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東京房貴
方氏沒了話講,隻好也挑了一頂紫羅蓋頭,轉身喚張伯臨,叫他來付錢,偏偏張伯臨逛得遠了,沒聽見,她見流霞站在店門口,遂遣她道:“去把大少爺喚來替我付錢。”
林依瞧著費事,心道不過一頂蓋頭,不如大方些,便道:“嬸娘那頂的錢,我一並付了罷。”
方氏見她肯付錢,大悅,立時將蓋頭戴上了頭。林依撇了四川口音,操著官話問店家:“這兩頂蓋頭,共需幾個錢?”
店家看了看林依與方氏頭上的蓋頭,答道:“夫人這頂是六十文,那位夫人挑的稍貴,乃是六十五文,共計一百二十五文。”
林依正想道一聲便宜,突然想起這裏是東京,使用的是銅錢,她在心裏飛快換算,銅錢之於鐵錢,乃是以一抵十,一百二十五文,即為鐵錢一千二百五十文。
一千二百五十文!林依一陣肉疼。楊氏瞧出她想法,走過去將她拉開些,悄聲道:“東京一匹紗,須得一貫八百文足陌,這兩頂蓋頭的價錢,算是公道了。”
林依聞言,隻得暗自催眠,告訴自己要努力適應大都市的物價水平,努力克製計算鐵、銅錢匯率。
他們在燮州買金銀時,也兌換了一些銅錢,林依喚來青苗,叫她數出一百二十五枚,交與店主。
方氏白撿了一頂價值六十五文銅錢的蓋頭,再也不耍別扭,喜滋滋地上轎去了。
林依問楊氏道:“娘,我們所帶的銅錢不多,要不要先尋個金銀鋪,把銀子賣掉幾錠再去租房?”
楊氏搖頭道:“不急,咱們先去問價格,選定了地方再去賣,不然拎著大袋銅錢,又重又顯眼。”
林依點頭稱是,遣青苗去喚回張伯臨與張仲微,幾人重新登轎,繼續朝城裏去。
林依戴上蓋頭,沒了顧忌,大大方方將轎簾掀開一角,一麵觀街景,一麵聽轎夫解說。
東京不愧為大宋都城,道路兩旁店鋪林立,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過了州橋,兩邊皆居民,橋頭有家小茶攤,立一塊牌子,擺兩張桌子,供來往客人飲茶解渴。轎行至此處,楊氏叫了聲停,林依以為她要吃茶,忙遣青苗去問。
楊氏卻道:“這家婆婆看似賣茶,實則是個牙儈,以前大老爺在東京時,尋她賃過不少屋子,如今咱們還找她去。”
流霞便走去與各人買了一碗茶,命那賣茶婆婆端來。楊氏掀了轎簾兒問道:“婆婆可還認得我?”
賣茶婆婆好記性,仔細端詳一時,真認了出來,笑道:“楊誥命回京了?”
楊氏含笑點頭,道:“這回我還想賃幾間房,不知婆婆有無好主意?”
賣茶婆婆道:“倒是有座極好的院子,隻是大了些。”
楊氏笑道:“我們此行人多,就怕屋子不夠,大些倒是不怕的。”
賣茶婆婆笑道:“如此便好,且隨我來。”說著去各轎前收了空茶碗,又叮囑她家老頭與閨女好生看著攤子,再引著楊氏等幾乘轎子朝橋那邊去。
前行百步有餘,果見一座獨院,門前有名老管家看守。賣茶婆婆上前與其交談幾句,回身道:“各位少爺夫人,就是這裏了。”
於是眾人下轎來瞧,此處周圍都是家戶人家,可謂鬧中取靜,這座院子與張家鄉下的房子比,不算太大,坐北朝南,正房三間,東西偏房各三間,大門兩側還各有一間下人房。
進到屋內去看,各房間雖是空著,但卻幹幹淨淨,家什器皿亦是一應俱全。老管家自誇道:“此院雖算不上精致,可該有的都有,屋前屋後有樹,旁邊還有河,住著清幽安靜,過了轎就是禦街,各樣店鋪俱全,居家再方便不過。”
這話雖有誇耀成分在,但大體是實言,眾人將院子又看了一遍,都十分滿意,連方氏都講不出話來。林依問老管家道:“不知每月賃錢幾何?”
老管家回道:“每月一百一十貫。”
眾人瞠目結舌,連在開封租過房子的楊氏亦訝然:“這也太貴了些。”
老管家道:“這價格十分公道,夫人為何嫌貴?”
