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溫慧在進屋之前,不,或者是在以往的那些日日夜夜裏,都是靠想著安淩生入睡,靠著想安淩生活下去的。

安淩生長得俊朗偉岸,身材頎長,臉上總是洋溢著笑容,是一個陽光少年。

那時候的他總說自己沒什麽大誌,既不想到戰場上建功立業,也不想寒窗苦讀考取功名,隻想遊曆天下,吃遍美食。

那樣向往自由的一個人,卻被囚禁了這麽多年,他該多痛苦。

現在他是不是瘦得皮包骨,兩眼無神,臉上胡子拉碴,頭發也亂糟糟的?

不要緊的,她來了,楚慕賢說可以放她與安郎離開,以後她便和安郎一起遊曆大好河山。

總之,一切的苦,一切的難都過去了,以後他們的生活全是吃喝玩樂,逍遙自在。

在進屋之前,蕭溫慧對安淩生有心疼,有使命,有愧疚,可當她進屋後,卻看見了另一幅情景,與她腦海裏的情景完全不一樣。

院中一個身體發福的男子正在和兩個小娃娃追逐玩耍,他肥胖的軀體走一步都要喘氣,連兩個小奶娃都跑不過。

“哎呀,不行了,不行了,爹實在走不動了,爹投降。”那男子擺著手慢慢地走到躺椅上坐下,像隻狗一樣張大嘴巴直喘氣。

“爹爹,你輸了,可要讓我們打十下屁屁的喔!”兩個小奶娃奶聲奶氣地說。

“好好,你們打,任你們打!”男子轉身趴在木椅上,兩個小奶娃上前揚著小手“啪啪”地打在男子的屁股上。

蕭溫慧以為這男子也是住在這裏的,直到一個大著肚子的女子走出來,嗔笑著道:“你們爹爹屁股肉那麽厚,可別把你們的小手給打疼了。安郎你是不是又長肉了?”

男子趕緊起來,將女子扶到木椅上坐下,無奈地說:“嗯嗯,是又長肉了,我現在站直身體都看不見自己的腳趾頭。”

安郎?這是她的安郎?

蕭溫慧簡直不可置信,眼前這個男子臉若圓盤,脖子粗大,挺著一個大肚腩,動一動全身的肥肉都在亂顫的男子是安郎?

是她的安淩生?

蕭溫慧實在無法將眼前的男子跟她腦海裏那個陽光少年聯係一起,這時那女子看見了她,上前一步:“這位小姐是?”

安淩生扭頭看去,蕭溫慧在皇宮裏養尊處優,雖飽受相思之苦,人消瘦,但依然花容月貌,與初進宮時並無多大變化,安淩生幾乎是一眼便認出了她。

“小慧!”安淩生嘴裏呢喃著,衝上前去想握蕭溫慧的手,卻又不敢,低垂著頭不敢再直視蕭溫慧。

“阿生,你是安淩生嗎?”蕭溫慧想確認一遍。

“嗯!”安淩生點了點頭,再次鼓起勇氣看著蕭溫慧,有些自嘲地說道,“小慧,你還是那麽美!”

可他卻變得如此不堪了!

蕭溫慧想問安淩生這麽多年了,他過得好不好,可看著他那肥碩的體形,她怎麽也無法問出口。

相思能讓人發胖嗎?

“原來是皇後娘娘嗎?妾身見過皇後娘娘。”安淩生的娘子紫煙自然是聽說過蕭溫慧的。

這些年她被派去伺候安淩生,聽安淩生講他和蕭溫慧的故事,已經聽了無數遍了。

她由開始的羨慕、到惋惜,到心疼安淩生,最後在那些寂寥的歲月裏,她開始幻想自己是那場美麗的愛情故事裏的女主角。

最開始的時候,安淩生痛不欲生,他每天醉生夢死,形銷骨立,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甚至失去了活著的欲望。

是她用自己的身體喚醒了安淩生,喚醒了他作為男人的本性,激起了他活下去的欲望。

那無數個日夜,枯燥乏味,看不到出路的無休無止的輪回,她與安淩生是彼此的救贖,相伴相偎,二人早已骨血相融了。

雖然一開始,她是得了太後的授意,對安淩生用了些不見得光的手段,可現在他們已經生下一兒一女,肚子裏還有一個。

那時候她以為安淩生與蕭溫慧此生絕無重逢的可能,誰能想到曾經那麽強大的太後也會倒台?

現在她要將安郎還給蕭溫慧嗎?

那她怎麽辦?她的孩子怎麽辦?

“我已經不是皇後娘娘了。”蕭溫慧低聲說道。

紫煙看了看蕭溫慧,又看了看安淩生,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哭著說道:

“蕭小姐,對不起,我,我和安郎在一起,實是情勢所逼。現在您回來了,我自然,自然該讓位了,隻是可憐我的幾個孩子。

要不這樣,我的孩子全認蕭小姐您為嫡母,我依然是奴婢,以後就侍候您和安公子。

隻要您能善待我的孩子,不管如何,我都願意的。”

“孩子?”蕭溫慧不禁苦笑了一聲,在皇宮裏她為了不讓太後算計自己,逼自己懷上龍胎,已經喝過絕子湯了。

今生今世,她是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有想過安淩生被囚禁,被折磨,被虐待,偏偏沒想過他竟和一個女子廝守,還生下了孩子。

她想過若有朝一日真能和安淩生重逢,便和他浪跡天涯,卻沒想過竟是要當他孩子的嫡母。

“你起來吧。”蕭溫慧淡淡地說道,她向來當主子慣了,也沒伸手去扶紫煙。

紫煙扶著腰起來時,突然捂著肚子喊疼。

“煙兒,你怎樣了?”安淩生緊張地問道,扶著紫煙到躺椅上休息。

另一邊,兩個小奶娃不知道因為什麽爭吵著,甚至還動起手來,又哭又鬧。

安淩生隻得又跑過去安撫兩個孩子。

蕭溫慧就那樣站在院中,與院中的熱鬧格格不入,感到陣陣的心慌和迷茫。

安郎這樣子,看來已經是沒有什麽天涯海角了,那她呢?

當真要如紫煙說的那樣,留下來成為安淩生的妻,幫他們養育兒女嗎?

蕭溫慧突然覺得很諷刺,這一刻,她多年的守身如玉,心如磐石仿佛變成了一場笑話。

安郎已經不是她的安郎了!

蕭溫慧轉身走了,頭也不回地走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她不要這樣的安郎,也不要過這樣的生活。

好吧,以後就讓她帶著心中的安郎去浪跡天涯吧!

“小姐,您就甘心這樣走了?”念兒替自家小姐不值,這些年她最清楚自家小姐所受的煎熬和折磨,為了能再見安淩生一麵,小姐甚至將蕭家推向了覆滅。

到頭來,小姐卻還是要一個人孤苦無依!

安淩生竟也沒追出來!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蕭溫慧長歎一聲,“也許我該有全新的生活吧!”

她不想再被困在後宅那四方天地裏了。

蕭溫慧抹掉臉上的淚痕,堅定地往前方走著。

她決定離開京城這個傷心地,在走之前,她去了一趟九王府,將一封信托門衛交給謝宛韞,然後背著簡單的行囊,和念兒顧了輛馬車,浪跡天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