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後,袁婷婷照例到每個病房巡視了一圈,那個新來的病人還在**不停地說著話,說的什麽,她聽不到,她隻知道那個病人自從今天住進醫院後,就一直說個不停,那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狀。病人不經意地瞄了她一眼,她的心不禁怦怦直跳。病人的眼神裏藏滿了蔑視和嘲笑,那個眼神是如此的深邃,讓她不禁懷疑他到底是不是一個病人。以她有限的工作經驗來看,所有精神病人的眼光都是遲滯的、散亂的,但是這個病人的目光卻是炯炯有神。不過,這個攝人心魄的眼神轉瞬即逝,病人的目光迅速暗淡下去,以至於袁婷婷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看錯了。

巡視完病房後,袁婷婷坐在護士台前端起了一本小說無所事事地打發著時間。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221病房的呼叫器響了起來,袁婷婷放下小說,微微皺了皺眉頭。要知道,這個呼叫器基本上是一個擺設,因為精神病人很少會使用呼叫器按鈕的。221病房,就是那個剛剛入院的病人。

她急匆匆地走到221病房門口,隔著鐵柵欄看著屋內,病人微笑著站在柵欄後麵,像是一個紳士。

“什麽事?”

“沒什麽,隻是無聊,想找人聊聊天。”

“對不起,我很忙的。”

“哈哈哈,忙什麽?忙著看小說?是看那本《清明上河圖》吧?”

袁婷婷驚訝地看著這個文質彬彬的病人,再轉頭看看護士台,這個病房離護士台有幾十米遠,無論如何,病人是不可能透過鐵柵欄看到自己正在看什麽書的。但是,病人卻說對了,她看的正是那本《清明上河圖》,寫的是發生在當代的幾宗謀殺案,警方抽絲剝繭,發現了一個潛藏了兩千多年的地下組織。小說把中國曆史上的疑案與當代的謀殺案糅合在了一起,她正看得入迷呢。

“袁護士,我沒說錯吧?”

“你……你怎麽知道的?”

“不要緊張,其實我也是一個心理醫生。你手上戴著一串紅瑪瑙手鏈,護士服下麵穿著紅色的毛衣——不要緊張,我不會透視的,你的衣領告訴了我。所以,我斷定你是一個喜歡紅色的人。喜歡紅色的人屬於精力旺盛、富有創造力的行動派,不管花多少力氣或代價也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以及欲望,天生樂觀,不會因為挫折而悶悶不樂,總是想辦法當場解決。這種人一般來說,很願意接受思想上的挑戰,所以比較喜歡偵探小說、懸疑小說,如果有點曆史的厚度,那就更加癡迷了。《清明上河圖》既有曆史,又有懸疑,而且最近正流行著,所以我猜測你正在看《清明上河圖》。”

袁婷婷被病人的分析折服了,但是心有不甘,問道:“可是你又怎麽知道我是在看小說呢?”

病人笑了:“我也有看小說看得入迷的時候,那時候,我什麽事情都不想幹,一心就想著小說裏的情節,恨不得匆匆把顧客打發走了好看我的小說。你剛才就是這樣一副神情。”

袁婷婷被病人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了,病人卻說道:“不用難為情,像你這麽漂亮的女孩子,肯在精神病院工作已經十分不容易了。”

“我看你不像精神分裂症患者啊。”

“哦?精神分裂症患者應該是什麽樣子呢?其實,那都是一堆標簽而已,就像狗皮膏藥,貼到誰身上,誰就是精神病,”病人停頓一會兒問道,“袁護士,難道我們要一直隔著這道鐵柵欄說話嗎?”

“嗬嗬,那你想怎麽樣?”

“我想你打開這道門。”

“不行。”

“為什麽?”

“那樣違反規定。”

“規定是給那些中規中矩的人製定的,你不是這種人。”

“嗬嗬,這你也能看出來?”

