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林依震怒
流霞早就餓了,連連搖頭,客套話都未講一句,接過來就啃。三兩下下肚,才謝林依道:“若不是二少夫人的肉餅,我怕是要餓整整一下午。”
這不是林依想要的回答,她靜靜望著街麵,沒有作聲。等待良久,身後仍沒有動靜,再過了一時,流霞叫道:“二少夫人,那邊停了幾頂轎子,我去問問價錢。”
林依終究沒等來一句解釋,或一聲道歉,望著流霞背影,經北風一吹,心徹底涼了。
流霞渾然不覺有甚麽不對,喚來三乘轎子,請林依上轎,再去接了楊氏民張仲微,一同朝街上去。
照著楊氏的意思,三人先到了相國寺東門大街,此處皆是襆頭、腰帶、書籍,及冠朵鋪席。下了轎,林依付過錢,來扶楊氏,楊氏卻不急著進鋪子去瞧,而指了南邊道:“寺南即錄事項伎館;北邊小甜水巷,南食店甚盛,但伎館亦多,因此咱們隻在寺南逛,別走遠了。
楊氏竟也防著這個,林依詫異看她。
楊氏瞧見她神情,解釋一番,林依才明白,原來北宋是禁止官員狎伎的,一經舉報,輕則降級,重則辭官。這條規定深得林依的心,歡喜道:”原來做官還有這好處。”
楊氏輕笑道:“你也別報太大希望,這種事,是屢禁不止的,所謂官官相護,人人都愛去,誰來舉報?隻有運氣不好碰上作對的人,才能吃上苦頭。”
林依有些微失望,但還是道:“有總比沒有好。”
楊氏點頭,道:“有這條規矩,總算有個約束,自家再看嚴些,出不了甚麽大岔子。”
林依十分感激楊氏教她禦夫之道,便想為其回娘家撐臉麵,挑了一家招牌最大的成衣店,拉她進去看。楊氏卻道:“我爹早已過世,家中僅有繼母與兄弟,咱們買些胭脂水粉,再買一頂襆頭即可。”
林依猜她是嫌成衣太貴,一問果然如此,楊氏道:“一件衣裳,動輒數貫,不是咱們能買的。”
林依嚇住,道:“下回咱們早作準備,扯布來叫青苗做。”
婆媳二人商量一陣,選了家門麵不大,但顧客頗多的店,將中等價位的胭脂水粉挑了兩樣,林依心道難得出來一趟,便多買了一盒,當場送與楊氏。楊氏連稱花費了錢,但卻滿臉都是笑意,林依見她高興,便借機將李舒歉意轉告。楊氏在這些事上很大度,連稱長輩之事與小輩無關,叫她放心。二人接著又到襆頭店買了頂漆紗襆頭,張仲微掏出包袱皮,流霞將物事包好,一手拎了。
女人天生愛逛街,哪怕禮物已置辦齊全,仍舍不得就此歸家。林依與楊氏逛了一家又一家,直到腿腳酸軟,張仲微十分不滿,道:“又沒見你們買甚麽,有甚麽逛頭?”
林依懶得與他溝通這個,向楊氏道:“天色不早,咱們尋個攤子,喝碗熱湯便回家,如何?”
大冷的天,喝一碗熱乎乎的湯,想想都要暖和幾分,楊氏顧不得要省錢,點了點頭。於是尋了個攤兒坐下,叫上三碗熱氣直冒的棒骨湯,張仲微一口下肚,直呼舒泰。旁邊另有一家角球店,零售而不設座位,專拆整為零賣羊肉。林依走過去瞧了瞧,挑了一碟軟羊,一碟爛蒸大片,端來與楊氏、張仲微同吃。
三人高高興興吃完,林依將軟羊跟爛蒸大片又買了兩碟子,向店家討了兩張油紙,包作兩包,稱要帶回去與張棟下酒。流霞見還多出一份來,以為楊氏又要偏她,正竊喜,卻聽見林依道:“青苗賣薑辣蘿卜,日日辛苦,且帶一包回去與她吃。”
流霞登時失落,但林依徑直從她身旁走過,看也沒看她一眼。楊氏不知林依是生流霞的氣,還道她是配合自己,心想這兒媳真真是貼心,臉上不知不覺帶了笑。
張仲微喚來轎子,三人坐了,流霞拎了包袱在後頭跟著,一起回家。待得下轎,林依先扶楊氏進屋,才推開門,就見地上有一溜血滴,嚇得她們連退三步。張仲微跟在後頭,不知何事,探身一看,也唬了一跳,連聲喚道:“爹,爹,出了甚麽事?”
張棟自裏間出來,皺眉責道:“何事大呼小叫?”
