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開檔羅褲

]]]林依正要照實作答,任嬸卻搶道:“那還用問,必是她將消息傳遞給了銀姨娘,銀姨娘與她的酬勞。”

林依抱起地上的木盒,拿到方氏麵前,辯道:“二夫人,這三百零二文裏頭,有兩百文是拿銀姨娘送的瓷枕換的——這事兒事前知會過二夫人,還有一百零二文,是我賣了絡子賺的。”

方氏伸出兩根指頭,翻了翻絡子,沒有繼續追問錢的來曆,卻道:“你既有了錢,為何不拿出來貼補家用?”

林依愣住了,她在張家白吃白住,理當出錢,但平素少個油膏少個帕子甚麽的,方氏與任嬸總以各種借口不給,她少不得要自己攢錢來買,如此這般,需要用錢的地方委實不少,不過這樣的理由,當著她們的麵,實在不好講出口,一個不小心,就是火上澆油。她左想右想,無計可施,隻得開口道:“不是不拿出來,是想等攢夠了一貫錢,再獻給二夫人。”

方氏對這話還算滿意,暫且信了她,命任嬸將黃銅小罐裏的錢,倒進一塊帕子裏包了,道:“你還小,有了錢,說不準就要亂花,還是我替你管著。”

林依隻得福了一福,謝她替自己保管財物,心裏卻十分清楚,這錢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方氏命任嬸拿著錢,回到臥房,慢慢地吃了一盞茶,突然道:“任嬸,你這個月的月錢,就不要拿了。”

任嬸大驚,道:“二夫人,消息走漏,定是林三娘在銀姨娘麵前講漏了嘴,可不關我的事。二夫人不願她嫁與二少爺,她心裏一直恨著哩,這回便是報複來了。再說,我與她,同二夫人誰親誰疏,二夫人心裏不曉得?”

這話觸動了方氏的心思,令她良久不語。

任嬸揣度了一番,道:“我也有錯,不該聽岔了二夫人的話,將牙儈提前請到了家裏來,二夫人罰我這個月的月錢,我無話可說,隻是林三娘那妮子,不能再留了,二夫人要早些想法子才好。”

這話又觸動了方氏的心思,她瞪了一眼過去,道:“老太爺還在呢,你這是要陷我於不孝?”

方氏縮了了縮頭,不敢再吭聲,過了一時,見她不再將月錢一事提起,便提了裙子,悄悄退了出去。

且說林依受了無妄之災,失了錢,坐在床邊欲哭無淚,楊嬸站在門口左看右看了幾眼,偷偷摸了進來,將一把錢塞進她手裏,道:“方才我沒敢進來替你講話,見諒見諒,這幾個錢你先拿去用罷,不夠再尋我要。”

林依曉得她同任嬸一樣,是拿過銀姐賞錢的人,怕把自己牽扯了進去,因此方才一直躲著,不敢出來打抱不平,不過自保之心,人皆有之,實在無可厚非。她把錢推了回去,道:“你家也不寬裕,無須替我操心,待我把這幾根絡子賣出去,就有錢了。”

楊嬸想了想,替她出主意道:“何不去老太爺麵前告一狀,他定會與你做主。”

林依垂了眼簾,低聲道:“講句不當講的話,老太爺已近七旬,再護著我,又還能護幾年呢,將來還是看二夫人臉色度日的時候多些。”

夾縫中求生存,確非易事,楊嬸有心幫她一把,隨後幾日就求了方氏,想接過任嬸送飯的差事來,打算趁著進城,幫她把絡子賣了,不料任嬸心中有鬼,警惕極高,說甚麽也不肯讓出這份差事。楊嬸無法,隻得叫林依自己另想辦法。

眼見得秋意漸濃,天氣轉涼,林依心內著急,再不將絡子變成錢,就添不了過冬的棉衣,挨凍生病,可不是一樁好事。她還隻是這樣想著,豈料第二日真個兒就變了天,氣溫急轉直下,這可真是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她急急忙忙開了床下的衣箱,準備翻套張八娘的舊衣禦寒。

擱在箱子最上麵的,是一條印金小團花的羅裙和一條全素羅的褲子,正是張八娘回張家“拜門”時幫著挑出來的,她想起張八娘昔日的愛護,心內一暖,便將這一套取了出來,心想著,這條褲子比自己身上的厚,再在外麵加條裙子,應該能更暖和些。

她穿上褲子,係好腰帶,忽地覺得不對勁,低頭一看,原來這條素羅褲子,襠部並未完全縫合,乃是條開襠褲。她雖見過張八娘穿這樣的開襠褲,但自己卻是頭一回穿,頓感渾身不自在,正猶豫要不要換下來,突然聽得外頭傳來敲門聲,接著,張仲微的聲音響起:“三娘子,在不在?”

敲門聲很急,林依來不及換褲子,隻好匆忙將裙子罩在外麵係上,起身去開門。張仲微滿臉焦急,見她安然無恙站在了麵前,方才鬆了口氣,問道:“聽說我娘為難你了?你可還好?”

