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乘風歸去

嬴渠梁四年正月初七,櫟陽城內五更鼓響,天色漸明。

城西一處民居之內,年輕的秦公嬴渠梁與那位神秘老者詳談甚歡,並且老者孫女玄奇也會時不時為二人添些茶水,逗些趣話,不知不覺間隻聽室外雞鳴聲聲,竟然天色已亮。

嬴渠梁一臉誠懇,立於屋簷之下,向那神秘老者道:“今夜偶遇,聽聞前輩教誨,後生受益匪淺。今日本當請教前輩一件大事,奈何夜色將盡,來日待後生鄭重拜訪請教,萬望前輩休要推脫。”

老者嗬嗬笑道:“有緣之人,終當相聚。”

主客相送,行至院中,隻見天色已經微微發白,而漫天大雪卻依舊紛紛揚揚。嬴渠梁回身拱手為禮道一句:“前輩留步,後生告辭!”也在這時,卻聽見玄奇道:“哎!公子,請留步!”

“何事?”嬴渠梁愕然停住,不解問道。

玄奇掩麵一笑,問道:“你的劍可在?”

嬴渠梁愕然環顧,這才發現腰下的佩劍不知哪裏去也。當即玄奇轉身入屋,抱來佩劍,笑道:“身為劍士,起身忘劍哩!”

嬴渠梁尷尬一笑:“不敢稱劍士,在下不過忘劍士也!”

接過佩劍,嬴渠梁再次拱手向玄奇和老者為禮,旋即轉身大步流星而走。

待兩人遠去,玄奇輕輕將門帶上之後,院中的一老一少這才對視一笑。

玄奇伸伸舌頭。學著嬴渠梁的語氣道:“來日鄭重拜訪請教,萬望前輩休要推脫。大父,此君入彀!”

哪知百裏遙卻是苦笑著搖頭一歎道:“唉!此子看似豁達,求賢若渴,似是一位有德之君。不過此君心思機敏,城府極深。你可記得昔日公子狄戮殺六元老之事?大父經老友探得消息,當日之事便是此君刻意為之。”

二人邊說邊行。進入內室。落座之後,玄奇便問道:“既然大父並不看好此人,即便引他入彀,隻怕其人也不會甘願退位讓賢哩。”

百裏遙點頭一歎。卻是道:“天意難違。方可試之,早做籌謀而已。若先生所料不差,逃齊歸秦,當在月內。”

玄奇聽來眉頭微皺,問道:“可是……巨子七殺令至今未改,那人果真能夠無恙歸秦麽?”

百裏遙聞言一笑,解釋道:“先生言之鑿鑿,那人當是天命所歸。奇兒可知,得天命者。天方可殺之!”

“篤篤篤!”便在這時,卻聽見院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百裏遙祖孫對視一眼,都自大奇。開門一看,卻是發現門外站著一位身披粗樸鬥篷,頭戴竹笠地老者。玄奇一瞧這便喜上眉梢。

老者信步進屋。百裏遙一見急忙起身拱手為禮,老者卻是擺手笑道:“不必拘禮。你們適才是否正在說道老夫啊?”

百裏遙聞言一笑,正待解說,玄奇卻是搶了先道:“還真是一說鬼穀,鬼穀便至。爺爺來此,可是有大事發生麽?”

此老正是鬼穀子,聽的玄奇之語,不由聞言一愕:“唔!一說鬼穀,鬼穀便至。小奇兒果真聰穎,當真是有大事……”

百裏邀聽聞,麵露喜色道:“可是公子狄已然脫困?”

鬼穀子微笑點頭道:“計之所出,當在今日,我等這便奔赴越國去罷!”

