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驕麵上看著沒什麽表情，心裏早就已經天翻地覆。
王嘉傑渾然未覺，仍就一臉得意的暢想著自己即將在A市展開的生活。
良久後，林小驕終於開口道：“你在這坐一會，我出去打個電話。”
王嘉傑點點頭，麵前的東西都是林小驕給他轉的那兩百塊買的，還剩下八十九塊，要是林小驕這個電話打得久，他就再去點點東西等她唄。
反正打打遊戲，時間就過去了。
林小驕走出了店門，走到相對安靜的靠近街道綠化帶的地方，拿出手機，深吸了口氣，撥通了林媽媽的電話。
這是自春節以後，她第一次給家裏人打電話。
電話許久都沒人接，林小驕猜測著以林媽媽那好麵子的性格，指不定還在因為春節的事情生她氣，不接她電話也不一定。
時間越長，林小驕就開始計劃著，如果林媽媽不接她現在是不是應該撥給林海強，但這個時間點林海強可能還在廠裏，或者是下班回家的路上，肯定也沒有和林媽媽在一塊。
思緒飄飛間，電話接通了。
林媽媽沒有說話甚至連一聲‘喂’也沒有，隻是非常冷淡的‘哼’了一聲。
“媽媽。”林小驕主動喚了一聲。
不管她們母女的關係變成什麽樣，這個稱呼是這輩子都不能改變的。
“喲。”林媽媽陰陽怪氣的出了聲，語帶嘲諷的說道：“你還知道我是你媽媽啊？”
“……”熟悉的字句語氣，持續不斷的敲擊著林小驕的神經。
“你之前不是挺橫嗎？骨頭硬，大過年都敢跟我甩臉色，衝出去嗎？林小驕，要不是你爸爸不停勸我，你怎麽跟我道歉，我都不會原諒你，別以為你每個月轉點錢給我就有誠意了，這次你是真的太過分了，你看看別人家的小孩，有哪個像你，敢這樣跟自己媽媽說話的？而且……”
“媽——”林小驕實在忍不住出聲打斷林媽媽那滔滔不絕的教訓，“我不是要跟你說之前的事，而且春節的事情我也沒有錯。”
“你說什麽？！”林媽媽像是沒聽明白。
“爸跟你說我覺得自己錯了對嗎？”林小驕了解林海強，他一定受不了林媽媽每天在家裏罵罵咧咧，一定是說自己早就道歉了，隻是不好意思當麵說，“媽，那不是我的意思。”
“你再給我說一遍？！”林媽媽聲音拔尖，“你打這個電話是為了氣死我嗎？林小驕，你腦子抽風嗎？！”
林小驕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陽穴，她知道再繼續這個話題，那她原本想說的話怕是沒有機會說出口了，於是她沒有回應林媽媽的話，又問道：“媽，是不是你讓嘉傑過來A市找我的？”
“是我，怎麽了？”
“你還讓我給他找工作？”
“你不是升主管了，給你弟弟安排一個工作就是舉手之勞的事情，小傑自己想來A市，你這個當姐姐的當然要幫他安排好。”
又是這樣理所當然的口吻。
小時候林小驕真的很羨慕王嘉傑，他什麽也不用做，不用有討喜的性格，也不要有優秀的成績，他隻要張張嘴，發發脾氣，所有人都得順著他的心願走。
舅舅一家如此，爺爺奶奶如此。
甚至，連她的媽媽也如此。
她那個時候真的不懂，自己才是媽媽的親生女兒不是嗎？
為什麽媽媽對表弟會比對自己還好呢？
後來林小驕懂了，那不過是幾千年，印在女性骨子裏的悲哀。
重男輕女。
“媽，我做不到。”林小驕口氣平緩但堅定，“你和嘉傑的那些要求，我滿足不了，公司不是我開的。”
林媽媽用著‘舉手之勞’四個字，無視了她獨自在A市辛苦加班的那些日日夜夜。
“那不行，你必須滿足，話我都在你舅舅麵前應承下了，你說你滿足不了，豈不是打我的臉？我麵子往哪擱？”
麵子重要還是她的生活重要？
林小驕沒有問出口，因為答案顯而易見。
林媽媽：“林小驕，小傑你必須給安頓好，我們王家就這麽一個男孩子，你這個當姐姐的有義務照顧好他。”
林小驕鼻子發酸，呢喃道：“是因為我是女孩子，所以你才看不到我嗎？”
“……”
“你答應舅舅之前，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嗎？從小到大你都是這樣，對於跟我有關的一切，你都很武斷，從來不會過問我的意見和想法，媽，我也是個人啊。”
會難過會傷心，需要愛和肯定的人啊。
當初又何必把她生下來呢？
“你這是在怪我嗎？”林媽媽的聲音裏多了幾分淩厲。
“是，我在怪你。”
沒想到林小驕會這樣回答，林媽媽一時語塞，半天沒發出聲音。
