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林依買菜
林依道:“大哥定是以為你將青苗收了,因此多租一間房,好上她屋裏去睡。”
張仲微睜著眼,張著口,想了一會兒,道:“那哥哥也多租一間,是用來安頓通房丫頭,好方便他去過夜的?”
林依斜了他一眼:“你以為大哥跟你一樣老實,滑頭著呢。”張仲微先是不悅:“你怎能這樣講大哥。”旋即又高興起來,在被窩裏抓了林依的手,道:“原來我在你心裏,還是老實的,那你總盤問我作甚。”
林依笑道:“時不時與你敲警鍾而已。”
二人麵對麵躺在被子裏,額抵著額,手拉著手,說說笑笑,晚上由伎館街引起的不快,總算是煙消雲散。
二日晴明,張仲微起床梳洗完畢,換了出門的衣裳,按照張棟前日的吩咐,去衙門報案。
林依心想橫豎在家無事,便同青苗一同去買菜,順便了解下柴米油鹽的價格。青苗要先去買米,林依道:“一袋子米,重得很,難道要扛著逛菜市,不如等別的物事置辦齊全,最後再買米。”
青苗連連點頭:“還是二少夫人想得周全。”
因林依尋思著晚上請李舒一家吃飯,便先去買肉,到肉案前問價。那賣肉漢子見林依身上穿的雖不是甚麽好料子,但也沒得補丁,且還帶著名丫頭,想來兜裏是有幾個錢的,便向她推薦最好的後腿肉,道:“夫人買這個嚐嚐,一百二十文一斤。”
林依被唬了一跳,道:“好個會宰價,昨兒剛打聽過,肉價是五十文。”
賣肉漢子臉上輕蔑之色立現,自案角扒拉出一堆邊角廢料,推到林依麵前,道:“拿去,五十文。”
原來五十文隻能買些豬下水與邊邊角角的肉,林依擔心是賣肉人欺生,不敢在這裏買,拉起已氣呼呼的青苗,走到別處又打聽了幾家,不料京城豬肉,還真是這個價,稍好的百文一斤,最好的後腿肉,也確是一百二十文。
林依感歎道:“咱們還算有些積蓄,卻連肉都吃不起,那些更窮的,如何度日?”
青苗嘟囔道:“還不如在鄉下呢,雖沒城裏熱鬧,可想吃肉就吃肉,想吃雞就吃雞。”
林依笑道:“那也就咱們家而已,你看以前的鄰居李三家與張六家,還不是一年到頭見不到肉星子。”
青苗聽了這話,卻高興起來,道:“二夫人說的是,不能幹的人,在哪裏都吃不到肉,像你這般有能耐的,在城裏一樣掙錢。”
林依笑著拍了她一下,道:“你倒挺會與我戴高帽子。”
二人邊說邊走,眼看著一溜兒肉攤子即將逛完,青苗道:“豬肉雖貴,但咱們是要請客吃飯,好歹還是買一塊罷。”
林依點頭,在一家肉案前站定,叫攤主割下一塊後腿肉,過秤,一斤二兩,北宋十六兩為一斤,共一百三十五文。
林依遞錢,青苗將肉接了,拎在手裏,兩人繼續朝前走。菜市另一出口處,有許多近郊的村民,提著籃子兜賣自家菜蔬,林依停下腳步,挑揀起來。菜蔬相對豬肉,便宜許多,她花了不到二十文,買下兩個梢瓜,一顆白菘、兩根牛蒡,四個大蘿卜,外加一兜兒四季蕈,又將出八文錢,到豆腐攤前買了塊豆腐幹,預備炒肉片。
