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寒梅上船

青苗在旁本沒在意,忽然聽到楊氏提她名字,唬了一跳,忙跪下道:“是我失職,請大夫與與二少夫人責罰。”

青苗辦事從未出過岔子,特別是針對方氏,今日這是怎地了,林依心下奇怪,便不想過早罰她,而是準備得閑後仔細問問她,但楊氏還在一旁,總要做做樣子,便道:“也是我管教不力,就罰她今天的月錢罷。”

楊氏覺得罰輕了,但畢竟是林依的丫頭,她不願過管,便點了點頭,帶著流霞走了。

林依仍留青苗在門口,掩門回房,見張仲微還沒敢動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忙走去夾了一大筷子牛肉放到他碗裏,道:“快些吃,涼了味道就不好了。”

其實二人都覺得適才方氏鬧得很尷尬,便全裝作無事,重新吃飯。直到吃完,張仲微摸了摸飽脹的肚子,才笑道:“幸虧嬸娘又送了一碗牛肉來,不然哪輪到我吃。”

林依白了他一眼,道:“你搶肉的動作可快得很。”說完托腮,擔憂道:“今個兒倒黴,好容易吼你一聲,卻叫嬸娘聽了去,人怕此時心裏還在惱我。”

張仲微笑道:“我有人護著,看你今後還敢不敢欺負我。”

話音未落,耳朵已被林依拎了起來,揪到臉盆邊,逼著把手洗了。林依打開包袱,取了套幹淨衣裳出來,丟與他換,道:“我看你之所以得病,就是因為平日裏不愛幹淨。”

張仲微不以為意,但也未反駁,一麵換衣裳,一麵問道:“娘子,這樣愛吃牛肉?”

林依道:“朝廷不讓牛肉賣高價,哪有人來賣,拿著錢都吃不到的稀罕物事,自然就饞了些。這洪員外真是好本事,竟弄來這麽些牛肉,難不成是他家自養的。”

張仲微搖頭道:“誰會宰殺耕牛,那是從鹽井買來的。”

原來四川多鹽井,井上安轆轤,以牛力提取鹵水,一頭壯牛服役,多者半年,少者三月,就已筋疲力盡,既做不得活,便被宰來吃肉,據說這道水煮牛肉,就是鹽工們自創的。

林依聽後,若有所思,道:“照你說,洪員外不是甚麽好人,怎會特特上鹽井買牛肉來與咱們吃,到底是何居心?”

甚麽居心?很快便得知。青苗進來收拾碗筷,交與小二,自己卻不走,跪下道:“方才是我走神,還沒來得及通傳,二少夫人盡管罰罷我。”

林依問道:“作甚麽走神?”

青苗道:“方才大老爺在樓下陪一位官人吃酒,吃著吃著,就領了一位小娘子上來,也不知是他買的妾,還是與二少爺買的,因此我多看了兩眼,再回過頭來時,二夫人已進去了。”

林依還未出聲,張仲微先問道:“那小娘子可是那位官人領來的?”

青苗點頭道:“正是,那官人領她來與兩位老爺行過禮,大老爺便帶她上來的,如今正在大夫人房裏呢。”

張仲微有些吃驚,向林依道:“不會是洪員外的庶女罷,難道他一贈不成,竟追到這裏來?”

林依好笑道:“你當自己是誰?”

張仲微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別個自然是瞧不上我的,但……”他這話沒講完,林依已明白了,指不定洪員外是把庶女贈與了張棟,但這事兒未必也太巧了,任誰千裏迢迢出門,隻要不是搬家,都不會帶著女兒在身邊,這洪員外難不成能未卜先知,專程在這裏候著張棟的?

兩口子正在這裏琢磨,流霞來喚,稱楊氏請林依過去說話。林依心道,大概就是為那洪小娘子的事了。她見青苗還在地上跪著,忙道:“起來罷,今日的確是你失職,月錢照罰,下不為例。”

青苗磕了個頭,爬了起來,跟在她身後朝楊氏屋裏去。

楊氏房中果然有名陌生小娘子在,生得並不貌美,卻甚為端莊,端端正正坐在凳兒上,目不斜視。

楊氏見林依進來,先問她道:“今兒的水煮牛肉可中吃?”

林依已知那位小娘子姓洪,便除了稱讚牛肉,還加了一句:“難為洪員外費心,竟能尋來這許多牛肉,咱們可是拿著錢都不知何處買去。”

這話又中聽又得體,楊氏覺得有麵子,笑著將那小娘子一指道:“這位便是那位洪員外的女兒。”說完又指林依道:“這是我兒媳。”

林依與洪小娘子相互見過禮,又閑話幾句,互報姓名。洪小娘子道:“我姨娘生我時,恰逢有枝寒梅怒放,便與我取名寒梅。”

林依讚道:“這名字極雅。”又故意問:“寒梅妹妹燮州人?”