張仲微高個兒,又老成,雖還未滿十七,瞧著卻似十八九,林依望了他一眼,心想著自己裙子底下,穿的乃是開襠褲,臉上不自覺就紅了起來,忙忙地低了頭,小聲道:“我沒事,你趕緊回去罷,當心二夫人瞧見。”

張仲微朝左邊指了指,道:“他們都在堂屋商議事情哩,莫要擔心。”說完自袖子裏掏出一串鐵錢,遞給她道:“這裏有五百個錢,你先拿去用罷,小心收著,別再被我娘搜出來了。”

林依最不慣拿別個的錢使,養成這樣的習慣可不好,她將手背在身後,搖頭道:“我不缺錢,倒是有一事求你幫忙。”她請張仲微在外稍候,自己進屋捧了木盒出來,道:“這是我閑暇時打的絡子,卻沒機會拿去賣掉,你每日都要去城中上學,不知能不能幫我帶去,收絡子的鋪子,就在去書院的路上,想來不會耽誤你的路程。”

張仲微掀開盒蓋兒,裏頭滿滿一盒子絡子,少說也有幾十根,擺在最上頭的一層,紅得耀眼,與他腰間掛的攢心梅花一模一樣,他目光一黯,原來林依送他的絡子,不是唯一的。雖然曉得林依是為生計所迫,但他仍感喉間幹澀,幾欲講不出話來,半晌方道:“明兒就幫你捎去,晚間回來把錢給你。”

林依本是心細之人,但今日被這條開檔羅褲擾亂了心思,竟未瞧見他的異狀,聽得他答應下來,歡喜道:“一條絡子,低可賣十文,高可賣十五文,盒子裏共有五十條——真是麻煩你了。”

張仲微隻點頭,沒有言語,抱了盒子默默離去。林依趕緊跑回房中,將開襠褲脫下,另換了條全襠開片褲,又取來針線,將開檔處縫合。她縫著縫著,興致起,將兩隻大衣箱都拖了出來,尋出所有的開襠褲,全縫作了個全襠,結果等到上茅廁時才發現,北宋的裙子長,褲腰上又無鬆緊帶,穿著全襠褲入廁,極為不便,於是又勞時勞力將褲子拆了,改回開襠褲,這是後話。

且說張仲微捧著滿盒子絡子回到臥房,坐在桌邊直歎氣,一想到明日過後,大街小巷都會有人戴林依親手做的絡子,他的心情就沉悶起來。他撫著腰間的攢心梅花絡,心道,林依打的絡子,隻許他一人能用,旁的人,不行。想著想著,他忽地站起身來,將盒子鄭重鎖進櫃子,走到隔壁去尋張伯臨,問道:“哥哥,可有二百五十文錢,借我,下個月還你。”

張伯臨正在背書,隨手指了指櫃子,示意他自己拿,張仲微開了櫃門,在個小簸箕裏數出兩百五十文,同自己的五百文放在一起,湊足了七百五十文,第二日交給林依,稱她的絡子花樣好,根根賣了十五文。

林依喜出望外,福身謝過他,又從中取出五十文,不好意思問道:“能不能再勞煩你一趟,與我捎些彩繩回來。”

張仲微暗暗苦笑,但還是接過了錢,換出笑臉來,道:“又不是甚麽難事,順路而已,明兒晚間回來與你。”

林依眉眼笑作一輪彎月,謝了又些,送他去了。張仲微果然守信,第二日放學,剛到家就把彩繩送了過來,還捎了幾塊糍粑與她做點心。

說來奇怪,這幾日他們來往頻繁,卻未見方氏阻攔,林依心下正疑惑,從楊嬸那裏傳了消息出來,原來明年又要開科考,張梁想再去試一回,張老太爺已點了頭,擇日就要出發。林依聽說了這些,抿嘴暗笑,張梁肚裏的文章,怕是還沒得張伯臨張仲微兄弟倆多,偏偏又愛科舉這條路,真不知是為何。楊嬸一語道破天機:“一路上有山有水有美人,豈不比在家裏窩著有樂趣?”

因了這等大事,方氏與銀姐又幹上了,緣由很簡單,銀姐要隨了張梁去,方氏不許,妻妾兩人成日裏明爭暗鬥,鬧得不可開交。她們鬧騰得緊,林依就又得了喘氣兒的機會,在屋裏埋頭編了好幾日的絡子,待到把彩繩都用完,又托了張仲微拿去城裏賣。

張仲微捧著第二盒絡子回房,哭笑不得,他這個月的錢早已花光,隻得再次去向張伯臨借。

他平素是個節省之人,怎地接二連三借起錢來,張伯臨深感詫異,追問起來,稱,不講實話就不借錢。張仲微無法,隻得帶他去瞧滿櫃子的絡子,將心思與他道明。張伯臨樂得直打滾,取笑了他好一通,方才取了錢借他。張仲微猜想林依必定接下來還有第三盒第四盒,因此也不敢再向張伯臨講“下個月就還”這樣的話,紅著臉隻道“何時有錢何時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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