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等吳南遠的回答顯然比等丹尼的回答要困難得多。
一直到梁宇把林小驕送回家，林小驕也沒有等到吳南遠的回答。
安慰的話梁宇說了很多，林小驕聽著隻是配合的點頭，情緒明顯沒有好轉。
車子一如往常的駛入小區樓下，掐著時間等著的林媽媽再次迎上來。
林小驕道謝後下車，梁宇搖下車窗，禮貌的跟林媽媽打招呼，“阿姨，新年好。”
“誒，新年好新年好，幾天沒見，小梁好像又變帥了啊。”林媽媽喜笑顏開的望著梁宇，目光就沒看過下車的林小驕一眼，自然也就沒有察覺林小驕情緒的異樣，熱情的衝梁宇發出邀約，“時間還早咧，小梁要不要上樓坐一坐，喝杯熱茶休息休息再走啊？”
“媽。”林小驕喚了聲，“我們上去吧，梁宇不會上去的。”
林媽媽這目的明確的熱情，隻會讓人不自在。
“你這孩子，又亂說話。”林媽媽低聲斥責完，依舊是笑盈盈的看向梁宇，“別聽小驕的，小梁，你要願意上來，阿姨全家都歡迎你。”
梁宇搖頭，“謝謝阿姨，我得回去了。”說完又朝林小驕投去擔憂的眼神，衝林媽媽道：“阿姨，小驕今天……身體不太舒服，麻煩阿姨回去給她倒杯熱水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休息了，先走了，再見，阿姨。”
說完梁宇便搖上車窗，倒車，駛出小區。
林媽媽戀戀不舍的看著梁宇的車消失在視野裏，隨後轉頭看向林小驕，皺眉問道：“你是哪不舒服？”說完仍嫌不夠的嘀咕著，“你不舒服也不耽擱請小梁上去坐坐啊，真沒眼力見，剛剛怎麽不幫著喊一下，當心小梁覺得你不待見他，多不好。”
長長的一段話，隻有六個字是關心她的。
林小驕握緊電腦包，輕輕搖搖頭，就往樓上走。
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林小驕坐在椅子上，不斷刷新著和吳南遠的聊天框，思慮再三，終於鼓起勇氣，給他打了個電話。
他或許是把手機靜音了，扔到一邊，或許是一條消息的震動動靜太小，他沒有察覺，才會一直沒有回複她的消息，又或許真的因為誤會了什麽，在生她的氣，所以不理她。
無論是哪一個可能，林小驕都覺得，自己主動打個電話過去會比較好。
溝通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冰冷的提示音在耳畔響了很久，電話才被接通，林小驕屏住呼吸，身子僵直，凝神聽著那邊的動靜，“吳南遠？”
不在工作的場合，林小驕是喚他全名的，這也是吳南遠應允的。
片刻後才聽到吳南遠低沉的聲音，冷漠又疏離，“有事？”
簡單的兩個字，林小驕對它進行了各種各樣的複雜的解讀。
他不知道自己給他打電話是什麽事，是不是表明他取消她的內測賬號的事情是個誤會？
而他願意接她電話，是不是也表明他之前應該是沒有看到她發過去的微信，而不是不想理她？
這些猜測讓林小驕多了幾分心安和勇敢，頓了頓，她把微信內容重複了遍，“為什麽把送我的新年禮物收回去了呀？”
她期待他能給出一個否定的答案，期待著或許是丹尼對他的話產生了什麽誤會。
吳南遠沉默了許久，久到林小驕都開始懷疑他是否還在電話的那端，他的聲音才緩緩傳來，“林小驕，你就那麽喜歡交朋友嗎？”
“……什麽？”跳躍的問句，讓林小驕摸不著頭腦，完全不知道他在表達什麽。
“你最近都在做什麽？”吳南遠又問。
他的語氣過於平靜，透出滲人的冰冷來，林小驕戰戰兢兢地的誠實回答：“打遊戲……為了之後的項目合作打遊戲。”
“和誰？”
“和梁……”張了張唇，意識到吳南遠並不認識梁宇，又換了個說法，“我的高中同學。”
