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胡攪蠻纏
二房來做客這天,張仲微與林依早早就起了床,將店內的桌子移到邊邊上,再使了個現買的屏風擋著,隔斷出一個小小的、簡易的包間來。因二房來的女客隻有方氏一人,林依便請了牛夫人作陪,男客則有楊升作陪客。
方氏一進店門,就四處挑刺,先嫌門首的酒旗不夠大,又嫌店內的桌椅太少。待得到包間坐下,又道:“怎麽連個像樣的濟楚閣兒都沒得,用個屏風擋起,好不寒磣。”
牛夫人在旁微笑,並沒有出來幫忙講話的意思,林依隻好自己上陣,親手與方氏斟了杯酒,道:“小店是簡陋了些,但酒水是上好的,嬸娘且嚐嚐。”
方氏抿了一口,皺眉道:“這是酒,還是水?怪淡的,一點兒味兒都沒有。”
牛夫人暗自發笑,也端了酒杯,掩飾嘴角笑意。
林依深歎一口氣,道:“店麵簡陋,酒水不上檔次,都是本金不夠的緣故,正想向嬸娘借幾個錢,好擴展生意呢。”
方氏馬上住了口,道:“其實這酒水,細吃起來,還是有些滋味的。”
牛夫人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方氏不悅道:“牛夫人笑甚麽?”
牛夫人尷尬,忙道:“方夫人所言極是,這酒水,要慢慢吃,才嚐得出滋味來。”
方氏把人家的借口當作了真心誇讚,得意起來,轉著酒杯道:“牛夫人,別看你是開酒樓的,吃過的酒,不一定比我多,我在娘家時,哥做官,每日裏送酒的人家,數不勝數。”
牛夫人強忍著笑意,連吹帶捧,把方氏哄得高高興興。
林依在旁瞧著,心道,到底是生意場上的老手,連哄方氏都不在話下,這份本事,自己可得學著點。
青苗將方氏帶來的果子拆包,端了幾碟子上來,道:“這是二夫人帶來的按酒果子,各位嚐嚐。”
方氏端起碟子讓牛夫人,又與林依道:“我們家僅剩這些果子,我全與你帶了來。”
林依連忙謝她,道:“我這裏也有果子,待會兒嬸娘帶些回去嚐嚐。”
方氏看著她道:“真專程送我,還是另有所圖?”
林依不知何道,愣住。
方氏道::“上回你叫青苗到祥符縣送果子與我,我還當你是特意去的,歡喜老半天,到最後才曉得,原來是為了搭我的福氣買便宜果子。這回又送果子與我,莫非也是另有目的?”
麵對這般沒道理的話,胡攪蠻纏的人,林依隻有吸氣,吸氣,再吸氣,將那火氣壓得低低的,才開口道:“嬸娘別生氣,我年紀輕不懂事,行事難免有偏差,你看在仲微的麵子上,教教我呀。”
換作別人,對方服了軟,道了歉,就當給個台階下,可方氏卻理這一套,自顧自吃酒,看也不看林依一眼,道:“你現在是官宦夫人,酒店老板娘,我哪有本事教你的。”
林依坐在那裏尷尬非常,恨不得立時就將方氏送回祥符縣,偏後者並不覺得自己有哪裏不對,照常吃酒,照常夾菜,還時不時與牛夫人開開心心聊兩句。
過了一時,青苗端上蓋飯來,道:“這是咱們店裏才有的蓋飯,各位請嚐嚐。”
牛夫人道:“開張那天,我是嚐過的,這飯的確好吃。”
方氏不知想起了甚麽,心思卻不在蓋飯上,她透過屏風的縫隙,朝外盯著忙碌的青苗看了又看,問林依道:“我瞧你店裏生意不錯,青苗一人忙得過來?”
林依答道:“勉勉強強,實在太忙時,我就到廚下做飯,讓楊嬸也到前麵來招待客人。”
方氏忽地關心起林依來,道:“何必那樣辛苦,再雇一個人便是,也花不了幾個錢。”
林依道:“是有這樣的打算,但合適的人不大好找,且再看看罷。”
方氏馬上道:“不消費力找尋,我與你送一個人來。”
林依暗自懊惱,早該想到方氏是別有目的,方才不該與她留話頭的。此時改口,已為時過晚,她隻得硬著頭皮問道:“嬸娘要薦哪個?”
方氏道:“你認得,還做過你幾天的丫頭呢,叫冬麥。”
冬麥品行如何,暫且不論,她如今可是破了相的人,怎好做店小二的事?林依直接表述了自己的意思,方氏卻道:“標致的,你怕成了通房,我與你送個放心的來罷,你又不願意,可真是個難伺候的主兒。”
這是哪裏跟哪裏,後院的事,怎能與生意相提並論?林依哭笑不得,道:“嬸娘,非是我嫌棄冬麥,隻是她現如今一臉坑坑窪窪,到店裏做事,嚇跑了我的客人怎辦?”