卻說嬴渠梁出了民居,腳步不停,一路奔回國府。

歸得國府草草用了早食之後,嬴渠梁卻是將滿案的公文揮袖掃開,命人去通傳內侍景監和外史公孫賈,這便沉思起來。林雷

昨夜與那神秘老者一席徹談,在他心中好似靜湖投石,久久不能平靜。此老學識淵博,學富五車,從其家中藏書便可見一斑,又夜讀《鬼穀子》對鬼門事務知之甚詳,對天下大勢也是洞徹入骨,當是遁世大賢。如此人物,立時讓嬴渠梁想到了垂釣渭水的薑尚、為人牧羊的百裏奚。也因如此,嬴渠梁這才不能不草草結束夜談,回府來找人商量對策,如此大賢,那是絕對不可讓其跑掉。

其次,更為牽動嬴渠梁心弦的,卻是老人地那位白衣孫女。

秦地女子,生性粗獷。便是生在宮中,自幼嬌生慣養的小妹嬴玉也是彪悍得猶如河東之虎,而那白衣少女雖然麵容並不嬌媚,可一把猶如空穀黃鶯一般地雅言腔調,再加上她出水芙蓉一般的淑女氣質,卻是把嬴渠梁的心魄都給勾去了。

嬴渠梁這個人,少年便在軍旅打拚,幾經國戰,沙場浴血。自然也就少了時間去行那聲色犬馬的生涯,尤其在男女之事上,嬴渠梁性格沉穩、陰險地性格在外人看來是剛毅、木訥,加之極少與人談笑,更是不談女人,卻是讓人覺得他似乎尚未開竅。

而眼下,他腦中地心思如何,卻也就無人能知了。

不一會,景監與公孫賈聯袂而至,嬴渠梁便把雪夜遇賢之事向兩人細細說了。

三日後,嬴渠梁身著國公服色,命人備了大禮,率領眾臣,這便浩浩蕩蕩的前往老者祖孫所居之所,那知卻是吃了一個大大的閉門羹。尋得鄰人來問,才知三日前一早,老人便帶著孫女出門周遊去也!

當即,嬴渠梁自覺如遭雷擊,頓足長歎道:“遇賢而不得求,秦之大憾也!”陽春三月,越國會稽!

會稽這個地方,在後世相當的有名,那便是浙江紹興。

紹興有名之處。自然不需一一表述,隻不過當吳狄一行無驚無險的終於進入這個據說已經陷入衰敗地城市時,還是被它的繁華給震撼了。

天下都說魏國的安邑繁華,就吳狄看來,不過是一個後世內陸小城市的規模罷了。世人都說齊國臨淄宮闕宏偉,不過比之後世地影視城裏的亭台樓閣還是欠缺了檔次。隻有這越國地會稽,吳狄這才真正感覺到了曆史傳承的局限性。

會稽城內。道路四通八達,水路縱橫交錯。城中內河水質清澈,可見遊魚,河中小船往來。不分男女老幼。皆是神情飽滿,麵露紅光,絕無西秦之地百姓皆是麵有菜色之相,便是比之齊國百姓,也是能夠分出富貴安康。大街小巷,貨郎攢動,店鋪比鄰,各色貨物,琳琅滿目。應有盡有,俊男美女,沿街遊走,可愛小童,打鬧嬉戲。竟似人間天堂。

吳狄在後世見過大市麵。自然是略微驚訝之後便是坦然,而嬴玉久居秦國。何曾見過如此繁華,自然也就迷了心智,猶如小孩一般一旦看見新奇事物,便如釘在眼中拔不出來一般。而齊國公主田柔也是久居深宮,自然不曾來過會稽,無奈之下吳狄隻得向負責沿途照應事宜地衛鞅討要了一袋越國錢幣讓兩人血拚消費。

見會稽如此繁華,吳狄也是很有感歎,不由問起其中緣故。衛鞅卻是笑著解釋道:“越國能有今日繁華,全拜陶朱公所賜也!”

陶朱公者,範蠡是也!