楊氏笑道:“她亦是眉州人,你竟是不知?”

林依亦笑:“原來是鄉親,這可真是巧了,不知寒梅妹妹是來燮州走親戚,還是與咱們一樣路過?”

洪寒梅答道:“我爹本欲親自送我去京城,不料才走到燮州,家中就出了些事情,他想趕回去,又怕耽誤了我行程,正左右為難,幸虧遇見了張大老爺與大夫人。”

她話隻講了一半,林依正琢磨,楊氏補充完整道:“洪員外托我們將洪小娘子帶去京城,交與她長姊。”

家中尚有父母,家世又能不錯,卻要去投奔姐姐,這是甚麽道理?林依想了想,忽地明白過來,想必是洪寒梅長姐想挑一位妾室,又覺著外人不放心,因此召自家庶出妹妹前去。她想通這關節,竟暗地裏舒了口氣,所謂妾室乃家宅不寧之根本,這位洪寒梅不是要進張家門,實乃大好事。

楊氏大概是一樣想法,待洪寒梅極為客氣,問她道:“你們先前訂的兩間房,已被我們占了,那今晚你們住在何處?”

洪寒梅垂首道:“爹爹要連夜趕回去,還不知他要將我安排在哪裏。”

正說著,洪員外來了,並不進門,隻在外麵拱手,與張棟道:“張大老爺,我家寒梅孤身一人,再尋一家客店住,隻怕不安全。”

張家占了他們的房,張棟有些過意不去,便與楊氏道:“不如我們先行回船,騰出房間來與洪小娘子住。”

洪員外與洪寒梅齊聲道:“這怎麽能行。”

張棟與楊氏是長輩,他們讓出房來,洪寒梅的確不好意思住,同樣,張梁與方氏也不好讓,但張仲微病著,李舒害喜,張浚明年幼,一個都不好先搬回船上。幾人商量好一時,還得不出結果,最後洪寒梅道:“若是張大老爺與張大夫人同意,我去船上住,如何?”

張棟與楊氏都念及她是家人,不好委屈她,但想來想去,隻有此法最好,不過頭等船上已無空艙,張棟想著捎帶洪寒梅一事,張梁也是同意了的,便讓流霞去問李舒,能否將錦書的那間船艙讓出來與客人住。

李舒當初之所以讓兩個通房搬上頭等船,一來是為了幫林依,二來是為了顯示賢惠名,如今有這樣正當的理由將錦書與青蓮趕下船去,何樂而不為,當即爽快同意,叫錦書與青蓮跟去搬自家鋪蓋。

空艙有了,皆大歡喜,楊氏便命流霞帶洪寒梅去船上。

林依見他們安排妥當,沒自己甚麽事,便告了個罪,起身回房。張仲微見她這會子才回來,問道:“真是爹納了妾?”

林依笑道:“若是妾,怎會特特叫我過去相見,我雖為小輩,好歹是位正室。”

張仲微驚訝道:“難道是與我買的妾?”

林依一記粉拳搗在他胸口:“你想得美。”她將洪寒梅進京投奔長姊的事講與他聽,道:“不過是順路捎一程,與你沒得相幹,待得回到船上,謹記非禮勿視即可。”

張仲微笑道:“我看娘子就夠了。”

林依難得聽他講一句情話,不禁又驚又喜,不顧他尚在病中,主動投懷送抱,好一陣親熱。

二日,張仲微早起服過藥,覺得精神好了些,便下樓散步,恰巧張伯臨也在閑逛,上前與他並肩走著,笑道:“怪不得那日你堅辭洪員外庶女,原來生得沒有顏色。”

張仲微道:“我並不曾見過她,哪曉得這些,倒是哥哥背著大嫂,偷瞧別家小娘子,可不大好。”

張伯臨慌忙道:“莫要瞎說,我哪會偷瞧,不過是她路過我們房門口,碰巧看到而已。”

此時李舒也下樓,由林依扶著,瞧見各自官人,俱點頭微笑。張伯臨朝張仲微後背輕拍一掌,小聲威脅:“別亂講話,當心我誹謗你逛過勾欄。”

張仲微好笑道:“哥哥你也曉得是誹謗?”

林依與李舒已至近前,笑道:“哥倆講甚麽呢,有說有笑的。”

張伯臨抬頭望了望天,道:“我瞧今日天色不錯,仲微的病也有了起色,正與他商量何時啟程呢。”

這幾日張伯臨把李舒照顧得無微不至,因此她不疑有他,笑道:“二郎病還未好,別逛久了,走兩圈就送出他回去罷。”

張伯臨要獻殷勤,忙離了張仲微身旁,上前扶她胳膊,道:“也出來好些時了,該回去了。”

林依偷偷笑他兩口子,李舒不好意思起來,拽了張伯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