楊氏道:“三年前我們在這裏租了四間房,一月隻需二十餘貫。”
老管家笑道:“夫人,東京的房價,一年一個樣兒,如今的價格,怎能同三年前的比,再說我這院子,可足有十一間房。”
話是不假,但每月一百一十三貫,楊氏與林依都無法接受,便齊齊搖頭,走到一旁去。林依路過張伯臨身邊,低聲道:“大哥若是喜歡這院子,自租便得,不必理會我們。”
李舒雖有錢,張伯臨卻生性節儉,道:“這樣貴的院子,租來作甚,咱們另看別家去。”
眾人皆點頭,於是別過賣茶婆婆,出來院門,聚到道旁。楊氏感歎道:“沒想到三年光陰,東京物價又漲了。”
張仲微提議道:“私家住宅,大概都貴,咱們不如往樓店務去看看。”
幾人都稱主意好,各自欺欺人轎,林依頓覺自己又成了村人,忙拉住張仲微悄聲問:“仲微,樓店務是甚麽所在?”
林依在張仲微眼中,向來是無所不能,好容易逮到她不懂的,趕忙趁機逗她:“你叫我甚麽?”
林依沒明白,愣住。
張仲微好心提醒:“你是我娘子,怎可對我直呼其名。”
此時其他人已起轎,林依生怕掉了隊,忙“二郎”、“官人”、“二小子”,胡亂叫了一氣。張仲微無可奈何搖頭,扶她上轎,命兩頂轎子並排走著,掀開轎簾兒,將何為“樓店務”講解了一番。
這樓店務又名店宅務,乃朝廷所設,專門負責管理及維修國家房產,向百姓出租國有房屋並收取租金。
林依問道:“朝廷出租的房屋,比私人的便宜些?”
張仲微答道:“那是自然。”
林依莞爾,那不就是大宋廉租房了?
東京有兩處樓店務,分別為左廂樓店務與右廂樓店務。其中左廂樓店務負責東城,右廂樓店務負責西城。
林依向來東西不分,問道:“那咱們現在是在東邊,還是西邊?”
張仲微大笑:“咱們是從東南門進來的,你說是東邊還是西邊?”
林依不好意思起來,一把扯下了轎簾。張仲微正與她聊得興起,忽地不見了人,好一陣後悔講錯了話。
一行人來到左廂樓店務,林依扶著楊氏,跟在張仲微後頭,探頭看了看,禁不住直咂舌,這樓店務裏的“公務員”,還真是不少,粗略數了數,不下三十人。楊氏到底是位誥命,見多識廣,見林依驚奇,便主動與她介紹了一番。
這左廂樓店務設有一位“勾當左廂店宅務公事”,兩位“店宅務專知官”,三位“店宅務勾押官”,還有五十名“掠錢京事官”,五百名“左廂店宅修選指揮”。
這些官職對於林依來講,甚為陌生,除了聽出人很多,其他一概沒記住。待楊氏耐心解釋了一番,方才弄明白,“勾當左廂店宅務公事”為左廂樓店務最高官員,統管全務工作;“店宅務專知官”分管東城內公房的維修、租賃和收租;“店宅務勾押官”負責定期巡查東城內公房;“掠錢親事官”負責挨家挨戶收房租;“左廂店宅修選指揮”則負責維修公房。
僅一個樓店務就有大小官吏五百五十餘人,且各有職責在身,這讓林依大為驚訝,問楊氏道:“東京出租房屋的生意,竟這樣興旺?”
楊氏歎道:“都城地貴,除了本地人,若不是大富之家,誰能買得起房,隻能租來片瓦遮身了。”
林依突然想起,張棟在京為官好幾年,都未能置下一間房,看來東京房價之貴,不亞於千年之後了。
她們婆媳在後麵講話,張伯臨與張仲微在前麵已將價錢打聽好,“店宅務專知官”稱,東城共有六百餘間房,分為上中下三等,上等房是套間,但仍按單間數目算錢,每間每月八貫;中等房全是單間,每間每月七貫二百文;下等房乃是一些破損房屋,每間每月五貫九十七文。
店宅務專知官講完,又補充了一句:“全部房價,均為足陌。”
張仲微不管家,打聽到價格,先來問林依:“娘子,你看咱們租哪一等?”
林依不答,嗔怪看他一眼,側頭問楊氏:“娘有甚麽打算?”
楊氏無錢氣短,便道:“我看那下等房就不錯。”
林依微微皺眉,道:“下等房便宜雖便宜,可都是些危房哩,萬一出點兒事,可怎麽辦才好。”
張仲微道:“那就租中等房。”
他們正商議,張伯臨已與方氏討論出了結果,走過來道:“我們打算租中等房,你們不如就租在我們隔壁,離得近些,好有個照應。”
林依早已受夠方氏,能有機會離她遠些,哪肯錯失,忙與楊氏道:“爹娘與官人,都不是頭一回來東京,定有不少親朋來訪,若租單間,可是不方便,總不能來了客人,在臥室裏接待,我看咱們還是租上等房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