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感這鬼東西

靈感這個詞,我一看就發怵。

原因很簡單,在近百萬字的創作實踐後,我發現自己沒有任何一束文字是靈感的產物,如果說靈感是“神來之筆”或“天籟之音”甚或“神靈附體”。

文字是一個個碼出來的,詞句是一條條想出來的,文章是一篇篇做出來的,猶如牆是一塊塊磚砌起來,室是一堵堵牆構起來,房是一套套室組起來。邏輯順序很清晰,由小到大,由表及裏,無中生有。

想法經常有,行動不常有,因為惰怠,因為內燃力不足。植物要有空氣、陽光、水分才能長,動物要有遺傳基因及植物所需基本元素才能生,汽車、飛機、火箭要有漸次升級的燃料才能動,這是常識。我們從啟蒙開始逐漸了解到這些,不是上天賜予的。在科學昌明到如上帝般全知全能之前,一切解釋都進展緩慢。想法不是憑空而來,它來自生活經驗和隨之而來的表達欲。文盲的悲哀在於目不識丁,無法用文字表達,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有想法。我們偶然聽一些好記性的文盲講述精彩的故事、演奏精彩的樂曲,如荷馬講述他的史詩,如阿炳演奏他的二泉映月。他們受殘疾限製,隻能心記口授身傳(整理是有心人的事),而無法用文字表述。所謂非物質文化遺產,大約就是指種種口授身傳下來的經驗,這說明經驗是文化最基礎的構件。

都說李白鬥酒詩百篇,這話可以有若幹層理解:第一層是李白酒量好,動輒一鬥酒下去,然後一口氣寫出一百首詩;第二層是李白酒量一般,喝一兩杯就產生寫詩的激情,於是寫,等他隔三差五地喝完一鬥,居然完成了一百篇,這過程顯然像是會過日子的人,不疾不徐,有板有眼;第三層意思則是,李白是一個靠興奮劑創造佳績的人,尿檢絕對呈陽性,與其他不善酒的詩人相比,屬於不公平競爭;第四層意思,李白的興奮點很高,必須讓大量酒精充分燃燒後才能產生創作激情,寫作成本相當高昂……

當然,這隻是一種玩笑式推測。這說明,靈感這東西,有時還真得假借一些外在物的刺激,才會由思維的遊絲固化成藝術品。想法有了,激情來了,動手做了,於是遊戲開始!

每次上酒桌,陌生的酒友經熟悉的酒友熱情推介,得知咱是酸文假醋的主兒,就難免也文謅謅地拿李白鬥酒詩百篇來說事:“多喝點,就有靈感了!”我的經驗是,每次喝醉了,夢周公是第一要務,哪還有力氣握住靈感的妙手喔!不過,當我遇上些令人開心的朋友,聊些愉快的話題,倒還真會觸動“靈機”,突然產生寫作衝動(還真有一些看上去不太笨拙的詩文是這麽“靈機一動”來的)。

李敖說(大意),作家不能等到靈感來了才寫作,正如(妓)女不能等有了性(欲)才作愛。這話很精辟,仿佛粉碎了靈感的神話,但我們知道,他是站在飯碗而不是藝術角度說這句話的,他自己的得意之作,想必也是靈感的產物。但是他也無意中透露出了靈感不常有的實情。靈感這東西,絕對是激情、想法、行為三合一的私生子,缺一不可,這就是為什麽多數人成不了體製意義上的作家的根本原因了。靈感很低調,它僅希望一個和諧的場的出現,並不要求各項指數最大化。

磨合到後來,藝術家隻要有了創作欲,一個和諧的場就出現了。這個和諧的場庇護著他渡過一個個文字的險灘、思想的漩渦和表達的空洞。靈感如鬼附身借屍還魂,讓一個藝術家時時處於準癲狂狀態。我很自知,這個場,由於功力不逮,一直在勾引我,而不是為我所駕馭。我似乎有充分的理由消消停停,像蝸牛一樣,耐心地攀升。

對餘秋雨先生的崇敬,隨著一些淺薄之徒的謾罵而與日俱增。越來越相信,秋雨先生是因為對世界充滿好奇因而博覽深究才擁有真才實學的,他保持著對人類的善意和真誠,因此不對謾罵之徒予以回應(他也實在吝嗇,不願意花時間精力與宵小周旋)。

我隻承認他的智商要比普通人高一些,他的努力比普通人多一些,因此他的經驗積累豐厚一些,而文字對於他來說僅僅是十分次要的零件。出於對漢字書法的溺愛,他甚至慢得不用電腦寫作,慢得不上網絡增長知識,這個迂夫子!

許多大師是靠在行裏混個臉熟恰巧又受老天垂顧活得比較長命而成其為大師的,但是從不以大師自命的他,靠一部部原創大著以及由此而生的諸多粉絲的追捧而奠定了自己文化名人的基礎。

可以說,在普通人眼裏,靈感特別眷顧他,老上他那兒做客,所以他才會有那麽些令人嫉妒的佳作。事實不是如此,當一幹文化掮客和文化流氓忙於政治、經濟社交的當口,他一直在耐心地咀嚼、享受人類文明,並創作出個性鮮明、見解獨到的文學作品,以至於那些宵小忌、恨、疑、憤、辱接踵而至。在已經不多的讀書人裏,秋雨先生是讀得最認真的之一。

以不才之見,秋雨先生的靈感正是來自好奇、真誠和勤奮,與別的大作家殊無不同。

自從開始做文學夢,除了明白知識就是力量,經驗就是底氣,因而嗜書如命並對生存環境不斷增強興趣外,就是經常對著天空發呆,等待所謂靈感的降臨。但是它往往並不來,於是隻好主動去找它,找的結果就是日積月累了一些自珍的敝帚。

這些敝帚是用自留地種出的材料製成的,打掃的也僅僅是自己內心的浮塵。沒有廓清寰宇、定國安邦的大誌向,隻能留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所謂靈感,往往隻是被一個詞語激動,覺得它在我當下的生活中占有突出的地位,可以在我這兒得到一些不同於他人的表述。

文字似乎不成問題,雖然我的文字體係淺陋而鬆散,但大約都還在通用範圍內,關心它的朋友自然也能把它所承載的內容看懂,這就可以了。再就是花時間磨磨蹭蹭地把想法說出來,這個說的過程迥異於脫口秀,形成文字的東西總是凝重緩慢的。

寫的過程中,思維的確比胡思亂想時有序、快捷,甚至有力量感。當它成形,一種如釋重負的成就感在心頭蕩開,這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快樂。

越來越發覺人的個性差異是巨大的,這直接導致作品烙上風格的印記。

每個人都在以自己的感悟對生活言說著,使生活形態呈現出多樣性,也使審美觀點呈現出多樣性。

博客時代,我們的視窗紛繁蕪雜,光怪陸離,亂花漸欲迷人眼。仿佛突然發覺,每個人都是潛在的作家,每個人對自身存在給予的重視都要大於對他人存在的重視,每個人又都在對他人給予程度不同的觀察和審視,甚至挑剔。

這是可喜的:沒有任何一種教育高於自我教育,當人們致力於構建自己的心靈空間,真善美的花朵就會遍布每個角落,人心沙漠化的慘相將不複存在。

靈感,低調的靈感,通過各種樂器和不同風格的演奏,在人心的各個角落低回婉轉,相互蔓延,融會貫通,漁歌互答,感染著有緣者的耳朵和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