範蠡(蠡念黎音)字少伯,春秋末期楚國宛(今河南南陽)人,由於中華民族長達五千餘年地封建傳統,均以“士、農、工、商”為列,士為首,商為末,直至宋朝,尚有商人穿鞋必須著一黑一白之劣規,故範蠡一生雖有輝煌業績,然終因棄官經商地經曆使他無緣與曆史名人共同載入史冊。

公元前四九六年前後入越,輔助勾踐廿餘年,終於使勾踐於公元前四七三年滅吳。範蠡以為大名之下,難以久居,遂乘舟泛海而去。後至齊,父子戮力耕作,致產數十萬。齊人聞其賢,使為相。範蠡辭去相職,定居於陶(今山東定陶西北),經商積資巨萬,稱“陶朱公”。

範蠡既能治國用兵,又能齊家保身,是先秦時期罕見的智士,史書概括其平生“與時逐而不責於人”。傳聞他出身貧寒,但聰敏睿智、胸藏韜略,年青時就學富五車,上曉天文、下識地理,滿腹經綸,文韜武略,無所不精、無所不能。

周景王二十四年(公元前496年),吳越李之戰(今浙江嘉興),吳王闔閭陣亡,因此兩國結怨,連年戰亂不休,周景王二十六年(公元前494年),闔閭之子夫差為報父仇與越國在夫椒(今江蘇太湖中洞庭山)決戰,越王勾踐大敗,僅剩五千兵卒逃入會稽山,範蠡遂於勾踐窮途末路之際投奔吳國,獻“卑辭厚禮,乞吳存越”之策。

議和後“人待期時,忍其辱,乘其敗……,持滿而不溢,則於天同道,上天會佑之;地能萬物,人應該節用,這樣則獲地之賜;扶危定傾,謙卑事之,則與人同道,人可動之。”他向勾踐慨述“越必興、吳必敗”之斷言,進諫:“屈身以事吳王,徐圖轉機。”

後範蠡被拜為上大夫後,他陪同勾踐夫婦在吳國為奴三年:“忍以持誌,因而礪堅,君後勿悲,臣與共勉!”三年後歸國,他與文種擬定興越滅吳九術,是越國“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地策劃者和組織者。為了實施滅吳戰略,也是九術之一地“美人計”,範蠡親自跋山涉水,終於在苧蘿山浣紗河訪到德才貌兼備的巾幗奇女——西施,在曆史上譜寫了西施深明大義獻身吳王,裏應外合興越滅吳的傳奇篇章。

範蠡事越王勾踐二十餘年,苦身戮力,卒於滅吳,成就越王霸業,被尊為上將軍。

小船、黃酒、雅客,行船於會稽城中河道之內,聽衛鞅將範蠡昔日典故細細道來,卻也是一件人生快事。隻不過,其時距離範蠡興越之時不遠,關於範蠡的種種事跡自然是比之流傳後世的隻字片語更是詳細。吳狄越聽便越是肯定,這範蠡也必然是一個來自後世地穿越者。

隻不過,人家來了是順應曆史,而自己卻是把曆史也攪得一塌糊塗!

苦笑之餘,吳狄不由開始思考其了一個很關切自己和曆史走向的深刻命題:歸國之後,何去何從?

已知的曆史已經被攪亂。未知的未來開始變得琢磨不透。

然而,若是吳狄所料不差。那鬼穀子便很有可能也是穿越者,並且也一直在努力地維持著曆史的延續性。可讓他感道納悶地,卻是為何鬼穀子要倒戈相向,願意幫助自己創造新的未來。此點吳狄曾經試探過衛鞅。可衛鞅卻是既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搞了半天吳狄才知道,不論是孫臏還是衛鞅,甚至包括龐涓,所行之事都是按照鬼穀子地傳信來辦,根本就是被人操縱地提線木偶。

有鑒於此,吳狄更是迫切地想要見到這傳說中的鬼穀子,一是要確定他究竟是不是穿越者,二是想要知道,自己會不會也是一個提線木偶。

嬴渠梁四年三月二十一。若耶溪畔,春雨沙沙。

若耶溪,今名平水江,是紹興境內一條著名地溪流。溪畔青山疊翠,溪內流泉澄碧。兩岸風光如畫。此時。溪水之上,卻是行有一條畫舫。畫舫中人飲酒笑談,便聽其中一名白衣公子笑道:“今日春雨瀟瀟,美景不暇。主上可有興賦詩一首,與我等共賞。”

舫中一名虯髯短發,身著青衫地青年卻是笑道:“賦詩便賦詩,待我尋個題目!”

