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作繭自縛

作繭自縛

嬴渠梁一年二月上十日(初十),櫟陽國府門前可謂是熱鬧非凡。

便在今日,櫟陽城中的二十二族老世族和從外地趕來的各族封領齊齊匯聚一堂,目的隻為一個,那便是要國君對嬴無敵當街斬殺六族元老之事給出一個交代。

換言之,如果國君不給老世族們一個交代,老世族便要給國君以及王族一個交代。

仲春時節,隴西之地尚且還是天寒地凍,但靠近關中的櫟陽地處秦東,早已有屢屢春風在空中遊蕩。

聚集到國府門前的各族族領、族老紛紛都是身披重孝,一言不發,等待著國君的召見。對於吳狄當街斬殺六元老之事,如今的櫟陽城中可是流傳著眾多版本,這些版本中雖然對吳狄到底是以一擋百還是以一擋千的說法各有不同。但對事情的起因卻是異口同聲,都道是因為國君私下與魏國議和,割河西之地引來六世族不滿,六元老齊齊逼宮,限國君於十日之內給個說法。

公子無敵不忿之下,這才悍然當街殺之,還道:“忤逆君上者殺!密謀篡朝者殺!”

而參加了那次會談的上大夫甘龍和中大夫杜摯也在多個場合表態,言曰民間傳聞卻有其事,言下之意是六元老當時確實形同逼宮。接著,又傳出嬴氏王族開了族議,國後還請出了駟車庶長令斬了幾名族人,卻聽說斬那幾名族人的原因竟然是這些人聲援公子無敵,要王族公議之後對忤逆君上、密謀篡朝的六族問罪!

大驚之下,六族自然知道茲事體大,因此在櫟陽的族人等急急跑去暫代駟車庶長的國後處哭述,一麵又廣派人手飛馬急報,將秦國境內時間上來得及的各族族領和族老都召了來。

今日,便是當初六元老定下的十日期限之末,而各族密謀之後也得了一個共議:那便是殺公子無敵,便對國君割讓河西之地的事視而不糾。

辰時初,上朝鍾鼓擊響。朝中的大臣們低頭低腦從宮門兩側魚貫而入,不敢和宮門前的老世族們答話寒暄。而老世族等也是心態平和,全都巍然不動等待君上召見。

辰時二刻,上大夫甘龍顫顫巍巍的杵著拐杖手持一卷羊皮詔書走出大殿,有內侍上前喝道:“君命下!”

上大夫甘龍宣讀詔書道:“王族共商決斷:以公族封地置換秦東老世族封地。原封地在割讓區域者,族領即刻進宮,挑選秦西公族封地。”

“我等今日所求,並非封地!”便在這時,人群之中有人喝道。

接著便有人附和道:“不殺公子無敵,寒了老世族們的心哩!”

“對!公子無敵不明正典刑,秦國必亡!”更有人如此喊到。

上大夫甘龍卻是拿眼掃了一下現場,等這喧囂停了,這才冷然說道:“書命完,請各族族領隨老夫進宮選地。其餘人等可留滯宮前,不得喧嘩!”

眾族領見甘龍語氣冷淡嚴肅,心知這上大夫顯然是不會站在自己一邊了,當下便有人牽頭道:“走!我等去見君上麵呈!”

也有人道:“進!大家不可莽撞,有理說理!”

當下人群之中便呼啦啦的走出了二十餘位六族族老和有封地在秦東的族領,隨甘龍向宮內行去。

上得朝堂,眾人但見新君一臉黑青的跪坐不語,眾人當下也不敢造次,急忙以正禮參見國君。禮儀完畢之後,不待眾人開口新君便開口道:“各位族領,嬴氏封主會商議定,願以公族秦西封地置換各位族領秦東被割讓的封地,凡關中西部之嬴氏封地,任秦東封主挑選,一經選定,十日內交割。這是國後親筆的駟車庶長令,各位若無異議,便開始選地吧!”

說著新君拿起案上的一卷羊皮詔書讓內侍送到領頭的孟氏新族長手中,又揚聲喝道:“來人,上地圖!”

當即便有內侍將一麵巨大的羊皮地圖抬了上來,擺在殿側,而那卷駟車庶長令也自送到了領頭的孟氏新族長的手中。這新任的孟氏族長年紀不過是四旬左右,接過了羊皮卷後也不客氣,展開來便揚聲朗讀,內裏所言果然和新君所言一般無二。

新君見朗讀完畢之後眾族領也無表示,卻是竊竊私議起來,當下冷然道:“各位若是還不滿意,本公可將國君直領封地交換,一裏換兩裏,可一並挑選。”

眾族領見狀,麵上齊齊露出愧色,但卻還是有人揚聲道:“君上……我等今日所為,並非封地!”

“哦!不為封地,所謂何事?”新君明知故問道。

一名白發蒼蒼的老族領跪爬上前道:“君上,公子狄聽信讒言,當街殺我六族老,此事若不嚴懲,必將寒了我等老世族的心哇!”

“正是!”眾人齊聲附和道:“請君上嚴懲公子狄!明正典刑!”

公子無敵是民間的戲稱,而且“無敵”這個名號族老們也是不屑認同的,因此吳狄的官方稱謂正是公子狄!

“公子狄在宮門前與人械鬥,本公自當嚴懲!”新君聽聞眾人提到這事,麵上一時鐵青無比,冷然道:“至於讒言……上大夫,且將當日本公與六族老所議之事,複述一遍。”

“老臣尊詔!”上大夫甘龍聽詔之後慢慢悠悠的站將起來,卻是把當日六元老前來理論之事詳細複述了一邊,期間甚至和中大夫杜摯、長史公孫賈一唱一和,演了一出群口相聲,將六元老當日逼宮的情景演繹的惟妙惟肖。直到最後,當甘龍言明六元老辭去之時,確實限定了十日期限,眾族領的麵容早從滿臉的震驚,轉變為滿目的羞愧。

這些族領當中,真正知道內情的實際沒有幾個,其餘的人等皆是一群“不明真相”的群眾!