“你是‘嗬嗬’地笑,這種笑聲是深深地從肚子裏發出的笑,顯示你這個人性格開放,願意冒險,能抓住機會。你的臉形屬於四方形,表示你精力充沛,性格活潑,喜歡運動,愛好冒險,不受拘束。”

袁婷婷越來越佩服這個病人了,他跟自己的接觸不到十分鍾,竟然能把自己的性格說得八九不離十。

“怎麽樣?袁護士願意冒個險打開門,讓我們暢談一晚嗎?”

“嗬嗬,我雖然喜歡冒險,但是也不能拿著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啊。”

“為什麽?”

“因為你是殺人犯啊。”

“袁護士知道我殺的是什麽人嗎?”

“聽說了,環保局的一個公務員。”

“他叫羅峰,強奸了三個八歲的小女孩。你說這種人該不該殺?”

“那也不該你殺啊,那該是警察做的事。”

病人正是丁飛。

丁飛瘋了。

他本來心智就不健全,最近幾天每天都要被警察盤問幾次,壓力可想而知。於是他不可避免地瘋了。左佑的拜訪,更是加劇了他的病情。當左佑恨恨地撂下一句“你就等著挨槍子吧”,他就徹底地崩潰了。他用腦袋不停地撞擊鐵欄杆,驚動了獄警,之後他就口吐白沫,胡話連篇……心理醫生來了,鑒定為精神分裂症;丁飛的律師來了,請求赦免,因為他的當事人是在神誌不清的時候殺人的。

而現在,丁飛突然清醒了,他反駁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們的社會為什麽越來越墮落?就是因為存在著各種各樣的條條框框,人們被這些框框‘框死’了。抓壞人,該警察來做,於是眼睜睜看著惡棍搶劫卻無動於衷;清掃街道,該環衛工人來做,於是遍地垃圾無人撿拾。人類越進步,文明越發達,分工越明細,人們的責任感就越淡漠,什麽事情都該別人來做,唯獨不需要自己來做什麽。於是,我們一天天墮落下去,小偷猖獗,搶劫成風。袁護士,我說得對不對啊?”

袁婷婷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看似荒謬,卻句句在理。其實類似的想法,她腦海裏已經盤旋很久了,但是從來沒有這麽清晰過。她突然問道:“李天雲是不是你殺的?”

“你是說那個禽獸老師?”

“是。”

“你為什麽問這個?”

“因為……因為……他猥褻的女孩子中,有一個是我妹妹。”

丁飛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知道嗎?警方現在知道的隻是我殺了羅峰,我從來沒有承認其他人也是我殺的。”

“那到底是不是你殺的呢?”

“我也冒一次險,告訴你:李天雲是我殺的,我把他剁成了人彘。”

袁婷婷再也不猶豫,拿出鑰匙打開了鐵門,走進病房。

丁飛笑道:“你不怕我這殺人犯了?”

“嗬嗬,你說對了,我是白羊座,隻要有機會,我就喜歡去冒險。”

“其實打開這道門,隻是一個小小的冒險。還有更大的險,你願意挑戰嗎?”

“嗬嗬,你不會讓我放了你吧?”

“其實從你走進這道門那一刻起,你就已經放了我了,隻要我願意,我可以馬上離開了。”

“從這間病房走出去,你還要過好幾道關卡呢。”

“我還是直接一點跟你說吧,因為時間不多了。一個女人可能會有危險,我要去救她。二十分鍾後,你打電話報警,說我去這裏了,”丁飛說著遞給袁婷婷一個紙條,那上麵寫著一個地址,“我會在那裏等著你們的。”

“你怎麽知道你跑得出去?”

“因為我知道你會幫助我,告訴我各個關卡的密碼。”

“憑什麽?”

“憑你是白羊座,白羊座相信自己的直覺。”

“一個心理醫生這麽相信星相學?”

“星相學的曆史有三千多年了,如果沒有一點科學價值,也不會流傳如此之久。”

“我怎麽解釋你的逃跑呢?”

“很簡單,我把你催眠了。”

袁婷婷想了想說道:“為了我妹妹,我就再冒一次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