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飛煩亂地掛掉了電話,心情沮喪地坐在辦公室裏發呆,電話又是養老院王院長打來的。那是一個囉裏囉唆的中年婦女,他懷疑她是不是更年期了,女人更年期時總會做出一些跟平常不一樣甚至躁狂的舉動,比如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頻頻打電話。父親住進養老院之後,丁飛總是按時繳費,最近工作太忙,稍微延遲了幾天,催款的電話就不斷。前幾次,王院長還挺客氣,現在終於原形畢露了,電話裏的語氣冷冰冰的,似乎再不繳款,就要把父親趕出來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真是什麽人都不能免俗。物欲橫流的世界,除了造就了大量的心理障礙患者,還把更多的人推到了錢眼裏。丁飛的壞心情隨著謝儷的到來而變得明朗起來。

謝儷穿著一件印著迷彩服花紋的T恤衫,腦後紮起了一個馬尾,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最可愛的,還是她那張笑臉,一掃往日的陰霾,每根毛細血管都充溢著陽光,甚至身上也散發出陽光的味道。

“你氣色很好啊。”

“是啊,我今天來告訴你兩個好消息。”

“哦?什麽?”

“第一個好消息是,褒姒走了,她不會再殺人了。她說懲罰罪惡的事,要由人自己來做,神不能過多插手。之前她還想殺馬德天,昨天晚上又說馬德天也不殺了,留給警察去調查。說完,她就走了。”

丁飛一直就懷疑褒姒的存在,而褒姒的出走也不過意味著謝儷擺脫了那種幻覺。謝儷終於戰勝了那個噩夢,雖然依然是以夢的方法戰勝的。但是丁飛不想說得那麽透徹,既然她走了,不管以什麽方式走的,都不會再糾纏謝儷了,謝儷終於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了。

“第二個好消息呢?”

“我……我……”謝儷羞紅了臉,終於鼓起了勇氣說道,“我戀愛了。”

丁飛心裏微微一沉,莫名地有股酸意:“誰這麽有福氣啊?”

“嗬嗬,其實是我的福氣。”

“看樣子,你很喜歡他!”

“是……他是個警察,你見過他?”

“誰啊?”

“就是那個把我錯認成老婆的左佑。”

女人,真是一個感性的動物,這麽快就墜入愛河了。

“跟他在一起快樂嗎?”

“嗯。”謝儷拚命地點點頭。

“他愛你嗎?”

謝儷猶豫了,因為她知道,在左佑心中,她隻是一個替代品,替代程然出走留下的空缺。但是不管怎麽樣,程然化身褒姒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這個空缺,隻能由她來填補了,而且是永遠的填補。

“我會讓他愛我的。”

丁飛已經完全明白褒姒為什麽走了。當謝儷一個人孤孤單單、遭受屈辱、心情極度低落的時候,她幻想出了褒姒這個人物,讓她來懲奸除惡彰顯正義,隻是機緣巧合,還真的有人頻頻被殺了;而現在,謝儷墜入了愛河,被愛的雨露滋潤著,她很滿足,很幸福,於是再也不需要一個殺人的魔鬼來保護她了。愛情是最堅強的壁壘,她有左佑的保護,於是褒姒走了。但是,謝儷的愛情來得太快了。愛情,雖然需要**,但是更需要相互了解,相互體諒。謝儷這麽快就開始了新的愛情,會不會再受傷呢?

“你不怕左佑是陶波第二嗎?”

“不怕,他不是那種人。”

丁飛很想說:“姑娘,你太單純了,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麵不知心,你怎麽能保證左佑就一定是個好男人呢?”但是他畢竟不能這麽說,這時候隻能祝福她,隻能期待著愛情的神奇力量,能使她早日完全康複。

“聽著謝儷,我們的關係呢,是谘詢師和顧客之間的關係。但是,這麽多天下來,我很想跟你交個朋友,你願意跟我做普通朋友嗎?”