這下買的菜多了,眼瞅著再買就拿不下,好在東京人極會做生意,菜市亦有竹器賣,林依花十文錢買下一隻竹籃,將菜蔬豬肉等裝了,叫青苗拎著。
青苗瞧了瞧籃子裏的菜,道:“二少夫人,隻得一個肉菜,怕是待不了客。”
林依愁道:“說的是,可豬肉就這樣的貴,別的肉隻怕更買不起。”果然二人到羊肉攤子前一問,一斤稍好的羊肉,竟要兩百文。那攤主還嗤笑道:“羊肉本就不是窮人吃的物事,夫人不該來問。”
青苗又氣了一回,當即便要回嘴,被林依強行拖走,道:“哪裏都有這樣的小人,你氣是氣不過來的,有這功夫,不如琢磨琢磨如何賺錢,好吃得起肉。”
青苗被激起了鬥誌,攥著拳頭道:“二少夫人,咱們去買佐料,回去我就將薑辣蘿卜做起來,晚上去夜市賣。”
林依心道,光靠賣薑辣蘿卜,怕是賺不回肉錢,不過她不忍打消青苗熱情,便隻閉口不言。二人尋著專賣佐料的小攤,花去兩文錢,買了些大蒜、花椒、小蔥、生薑等物。
林依見那貨架上有食鹽、醬油、醋等出售,便問過價格,數出七十五文,稱了一斤鹽、一罐醬油並一罐陳醋。
林依尋思著,隻一盤肉菜,實在拿不出手,便帶著青苗左尋右尋,終於找到一家賣長江小魚幹的,花上四十文,稱了半斤。
青苗看了看菜籃子,道:“二少夫人,差不多齊全了,再買一袋子米,打一罐兒油,咱們便可回家。”
林依點頭,先帶著她去打油,北宋食用油的種類很豐富,豬油、羊油、牛油,乃至狗油都有;還有前朝所沒有的植物油,河東大麻油,陝西杏仁、紅藍花子、蔓菁子油、山東蒼耳子油,還有旁昆子油、烏柏子油,據說沿海還食用魚油。
能買得起油的,都是手裏有兩個錢的,因此賣油翁很大方,一一開了壇子,拿勺子舀給林依看,又道:“夫人,最好的油乃是這胡麻油,開壇香噴噴,夫人打一罐兒回去嚐嚐?”
林依問道:“甚麽價錢?”
賣油翁指了指櫃台上擺的罐子,道:“大罐三十五文,小罐二十五文。”他大概覺得這價格很便宜,口吻十分自得,但林依將那罐子拿在手裏掂了掂,除去瓶罐子自身重量,恐怕連大罐裏的油,都不足一斤。
貴是貴,但油不能不吃,北宋窮人可以忍受沒有油的飯食,來自千年後的林依卻受不了,於是咬咬牙,將那相比之下更合算些的大罐油,買了一罐子。
二人又去買米,據米店店主稱,今年年成算不錯,米價不高,上等粳米每鬥六十文,中等粳米每鬥四十五文,下等粳米每鬥三十文。
林依到敞了袋子的樣品前,依次抓起一把,仔細瞧了瞧,最後決定買上三鬥中等粳米。她想著楊氏是東京人,好容易回到家鄉,大概是想吃麵食的,便又問白麵的價錢。店主道:“麥子三十文一鬥,白麵貴些,須得四十文。”
林依沒有石磨,隻能買白麵。便又數出四十文,買了一鬥。她將一百七十文錢銅錢遞與店主,央道:“我們已經買了好些菜,加上這三鬥米,可是搬不動,能否請店裏夥計幫著送送?”