言畢,虯髯青年卻是走出畫舫,一覽溪邊美景之餘,卻是發現溪邊正有一處淺水生著一片野荷花,逐命人駛近。此時已是三月,本是春末夏初之際,野荷花中雖然骨朵兒甚多,卻也讓他摘了兩朵剛開的初蕊,分別插戴在兩名女子頭上,這便笑道:“若耶山下若耶溪,若耶溪水繞會稽。若耶溪畔采花女,笑摘荷花共人語!”

“好詩!彩!”畫舫中人聽聞,皆是齊齊喝彩,更有人立馬取出竹簡,現場抄錄。

那白衣公子更是搖頭晃腦的讚道:“好詩!果然好詩!”

便也在這時,若耶溪上卻是迎麵駛來了一艘小船,船上站著兩名老者和一名白衣少女。兩船將匯,白衣少女卻是怯生生向一名老者問道:“大父,果真要唱麽?”

那老者正在撥弄一把怪異的樂器,細細看來正是百裏遙,隻見他微笑答道:“先生叫你唱,你便唱!”

一旁的鬼穀子也是笑道:“小奇兒,老夫教你的歌詞,你可記熟了麽?”

玄奇隻得答道:“鬼穀爺爺,奇兒早記得牢了!”

“嗯!這便開始罷!”鬼穀子向百裏遙點點頭,百裏遙便彈起手中的怪異樂器。隨即,一陣悅耳的樂聲跨過百步之遙的溪水,傳到了畫舫眾人地耳內。

虯髯青年聽的那短樂聲,便立時記起這是某首膾炙人口的情歌過場,當即目瞪口呆,如遭雷擊,急忙兩步搶出畫舫,遙視來船。也在這時,便聽見一把蒼老渾厚,卻中氣十足的歌聲破空而來:“嗨嗨嗨!嗨嗨嗨!江南美景三月天哪,春雨如酒柳如煙

緊接著,一把清脆女聲接踵而至,與那渾厚男聲合唱了一曲後世經典情歌:“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手難牽。十年修得共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年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

愕然、驚疑、歡喜,各種紛至遝來的感覺讓那虯髯青年隻覺得手足無措,心情澎湃,急忙命船夫將船靠了過去。待兩船相會,當先登船地百裏遙當先拱手為禮道:“公子狄,齊國一別,無恙否?”吳狄也是急忙向百裏遙拱手為禮:“百裏前輩安好!臨淄遇襲,嬴無敵為前輩甚是擔心,見前輩無恙,甚喜!”說道此處,吳狄卻是拿眼看向百裏遙身旁地那名白須老者,問道:“不知這為前輩是?”

吳狄身後的衛鞅自然出前,先是對老者恭敬一拜,道了一句:“鞅見過老師!”才轉身為吳狄引薦道:“主上,恩師便是鬼穀子!”

吳狄拱手行禮,鬼穀子卻是哈哈笑道:“公子狄,可曾聽過老夫適才所歌?”

吳狄聽聞,深吸一口長氣,淡然答道:“聽過!”

鬼穀子仰首大笑道:“哈哈哈!好!身在異鄉為異客,你我果然同道中人!”

吳狄也是感慨,抒懷道:“哈哈哈!今日得見前輩,嬴無敵也是茅塞頓開!”

哪知卻在這時,正在寒暄地眾人卻聽見兩船上的船家下人突然發出一陣喧嘩,皆齊齊拜倒在,吳狄等人轉頭望去,卻是發現溪水北岸方向的空中赫然飄來了一個龐然大物。一時間眾人都是愕然,而吳狄細細一看之後,卻是喜上眉梢,這便站在船首,向那巨物揮手呼喝。

不過半刻,巨物飛臨,隻見其上有一名身著九色彩衣的絕色女子從那巨物上探首出來,幸喜喚道:“公子狄……可是公子狄?”

第六卷全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