楊氏一眼瞧見他手上有傷,血跡未幹,趕忙上前查看,急問:“這是怎麽了——”話未完,她卻愣住,原來張棟右手虎口滴血處,乃是一圈牙印。張棟看似心情極糟糕,不耐煩地抽回右手,道:“甚麽了不得的事,過會子便好。”
林依心思活絡,也不近前,扶著張仲微一踮腳,瞧見張棟手上有清晰的牙印,猜想其中必有蹊蹺,忙拉著張仲微退了出來。張仲微個兒高,也瞧見了那牙印,大惑不解道:“爹沒事咬自個兒的手作甚?”
林依一麵開門鎖,一麵道:“還不知是誰咬的呢?”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青苗的聲音:“是我咬的。”
青苗為何要咬張棟?林依牙切齒略想了想就猜到原委,立時驚怒非常,一把將青苗拉進廳裏,上下不住地打量,問道:“怎麽回事?”
青苗低著頭道:“大老爺吃飯完,我去收拾碗筷,不想他卻來拉我的手,我掙了兩下沒掙脫,就,就咬了他一口……”
張仲微驚訝道:“真是你咬的?你可瞧見了那一地的血,不怕大老爺生氣?”
林依氣不打一處來,先把他垂了兩下,怒道:“你隻怕他生氣,就不怕我生氣?”
青苗怯生生道:“是我沒輕沒重,我去向大老爺賠不是。”
林依喝道:“你又沒錯,賠的哪門子不是?”說完遷怒張仲微,對著他罵道:“虧他還是個官,竟趁我不在,調戲我的丫頭,真真是不堪。”
張仲微慌忙去捂林依的嘴,急道:“祖宗,小聲些,當心爹記恨你。”
林依掙脫他的手,氣道:“他記恨我?我還記恨他呢。”
張仲微去關緊了門,道:“我曉得你生氣,但爹拉的是自家丫頭的手,到哪裏都講得通,這事兒若真擺到台麵上來,吃虧的是你。”
林依還在生氣,哪裏肯聽,拉起青苗,要去尋張棟討說法。張仲微拚命攔住她,道:“娘子你想想,此事若被他人知曉,後果如何?別個多半要勸你做賢惠媳婦,將青苗送與爹算了,你說是不是?”
林依稍稍冷靜,仔細想了想,不得不承認,張仲微是對的,這個世道,事事都是偏向男人,少有女人講理的地兒,何況隻是一個丫頭。
張仲微見她聽了進去,繼續道:“我曉得你看重青苗,可那也就是你,別家誰把簽了死契的丫頭當人?爹就算拉了別人家丫頭的手,也算不得甚麽大事,何況是自家的,倒是青苗以上犯上,乃是死罪,你趕緊叫她賠禮認錯去,待到爹尋上門來,哪還有回旋的餘地?”
林依來到大宋已好些年,但聽到這些話,仍舊感到陌生。心有不甘又如何,隻有人適應環境,沒得環境適應人一說。
青苗看出林依為難,主動朝外走,道:“我去給大老爺磕頭。”
林依猜想張棟不好意思向兒媳討丫頭,便跟了出去,又擔心自己不懂一些所謂的北宋規矩,還拉上了張仲微,希望他在自己衝動時,提醒一二。
三人到得隔壁時,楊氏已幫張棟包好了手,流霞在一旁眼淚汪汪,看見青苗進來,立時衝將上去,呼了她一巴掌,罵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傷了大老爺。”
林依進門時,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好容易平複心境,看到這一巴掌,又開始火冒三丈。她正想發脾氣,手被張仲微一捏,忽得醒悟過來,流霞這一巴掌,若能讓張棟消消氣,倒是好的。林依朝張棟看去,果然他臉上有滿意之色,她稍稍鬆氣之餘,又忍不住暗罵了幾句。
流霞自然也留意到張棟的態度,手一抬,還要再打,但被楊氏喝止。林依看了看張棟,又看了看流霞,猜想,流霞這一巴掌,不光是為了討好張棟,還因為擔心青苗也成了張棟通房,與自己爭寵罷。
那一巴掌暗含警告之意,下手極重,青苗半邊臉紅腫起來,她強忍著沒落淚,走到張棟麵前跪下,磕頭道:“婢子無禮,傷了大老爺,望大老爺恕罪。”
張棟一時沒作聲,大概是在斟詞酌句。林依暗自冷笑,也走上前去,跪下,道:“全是媳婦的不是,平日裏總告訴她要潔身自愛,莫要盡想著朝上爬,這才釀成今日大錯。”
楊氏不待張棟接話,先拉了林依起來,道:“你教導得對,哪裏有錯。”
張棟極想反駁,但兒媳房中的丫頭,照理應是張仲微之物,因此他今日舉動,確是十分不妥,若張揚開去,是要丟些臉麵的。
不過他並未因此講出原諒的話來,而是還抱有一絲希望,因為楊氏總讚林依孝順,既是孝順的兒媳,應會主動將青苗送上,讓他既保全麵子,又得實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