店主問過她們住處,道:“倒是不遠,給兩文路費,與你送去。”
青苗直吐舌,城裏果然不比鄉下,幫個小忙都要錢。
林依倒覺得與兩文辛苦費很合理,便又數子兩文出來,遞與那小夥計,不料卻被店主橫插一手,奪去了。
林依在前,小夥計扛著米在中間,青苗殿後,一行三人朝回走,到了巷子口,林依停下,順路買了鍋碗瓢盆等物,那攤主人好,見她拿不下,主動叫自家兒子送,且沒要送貨錢。
物事送到家,林依想再把賞錢,卻無奈她如今自身難保,隻得叫青苗取瓢舀水,請那兩名夥計喝了。
青苗打發走夥計,再將買的菜蔬與魚肉搬到她屋裏去收拾,林依則回房,取賬本記賬。今日一共花去五百三十七文,其中今日菜錢二百四十二文,餘下二百九十五文置辦的柴米油鹽等,還很能用上些日子。她算完帳,到楊氏房裏去侍候,道:我才去菜市買了菜,將菜價問了個清楚,咱們若不時常吃肉,僅買菜蔬的話,度日倒也不難。
楊氏手裏握著佛珠,道:“咱們都不是嗜肉的人,吃菜蔬就很好。”她是吃齋念佛的人,自然不怕吃素,張棟卻是愛吃肉,聞言就有些不高興,但他絕不會因飯食問題向兒媳開口,於是道了聲“二郎怎地還不回來”,佛袖朝外去了。
楊氏向林依道:“別理你爹,城裏不比鄉下,想吃肉喂豬,想吃蛋養雞,這裏可是一根針都要花錢哩。”
這話窩心,林依感動,道:“我買了一鬥白麵,叫青苗中午擀麵條,娘可別嫌手藝不好。”
楊氏許久不曾吃過麵條子,聞言十分高興,忙道:“叫流霞去幫忙,她會擀一手好麵。”流霞不待她喚,自己聽見,就去了。楊氏笑道:“這妮子也是東京人,大概也想麵條吃了。”
林依請示道:“娘,咱們能在這裏安心住著,不用擔心賊惦記,全靠夜裏有大少夫人派的家丁巡邏,因此我想晚上請二房一家吃飯,你看如何?”
張棟並未走遠,聽見這話,忙進來道:“媳婦這主意很好,我也正有此意。”
林依應了,正要去隔壁二房相請,張仲微回來了。他與張仲微耳語了幾句,張棟就趕忙哈哈吩咐林依:“媳婦,才剛不是說要請二房吃飯,別等晚上了,就中午罷,你現在便去收拾。”
林依不知出了何事,猜想大概是張仲微報案之行不太順利,便匆匆到隔壁請了二房一家,再去後麵的臨時廚房與青苗流霞幫忙。
青苗奇道:“就算他們中午來,咱們先把菜擇好便得,這時候做飯,是不是早了點?”
林依猜想張棟是有事情要與張伯臨講,這才匆忙要擺酒,但這話她不便對青苗講,便扯謊道:“興許是他們早上未吃點心,餓著了,你到對麵小店裏去打上一斤老酒,再買一碟子花生米。”
青苗心思單純,便信了,忙應著去了,流霞則到隔壁鄰居家借了盆,開始和麵。東京的米與鄉下沒有不同,仍是需要舂的,林依心道,他們也許在東京待不了多久,便不願去買,而是走回上等房那邊,去敲鄰居家的門。
門很快便開了,一名十五六歲、丫鬟打扮的女孩兒問林依:“夫人打誰?”
林依笑道:“我是你們鄰居,姓林,不知你主人家如何稱呼?”
丫頭笑著回道:“巧了,我們家夫人與你是本家,也姓林,我們老爺姓賈。”
裏間有人聽到外麵動靜,高聲問道:“春妮,誰人敲門?”
被喚作春妮的丫頭回答道:“夫人,是隔壁鄰居林夫人。”
那位林夫人大概沒想到鄰居家也有位林夫人,頓了頓才問:“何事?”