吳南遠逸出一聲冷哼，語氣越發的冰冷，“林小驕，我給你內測權限，是為了讓你更了解項目，不是讓你去泄露遊戲內容討好別人交朋友的。”
吳南遠每個字都是冰刀，準確無誤的刺中林小驕。
她當然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認為，他見過自己太多卑微討好別人的時候。
被燙傷裹著紗布要幫麗麗做人設圖，替同事加班，和‘傷害’自己的程莎莎成為朋友。
“我沒有。”可縱然心裏海水起伏，林小驕也隻無力的吐出這三個字。
在當下她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而吳南遠顯然也不打算給她斟酌詞語的時間，一句‘我很忙’就掛斷了電話。
在打這個電話之前，林小驕是焦慮和不安的，打了這個電話後，隻剩下了難過。
吳南遠會知道她和梁宇在一起打遊戲，是程莎莎告訴的吧。
程莎莎向吳南遠複述了一個什麽樣的版本，林小驕不得而知，雖然清楚的知道，她的內測權限是吳南遠給予的，無論他出於什麽樣的原因收回去，都是理所應當的。
可林小驕內心深處有個微小的聲音，落寞的說著：原來，他沒有看到我的改變，也不相信我的改變。
林小驕自問真的改變了很多，她不再強迫自己去迎合身邊的任何人，隻為了融入集體，她開始有選擇、懂拒絕的參與社交生活。
她在同學會上的表現就是最好的說明不是嗎？
她沒有像讀書時期一樣，無視大家對自己的鄙夷和看不起，腆著臉，主動的要去參加大家的集體活動。
甚至，對於一開始梁宇的靠近，她都是本能的拒絕的，如果不是林媽媽安排了相親，也不會有這幾天和梁宇的相處。
其他人無視自己的改變，林小驕不會有太大的心緒起伏。
可他是吳南遠。
是促使她發生這些改變的吳南遠。
是教會她‘不要在垃圾桶撿朋友’的吳南遠。
耳畔一直重複回響著吳南遠剛剛說的話，從自我難過的情緒中稍稍緩過來，林小驕後知後覺的察覺，吳南遠真正生氣的原因。
糟糕，他剛剛用了‘泄露遊戲內容’六個字，是不是覺得自己把《求生》的內容泄露給梁宇了？
林小驕有些心虛。
雖然陰差陽錯梁宇並沒有能夠體驗到《求生》，但如果不是權限被取消，今晚梁宇肯定是和她一起體驗《求生》了。
即便她認可梁宇的人品，覺得他不會對《求生》這款遊戲的上市發行造成任何的影響，但站在吳南遠的角度，她是真的錯了。
她剛剛要說的不應該是‘我沒有’，應該是‘對不起’。
想到這，林小驕忍不住開始腦補吳南遠剛剛那句‘我很忙’，現在是春節，該不會是因為誤會她已經把遊戲拿給別人玩了，所以在修改內容吧？
林小驕覺得自己應該馬上跟他解釋清楚並道歉。
而下一秒，房間門被推開，林媽媽急匆匆的走進來，問道：“我這越想越不對勁，你是不是跟小梁吵架了啊？”
林小驕本來就煩惱著吳南遠的事情，林媽媽這一問，她太陽穴開始突突的跳，隻覺得腦仁生疼，“沒有，媽。”
“你可別騙我啊！”林媽媽往林小驕的**一坐，一手撐在**，翹著二郎腿，直直的盯著林小驕，說出自己的論據，“你這情緒看起來就有問題，回來就把自己關房間裏，小梁走的時候你也沒給人好臉色，我看肯定是吵架了。”
“……”林小驕隻覺得頭更疼了。
“林小驕我警告你啊，你好不容易撞上小梁這麽優質的一個對象，你可別作啊，人小梁多關心你啊，走的時候還讓我給你倒熱水，語氣好得不得了，你給我見好就收，不要鬧什麽小脾氣，主動點，現在就給小梁打個電話，趕緊和好。”
“……”
“快打啊，你愣著幹什麽？你媽的話都不聽了是嗎？”
林小驕想起了白天帶著孩子去飲品店騙錢的女人，也想起了夢裏那張牙舞爪的怪獸，她看著林媽媽，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回道：“我不聽，我不打。”