開了口，接著說下去並不是太難，林小驕接著道：“媽，之前的二十三年，我一直都努力朝你的期待去活，為了你的麵子，為了能讓你看到我，工作以來我不敢多花一分錢，你給我提的要求，我都硬著頭皮去完成。”
所有的難過、困境她都是自己一個人熬過來的。
她為什麽還要去承受王嘉傑這樣的壓力？
任所有人都予取予求。
“我不會再全盤接受了，既然你永遠不會考慮我的感受，不會站在我的立場上為我著想，那麽接下來的人生，我會考慮自己的感受，去做我想做的，拒絕我不想做的。”鼻子一直發酸，但眼眶卻是幹澀的，林小驕握緊手機，仿佛在跟過往是人生談判，一字一句都說得很用力，“媽媽，我再說一遍，嘉傑的事情，我幫不了，如果你不好意思跟舅舅說，我一會會給舅舅打電話，說明情況。”
“不行！”林媽媽幾乎破音，“不能跟你舅舅說這些！”
到這個時候，林媽媽想的還是自己的麵子問題，林小驕隻覺得又可悲又可笑，“他要留在A市，工作隻能他自己找，我能力有限，幫不了。”
“……”
“還有，如果他不想工作也可以，那就讓舅舅給他打錢過來吧，我的錢不是大風刮來的，招呼他幾天可以，要讓我養著他，我沒有那個能力。”
王嘉傑連身換洗衣服都不帶，顯然是讓她承擔一切了。
“林小驕，你這是要跟我斷絕母女關係嗎？！”
“我隻是想要一份尊重而已。”
“嗬——”
“媽，你自己考慮吧。”
“我造了什麽孽生你這麽個東西，簡直就是來跟我討債的，誒——我的血壓啊！”
林小驕揉了揉幹澀的眼，“那……你就當沒生過我吧。”
語罷，林小驕掛斷了電話。
那些從青春期就憋著心裏的話，那些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會說出口的話，通通都說出口了。
難過當然會有，但更多的是一種釋然的灑脫。
被野獸追趕多年，林小驕終於放棄逃跑，而是選擇停下來，舉起手上的刀。
兩敗俱傷也好過喘不過氣的奔跑。
林小驕把手機放回口袋，調整呼吸，重新走回了飲料店。
她立在王嘉傑身邊，看著他金燦燦的頭，道：“走吧，我們去吃晚飯。”
她是沒有辦法養著他給他安排工作，但麵對這個十八歲被寵壞的小男孩，帶他去吃頓晚飯是應該的。
“等一下，我把完這一把。”王嘉傑沒有起身的打算。
“好。”林小驕安靜的坐在一旁等他。
晚上林小驕帶王嘉傑去吃了他想吃的烤肉，吃飽喝足後他興奮道：“姐，我吃飽啦，我們去逛街吧，我看中一款鞋，才一千出頭。”
“你身上有現金嗎？”
“沒有啊。”
“那是卡裏有錢？”
“沒啊，我爸就給我買了張來A市的票，什麽都沒給我，我前麵在電話話裏不是跟你說了嗎？”
林小驕直直的看著他，“那你打算用什麽買鞋子？”
王嘉傑眨了眨眼，道：“不是你給我買嗎？”
林小驕搖頭，“我沒那麽多錢給你買這買那，如果你想買，要麽讓舅舅給你打錢，要麽就自己掙錢了再去買。”
聞言，王嘉傑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我知道了，你在激勵我，讓我好好工作，沒問題，姐，我明天就能跟你去上班。”
“不是和我。”
“嗯？”
“嘉傑，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了，決定不參加高考留在A市工作了，做什麽工作你得自己去找，我幫不了你。”
“……姐，你在跟我開玩笑？”以前也沒覺得這個沉默寡言的表姐有這麽幽默啊。
林小驕以前是一個特別怕拒絕別人的人，把自己弄得身心俱疲。
學會拒絕以後，人生要輕鬆太多。
“不是玩笑。”林小驕一臉嚴肅，坦誠道：“你是想自己去和家裏人說，還是我給舅舅打電話說？”
王嘉傑一臉懵。
“哦，對了，我租的房子隻有一張床，你如果要去我那借宿，隻能住沙發了，所以你沒有必要糾結床單該買藍色還是綠色，或者你也可以讓舅舅給你打錢，讓你去住酒店。”
王嘉傑簡直不敢相信，有一天林小驕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憤怒的起身，“你這是當麵一套背地一套，你在欺負我！”
“我隻是在跟你溝通實際情況。”
王嘉傑憤慨不已，“我要去告訴姑姑，你不給我安排工作，還讓我睡沙發！”
林小驕沒有露出他想象中的驚慌失措，而是淡然回道：“你去說吧，之前我出去打電話，就是給我媽媽打的，說的內容，就是剛剛跟你說的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