“敢問君上,將如何處置公子狄?”孟氏族長仍不死心,冷然問道。

“公子狄當街殺人的個中緣由不論也罷,不過宮門之前與人械鬥,自當嚴懲!”新君說到此處頓了一頓,看眾人臉色如死灰,自然知道肯定是沒人再敢論吳狄殺六元老該是不該了。這才接下去道:“本公決意:罷黜公子狄驃騎將軍、右司馬之職,貶至岐山封邑。”

新君說到此處,拿眼看了看孟氏族長,卻是見他目中寒光一閃。誰知新君正待眾族領表態之時,卻是聽聞殿外有人急喝道:“報!岐山急報!”

新君大驚,急忙命人將傳令軍士領來,隻見來人是一名飛鷹騎頭目,手持一個鬥大木箱報道:“報!公子無敵六日前行至岐山縣途中,遭遇北戎狄馬盜部族奇襲圍困,苦戰兩日餘,得子岸將軍調雍城飛鷹騎方得脫困。其間斬首馬盜千餘,斬北戎狄部族單於一名,首級在此!”

言畢這頭目將那木箱送上,抽出短劍將木箱上的火封一破,木箱四散,露出了一個虯髯紮須,須發蓬鬆的頭顱來。頭目怕眾人看得不清,故意將首級上毛發理了一理,端起首級向眾人展示。隻見前來請願的族領當中,有數人看了之後卻是目瞪口呆,立時癱軟了下去。還有幾人想要驚呼,卻被身旁之人伸手死死捂住了口鼻!

“什麽!岐山竟有北戎狄的馬盜?”新君也是大吃一驚,急道:“還斬首了千餘級?”

頭目報道:“是!公子無敵和子岸將軍已率兩千飛鷹騎北出義渠追討殘餘北狄馬盜……”

一時間,朝中所有人等全都被驚得無以複加。旁人可能不識那首級究竟是某個北狄的單於,可朝中的各位大臣和一眾各族族領卻又怎會不識得這是白族老族長的長子白侯,現任白氏族長的腦袋。而一旁原本神情肅穆悲憤的孟氏族長,眼下卻是麵如死灰,額頭上大粒大粒的汗珠更是滾滾而落。

頓時,整個朝堂全都啞巴了,眾人也似乎忘記要去追問為什麽新君才說要將公子狄罷黜岐山,接著公子狄便從岐山發來捷報。

“好彩!”倒是這時,左庶長嬴虔突然揚聲喝了聲彩,大笑道:“北狄那些鳥人又怕是鬧了春荒,竟然不知不覺摸到了隴西腹地來,這邊關的鎮守不知是幹什麽吃的……”

“大哥!”新君心中早從驚疑轉換為納悶,又從納悶轉換為幸喜,話語裏帶著喜悅說道:“看來,去歲大雪,北戎狄各部族受災不輕啊!我們是不是得謀劃著加強邊關防務,清剿潛入秦西的戎狄馬盜了。”

嬴虔嗬嗬笑道:“正是!手下的兒郎們已經在驪山大營貓了一冬,是該讓他們活泛活泛手腳!”

而眾族領你看我,我看你,竟然說不出話來。那孟氏族長卻是突然哆嗦著嘴唇,言道:“君上,這白氏一族的公族牧場恰好在義渠以北,白氏牧場曆年來為我大秦軍隊提供優良戰馬,懇請君上速速發兵協助清剿,務使白氏牧場遭受其害!”

剛才聽到飛鷹騎令兵提到公子狄和子岸率軍向義渠方向追去時,孟氏族長便知要遭,當下也不怕挑破窟窿,立即直言要君上發兵協助。就眼下的狀況,即便是頭蠢豬也能明白吳狄是一門心思的奔白氏牧場去了。

“嗯!”新君點點頭,覺得是個問題,當即向嬴虔道:“大哥,你看我們……”

“報!義渠急報!”便在這時,隻聽殿外又是一聲急報,生生將新君的話語打斷。

待軍士進來,嬴虔已經是大笑道:“何事急報,可是三弟在義渠大破了北狄馬盜麽?”

“報!公子狄率一千飛鷹騎,於兩日前至義渠繳滅北狄馬盜殘部,斬首六百餘,奪得戰馬兩千餘匹,財貨不計,斬獲北狄部族單於首領一人,首級在此!”

說著便見這名軍士取出一個木箱,也是破封取出一顆頭顱。隻見這頭顱上纏有白布,正是戎狄裝扮,待軍士舉起首級向眾人展示,族領當中立時又有幾人厥了過去。隻見這人麵上無須,容貌平常,但卻還是有人沒能忍住,低低驚呼了一聲出來:“西乞雄……”

“好!好!好!”嬴虔自然認得這人是西乞族中的西乞雄,卻是沒心沒肺的大笑道:“兩戰皆凱不說,還連斬了兩名北狄單於,這可是大功一件啊!老三現下可轉回了麽?”

軍士報道:“報!我飛鷹騎探得有大股流竄北狄馬盜已然向涇陽遁去,公子狄與子岸將軍合兵一處,已向追涇陽……”

“呃!噢!噗!”一名西乞氏的老族領突然口噴鮮血,當場昏死過去。

涇陽無他,不外是有西乞氏的兩處冶鐵礦、四個兵器作坊和三個鎧甲作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