方氏嘀咕道:“哪裏那樣不能當店小二的。”
林依聽了這樣的幼稚言論,更是好笑,指著牛夫人道:“開店的人,哪個不要求店小二相貌端正,不信你問我外祖母。”
這一聲外祖母,終於叫牛夫人肯出來打圓場,道:“方夫人,既是破了相的丫頭,尋個牙儈賣掉便是,多少還能賺幾個錢,你留在家裏,浪費糧食。”
方氏才不肯賣了冬麥,這可是她對付張梁的好借口,如今隻要張梁想買通房,她便以屋裏已有一個理由打發回去。
林依與牛夫人都聲稱冬麥不適合做店小二,方氏隻好偃旗息鼓,幾人終於能好好吃酒,林依鬆氣同時,更不敢掉以輕心,直到飯畢送走她們,才徹底放下心來。
林依走到後麵,與張仲微抱怨道:“嬸娘真是難伺候,非要把冬麥塞給我們。”
張仲微道:“你不答應便是。”說著將一包錢遞與她道:“大哥背著人給我的,稱我們才開店,手頭一定緊張,因此拿了錢來幫襯咱們。”
林依掂了掂,重量不小,驚訝道:“大哥才做了幾天官,哪來這許多錢,難不成是大嫂的?”
張仲微歎了口氣,道:“這是別個與他送的禮,我已勸過他不要再如此,他卻責怪我沒腦筋。”
張伯臨油滑,勝過張仲微許多倍,因此林依道:“大哥做事自有分寸,你管好自個兒便是。”
好同張仲微回到裏間,將錢收起,道:“平日外祖母待我那樣親熱,今日卻始終不幫我講講話,害我獨自對付嬸娘,好不辛苦。”
張仲微道:“並不是人人都似你一樣會打圓場,許是她沒瞧出來。”
林依緩緩搖頭,道:“肯定不是,外祖母何許人也,能瞧不出我尷尬?”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卻又講不清楚,使勁想了想,還是無果,隻得放下。
自腳店開張,來買蓋飯的人,多過吃酒的,林依初時並沒覺得有甚麽,反正做生意,能賺就行。但過了一段日子,她始終不見那些官宦夫人再來,就漸漸起了擔憂之心,不知自己是哪裏做的不對,才讓她們不肯做回頭客。
這日,她在店裏坐著,瞧得趙翰林夫人在門前下了轎子,不禁喜出望外,連忙迎上前去,卻見趙翰林夫人朝店內探頭望了幾眼,又退回了轎子。她著起急來,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去,隔著轎窗問道:“趙翰林夫人,都到了門口了,怎地不進來坐坐?”
趙翰林夫人指了店內幾名買蓋飯的婦人,道:“你瞧她們,穿得破爛不說,還髒兮兮,我與這樣的人同坐一間店中,好不丟臉。”
那些人,是買二十文一份的蓋飯的,自然穿得不算好,至於髒兮兮,倒也不像趙翰林夫人講的那樣誇張,林依正想辯解兩句,趙翰林夫人已是起轎走了。她不禁認真思考起來,官宦夫人不肯上門,是否與此有關?酒店要走的路線,是否得定一定。
當晚,新晉老板娘林依,召集所有的員工,包括親屬張仲微與臨時工肖嫂子,開了個會,討論酒店的經營方向問題。她將趙翰林夫人到了門口卻又回轉的事講完,問眾人道:“是幹脆改作食店,專心賣蓋飯,還是隻為達官貴人家的夫人們提供酒水?”
青苗率先否決了一個選項,道:“來買蓋飯的,大都是隻買得起二十文的,賺頭太少,還是賣酒水合算。”
楊嬸道:“隻招待貴人們,自然更賺錢,可別個要買蓋飯,總不能攔著。”
青苗道:“好辦,咱們定一條店規,不點酒水,不許入內。”
張仲微反對道:“這是哪門子規矩,東京大小酒店幾百家,恐怕也沒把客人攔在門外的。”
肖嫂子笑道:“你們隻曉得窮苦婦人在店裏時,官宦夫人不肯進來,卻不曉得,官宦夫人在店裏坐著時,那些買二十文蓋飯的人,怕衝撞了貴人,也不敢進來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林依琢磨,照這說法,兩種不同消費層次的人,自身都是不願同處一店的,那要想個甚麽法子,才能把她們分開呢?她想了一時,仍是沒得頭緒,半是感歎,半是玩笑道:“咱們還是店麵太小,不然設兩間房,吃酒的坐一間,買蓋飯的坐一間。”
青苗自從賣薑辣蘿卜,生意竅日漸開啟,聞言計上心來,附到林依耳邊,獻上一絕妙好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