條件,道:“所謂親兄弟明算賬,何況我們與張家,隻是姻親,你若要借冰,須得先寫個借條來。”
這要求雖不近情理,卻不算過分,但林依做不了主,隻得又匆匆往回趕,去叫方氏拿主意。方氏在王氏跟前,從來未贏過,歎道:“若向其他有錢人家去討,指不定還得拿現錢出來呢,借條就借條罷。”
林依聽她這般講,便取了筆墨來,請她寫了個條兒,攥在手裏重赴方家。這回王氏很爽快,接了借條收好,馬上命人開地窖,搬了兩箱子冰出來,幫林依送到張家去。
這兩箱子冰解了方氏的燃眉之急,令她安下心來,每日守在靈堂,隻等張棟張梁歸家。
且說張梁,去年九月秋闈就結束了,他卻一路遊山玩水,過完了年才踏上歸途,不料剛剛入蜀,便接到老父去世的噩耗,他大驚失色,趕緊換了孝衣,馬不停蹄地趕回家中,撲倒在張老太爺靈前,嚎啕大哭。
方氏見他是獨身一人回來的,身旁並未跟著金姐銅姐,心裏不免有幾分高興,但時值孝中,不敢露笑顏,趕緊將頭垂得低低的。
張梁哭了好些時方才停下,跪在靈前朝四麵看了看,問方氏道:“大哥還未回?”
方氏搖了搖頭,道:“這都快兩個月了,你才到家,大哥路途更遠,想必還要再過些日子。”說完又擔憂:“不等大哥見爹最後一麵,不敢大殮,冰又不夠用了,我還去娘家借些來?”
張梁瞧見了靈堂四個角落擱的冰盆,心道方氏辦事不錯,便點了點頭,叫她自去打理。於是方氏回房,提筆寫借條,交與林依去辦。林依袖著借條,熟門熟路地朝方家跑,暗道,張棟怎地還不回來,這已是第五張借條了,待到喪事辦完,得還多少冰?
又兩箱子冰搬進靈堂,張梁與方氏親自抬了箱子,將冰倒進盆裏。方氏到底是四十來歲的人了,體力不支,待得四盆子冰都裝滿,她已累得直不起腰,但靈堂未撤,她不敢私自去歇息,隻好借口上茅廁,走去偏房小歇。
自張梁回來,銀姐一直安安靜靜,一句話也無,此刻見方氏出去,大好機會擺在眼前,忙行動起來,先悄悄取出袖子裏藏的小瓶,倒出幾滴薑汁,抹在眼角處,再眼淚汪汪地湊到張梁身旁,作了副難忍悲痛的模樣,道:“老爺怎地也不問問,老太爺突然去世,是因何緣由?”
這個張梁還真沒想過,隻道張老太爺已近七旬,年事已高,逝世乃是正常,但銀姐既然這般問,肯定有原因,便向她問詳細。
銀姐揉了揉有些疼痛的眼睛,壓低了聲音回道:“老太爺是讓夫人給氣死的,老爺竟是不知麽?”
張梁一驚,但卻沒信她,斥道:“休要胡說,夫人孝順,乃是村裏公認的。”在他心裏,方氏雖不容人,但侍奉老人,實屬盡心盡力,不然他也不會放心進京,把一大家子都丟給她。
銀姐見他不信,便將方氏賣糧一事講與他聽,道:“若不是夫人賣了糧,害得老太爺失信於人,他老人家怎會氣病?這難道不是不孝?老太爺病在床上時,還這樣罵她來著哩。”
張梁經這風一扇,起了些火苗,立時喚了方氏進來,問她為何要忤逆老太爺,偷著賣糧。
方氏與他夫妻多年,深知他稟性與張老太爺不同,反問道:“咱們的糧食,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你願意白白分發出去,讓咱們自己吃虧?”
張梁啞口無言,若換了他,也定然不願意,但這話他沒法講出口,便埋怨道:“就算不願意,也當婉轉些,怎可惹爹生氣。”
方氏辯道:“哪裏是我惹了爹生氣,明明是村裏人貪得無厭,怪爹少發了一天糧,這才把他氣病了。”
銀姐瞧得張梁的一點子火氣漸漸地要熄下去,忙添了一把火,道:“老太爺向來是言出必行的人,卻被夫人害得失信於人,一出門就被人指指點點。老爺你是曉得的,老太爺最愛串門子,卻因夫人把糧賣了,大門都不敢出,他能不氣病?”
她這話,與方氏的其實是一個意思,但側重點卻有不同,聽在張梁耳裏,別有一番滋味,令他思忖起來。
銀姐見目的達到,不再多話,背過身去又抹了點兒薑汁,撲到靈前跪了,哭個不停,叫些個“老太爺太冤”之語。
張梁本沒想怎樣,卻被她這番舉動激著,下不來台,帶了些氣惱問她道:“你究竟甚麽意思?”
銀姐住了哭聲,抽泣道:“老太爺病重時,我在跟前侍候,聽得他說,要二老爺休了二夫人呢。”
方氏氣極,大罵她胡說八道,但銀姐之所以敢這樣講,卻是有緣由的,張老太爺病中不忘斥責方氏,讓她輕易不敢近前,照料他的重任,就落在了銀姐與任嬸身上,因此銀姐能聽見那話,也不是不可能。
妻子不同妾室,方家又有錢有勢,豈能說休就休,但事關張老太爺,張梁不敢不慎重,遂命人去喚任嬸來與銀姐作證,但任嬸卻不知躲到哪裏去了,怎麽也尋不到,他隻得將此事先按下,等任嬸回來,聽了證詞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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