春妮便看林依,林依忙道:“我來問林夫人借用舂米的家夥。”
林夫人還是未露麵,大概是在與人商量,過了一時,將春妮喚了進去。春妮再出來時,臉上就帶了歉意,道:“林夫人,我們夫人說碓舀太貴,隻能借你碓杵,你若是要,我就去拿。”
林依苦笑不得,這兩樣物事配合著用才行,隻借一樣怎麽使。
她隻好道:“不必了,替我謝謝你們家夫人。”她沒借到物事,不甘心,又去敲了兩家的門,不料屋中卻沒人,最好隻好失望而歸,吩咐青苗道:“四處借不到碓舀與碓杵,你去巷子口買一套回來。”
流霞道:“且慢,我到借盆的人家問問看。”林依便叫她去了,那戶人家倒是肯借,借他們家貧,乃是許多家共用一套,他一人做不了主,須得去一一問過。流霞嫌麻煩,回來與林依道:“十來戶人家,挨家挨戶問下來,隻怕都到飯點了。”
林依便帶了青苗回房取錢,遣她速速去買。青苗跑著去跑著回,不一會兒就回來,兩手卻是空空,道:“碓舀三貫足,碓杵四百文足。”
林依訝然,怪不得那位林夫人舍不得借碓舀,原來是真的很貴。她為難起來,買罷,萬一用不了兩天就要離開東京,豈不是浪費,不買罷,總不能將米連殼兒煮。
流霞道:“二少夫人何不去問問大少夫人,他們也砌了灶要開火,又有錢,肯定是買了碓舀與碓杵的。”
林依將額頭一拍:“瞧我這糊塗的。”因物品貴重,她親自去李舒處借。李舒官宦家出身,雖在鄉間住了幾年,但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聽了碓舀與碓件,根本不知那是做甚麽的。甄嬸在旁與她解釋:“是舂米用的。”
李舒驚訝道:“米還用舂?”
林依無奈看她,甄嬸笑道:“大少夫人哪裏曉得這些,咱們早上才買了嶄新的碓舀與碓杵,我與二少夫人取去。”
林依隨甄嬸到後麵取了物事,又依足禮節,回李舒處道過謝,這才回自家廚房。
青苗將碓舀與碓杵接了,開始舂米。林依動手切肉切菜。他們買的菜並不多,不一時便準備停當,林依是吃過苦的人,曉得如何做菜最有看頭,她將肉分作兩份,一份配上豆腐幹,一份配上牛蒡絲,這便是兩盤肉菜了。小魚幹也分作兩份,一份擱了點酒,加進生薑、大蒜一起煮了,再撒上些許鹽;另一份她本想炸,但又嫌太費油,便將小魚幹泡了泡,和眉州帶來的豆豉一起上鍋蒸,做了道豆豉蒸魚。
青苗見她做菜,一時技癢,在旁嚷嚷,林依笑道:“搶著要做活的,大概也隻有你了。”
青苗吐了吐舌頭,搶過鍋鏟,先將梢瓜燉了,林依皺眉道:“怎麽不炒來吃?”青苗道:“這樣省油。”
林依就笑了:“你比我更省,不過今日待客,好歹還是用些油。”
青苗聽了,便將剩下的四季蕈同白菘都用油炒了。林依見菜齊了,便叫流霞端上去,自己則到二房去請他們來入座。
青苗還想顯手藝,又將那幾個大蘿卜削了,切作長條,加進薑蒜,她正忙活,林依請完客回來,問道:“你這是在做薑辣蘿卜?”
青苗點頭道:“與桌上添道菜。”
林依指了指鍋,道:“你拿油稍稍炒一炒,準保比夜市賣的好吃。”
青苗是想拿到夜市去賣錢的,猶豫道::“二少夫人昨日不是講,那樣一大碗薑辣蘿卜,夜市才賣三文錢,我這要是加了油,成本可就高了,隻怕三文錢賣不起。”
她講話時,林依已朝鍋裏加了薄薄一層油,道:“三文賣不起就賣四文,再不濟五文,我看東京窮人雖多,有錢人亦不少,隻要你做的好吃,不怕沒人買。”
青苗得了鼓勵,便接過鍋鏟,將蘿卜條先下鍋煎了煎,再加蒜、薑翻炒,接著舀了一碗水,倒進鍋去煮。林依在旁瞧著,道:“要是有高湯,味道就更好了。”
青苗問道:“甚麽是高湯?”
林依道:“就是將些肉骨頭雞骨頭丟到鍋裏去煮湯,再將油撇了,剩下的清湯便就是高湯了,炒菜煮湯使用著,比加清水可鮮多了。”
青苗咂舌道:“那本錢須得多少,不鮮才怪。”
林依笑道:“不錯,還未變作買賣人,已先曉得處處計算成本,我看你將來必要發財。”
青苗被她說得不好意思,忙借口灶前油煙大,將她推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