“願意啊。”謝儷笑得還是那麽燦爛,嘴角泛出了淺淺的酒窩。

“好,既然是朋友,我就得問一下關於左佑的事情,把你知道的左佑的情況,事無巨細地跟我講講,我來看看這個人到底是否值得你愛。”

謝儷笑了:“讓一個心理醫生幫忙分析,那肯定是十拿九穩了。”謝儷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對丁飛說了。丁飛聽後,眉頭越皺越緊,說道:“跟左佑交朋友,你得有思想準備。”

“準備什麽?”

“準備扮演多重角色,一是戀人的角色,一是外婆的角色。”

“外婆?這麽老?”謝儷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丁飛說:“左佑對外婆充滿了愧疚,他覺得外婆照顧他那麽久,給了他母親般的愛,但是後來卻跟母親離開了外婆,認為是對外婆的背叛,是對外婆的不忠。他一直想彌補這種感情,所以他對自己的女朋友或者老婆,總是懷著對外婆的愛。所以,你不但要當左佑的女朋友,還要做好當他外婆的準備。”

聽著丁飛的解釋,謝儷撲哧一聲笑了:“太誇張了,就像……就像……”

“就像天方夜譚是吧?”丁飛也不反駁,繼續說道,“而且左佑會對自己的女朋友要求很高。他離開外婆為什麽覺得愧疚呢?因為他覺得感情應該是專一的,既然他得到了外婆給予的母愛,他就不能從母親那裏得到。這種心結反映在愛情上,就是對愛的完全占有。可能,你跟他拍拖之後,就不能隨便來看我了。”

“為什麽?”

“不但是我,你跟任何男人交往,他都必須知道。”

“愛情嘛,本來就該坦誠相見的,我有這心理準備。”

丁飛笑了笑,繼續說道:“還有,上次左佑跟我說過,以前他凡事都喜歡讓老婆拿主意。你跟他拍拖,你會很累。”

謝儷莫名其妙地看著丁飛:“怎麽會呢?這說明他愛他老婆啊。”

丁飛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權當我是杞人憂天吧。不過,他老婆程然的不辭而別,肯定是與他的性格有關的,程然肯定覺得活得很累。”

謝儷笑了:“丁醫生,我早就跟你說過了,程然化身褒姒,昨天晚上走了,到天上的神那裏去了。”

丁飛無奈地笑笑:“權當我是胡說八道吧。”他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徹底糾正謝儷的病態想法。

謝儷走後,丁飛坐在椅子上又沉思了一會兒,之後起身前往養老院。那個整天聒噪不休的王院長實在太煩人了,趕緊把錢交了,耳根也能圖個清淨。

養老院坐落在一個小山腳下,站在台階旁,能看到遠方的河流,是一個宜人的所在。老人們正在庭院裏活動,丁飛遠遠地看到了父親,滿頭白發、目光呆滯地坐在輪椅上曬著太陽。他還知道太陽是什麽嗎?陽光灑在身上那種溫煦的感覺,他還能體會到嗎?老年癡呆的父親啊,已經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丁飛匆匆地交了費,正準備離開,突然遇到了王院長。

這個更年期的中年婦女滿臉堆笑:“哎呀,好久不見你了。其實呢,這錢晚交幾天也無所謂……”

丁飛懶得聽她聒噪,轉頭看看周圍的人群。王院長知道丁飛不愛聽,又說起了老爺子的病情:“你爸最近精神頭很好,有時候還能叫你名字呢。”

“叫我名字?叫我名字幹嗎?”

王院長看著丁飛不耐煩的表情,覺得自討沒趣,不由惱火道:“想你了唄!當父母的,即便老年癡呆了,也老是想著子女;哪像現在有些人啊,多少天了,也不來看看老人家。”說罷,也不等丁飛表示什麽,就扭著屁股擺著腰、嫋嫋娜娜地走了。丁飛一陣惡心,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匆匆地離開了養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