林媽媽顯然沒料到林小驕會是這樣的反應，一時被噎住，隻是睜著眼睛看著她，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為什麽你覺得我情緒有問題，卻不關心下我的身體狀況，隻關心我有沒有和梁宇吵架？”
“……”
“就算真的是我和梁宇吵架了，為什麽你不問問我是什麽原因吵架，就站在梁宇那邊，讓我給他道歉？”
“……”
“媽媽，到底我是你的孩子，還是梁宇是你的孩子？”
“反了你！”林媽媽胸膛劇烈起伏，倏地從床/上跳了起來，怒目圓瞪的看著林小驕，厲聲道：“你現在是什麽態度？！”
一晚上的負麵情緒累積到了一個點，林小驕的腦子很亂，一方麵想要一股腦向林媽媽說出所有的不滿，一方麵又怕激化矛盾，要求自己克製隱忍。
“我這樣說還不都是為了你好，為了你的未來考慮？錯過了小梁你這輩子都得後悔！”
“媽，梁宇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梁宇。”
林媽媽氣得渾身發顫，伸出食指漲紅臉指了林小驕許久，最終憋出一句：“要是這樣，你明天就帶上禮品去給你舅舅道歉，然後說好話，讓他重新給你安排和相親對象的見麵。”
這句話徹底的擊碎了林小驕所有的克製與隱忍，她甚至覺得，如果不是因為林媽媽一直強加給她的這些想法，她怎麽會怕林媽媽生氣失望而越梁宇出來？
撒了一個謊，於是接下來都活在謊言裏。
如果不是把梁宇約出來打遊戲，就不會引起和吳南遠的誤會了。
有些話在同學聚會回來的那個晚上，在林媽媽第一次見到梁宇生出期盼的時候，她就應該勇敢說出口。
在那個林媽媽提出讓她去相親的早上，她就應該勇敢的拒絕，而不是拉出梁宇來當逃避的借口。
她早該撿起那把擊殺野獸的刀。
她早該知道，不是她永遠完成不了自己媽媽對自己的期待，而是這些‘期待’本身就是荒謬的存在。
都是‘以愛為名’的傷害。
“我做不到，媽，我不會去道歉，也不要去相親。”開了頭，那些話似乎不難說出口，林小驕雙手悄悄用力握緊，口吻篤定，道：“媽，我不需要這樣的‘為我好’，對於我的未來，我有自己的考慮。”
她的工作才剛剛起步，未來的藍圖才剛剛有了輪廓，她不會再為讓自己的媽媽開心，回到Z市，嫁給林媽媽覺得有麵子的對象，過著她根本就不想要的生活。
“媽，我不會去跟舅舅道歉，也不會去見你們安排的相親對象。”
“你說什麽？！”
或許是度過了無數過沉默的日日夜夜，關壓著心底歇斯底裏的小人，此刻林小驕開口說話，語調格外的平靜，“媽，現階段我隻想好好工作，我這幾天和梁宇出去，不是你想的約會，隻是在討論工作，抱歉，我之前撒謊了。”
說出實話，就像卸掉了壓/在心口的大石。
林媽媽一直指著林小驕的手，終於揚起來，變成一個重重的巴掌，扇了過去，“我養你有什麽用？你要不聽我的話，你就給我滾！”
林小驕結結實實的挨了這一巴掌，力道之大，讓她踉蹌了下，差點沒站穩，腦子嗡嗡作響，不知道是眼淚蒙住了眼，還是被這一巴掌扇得暈頭轉向，她再次看林媽媽時，視野一片模糊。
可模糊的視野裏，林媽媽的表情依舊猙獰可怕。
“好，我滾。”
沒有懼怕的屈服，沒有唯唯諾諾的認錯討好，林小驕聽到了自己反抗的聲音。
是心灰意冷後的冰冷平靜。
她一直期盼著有個和睦溫馨的家，覺得春節就應該一家人待在一起。
可此時此刻，她卻覺得，她活了二十三年，再沒有比她此時此刻站著的這個家，更讓人覺得窒息難捱的地方。
她早就該滾的。
哦，她一開始就不該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