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泡沫(18)

愛情泡沫(18)

*

許原過在學校住了一天,在第二天吃晚飯前回到家。幾天沒在家,應該平靜些了。父母親可能出來迎他,問一問:“回來了?”

原過開了門,輕輕推開。

“唷——回來了……”媽那麽怪的口吻,令原過不解,像是歎氣又像是鬆了口氣。

父親從房間裏走出來,也沒看他,就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爸。”原過小聲地。

父親坐在沙發上看他的目光並不和善。這是怎麽了?原過感到失望。也許父親知道他為什麽去廣州,那當然不會高興。

“昨天跑哪去了?”父親又問了一遍。

原過猛然一驚,不知該如何回答。心裏明白,暴風雨又來了。這怎麽可能呢?他在學校住了一天根本就不應該有人知道。

“問你呢!昨天去哪了?!”父親啪地拍了下扶手。

“昨天,我昨天去了學校。”原過慌忙答道。

“去哪?”父親側耳傾聽。

“去了學校。”他又回答一遍。

“回來不回家,跑去學校幹什麽?”

“你這個人真是!不回家跑去學校!”母親指著他罵了一句,也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你大伯昨晚打了幾個長途電話來,等到半夜你還沒回來,把人家急得要死,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呢!”

原來是這樣。怎麽不會騙騙大伯呢?

“昨天不回家到學校幹什麽?”

“去給老師拜個年。”他必須撒謊了,這樣的謊話對大家都絕對是有好處的。

果然,父親一下子問不出下一個問題來。

“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父親現在才算真正開始發怒。

“你願意跑哪去你有本事就去,我也費事管你了。可你知不知道你大伯有多擔心?你走的時候就隻有伯娘送行,她昨天更是一夜也沒睡好,今天一早又打電話來問……你說,你說怎麽辦吧?”

原過一直站著,還背著那個大背包。

“唉!我也不說你了……”父親像是絕望了,對這個叛逆仔他已費盡了心機,可他還那麽不懂事,“你以後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想去哪就去哪。不喜歡這個家了是不是……”

原過又大吃一驚,怎麽父親說出這句話來?日記中這麽寫過,不過……難道是……父親偷看了他的日記?他顧不得那麽多,回到房間,那本日記規規矩矩地放在書桌正中!不用說,被翻看了。臨走時不記得上鎖嗎?怎麽能這樣呢?怎麽能偷看我的日記呢?他在床上癱坐下來,多麽想捧父親一拳!他拿起日記本用力往地上摔,又踩上一腳。想撕爛,撕爛!許久,許久……還是沒有,裏麵凝聚了多少心血啊!是自己對人生思考的記錄……記錄著自己最脆弱最醜陋的那一麵,也有那美麗的追求……

哭無淚,心淌血。

怎麽這個屬於他的世界這麽陰暗呢?別人又不是這樣。他不堪忍受如此精神重負,無力地躺了下來。

“怎麽吃飯叫還不來啊?要請是不是?”父親站在門口。

原過不再怕這位父親,走到門口,陌生地看了下父親,把門輕輕拉過來“砰”地關上了,反鎖。又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讓自己冷靜一會兒。

他喜歡看書,喜歡思考,愛記自己所思所想。日記本對於所有的父母都一樣,有著巨大的吸引力。至於說侵犯隱私權,就無人追究了,於是盡量把日記本藏成功,但一次失敗就徹底地暴露了隱私。

記得在高考之前,原過暗戀班裏的女同學路融。父親偷看了他的日記,大為光火,把他大嗎一頓,又是什麽“精神空虛”,又什麽“墮落”之類的。原過雖然對日記被偷看感到憤怒,但又不敢頂嘴,覺得自己理虧——那些羞於見人的事。父親憂心如焚,去找班主任求助,裏外夾攻,一時鬧得風風雨雨,令他複習也不得安心。

班主任譚老師當時懷疑他能否考上大學,連個大學報考名額也沒給他,讓他自己看著辦。不過可幸的是,經過他一番努力、衝刺,升學試竟入了本科分數線,還讀上了令人羨慕的電子專業。讓別人不多不少地都吃了一驚。但父親偷看日記卻在他心中留下難以撫平的創傷。

父親是更了解兒子了,但他們之間的距離卻並沒有因此而靠近,反而更遠了,如有一條鴻溝不可逾越。對於父親的斥喝,原過從來都不頂撞,否則父親將什麽陳年舊事統統搬出來,甚至連初一時晚自修不認真的事也會挖出來理直氣壯地把他罵一頓。

那麽多的煩惱都來自於複雜的思想。原過也很明白,如果他不寫日記的話,和父親的矛盾也不會有那麽深。他曾想過不寫日記了,但隔了一段時間,生活中的那些美麗和醜惡的片段都消逝了,都沒有留下什麽啟示,仿佛不曾擁有這些經曆。人就是應該在經曆中使自己不斷進步,於是他又重新翻開日記來寫起了回憶錄。

晚上七點多鍾,林珊來找許原過。

“明天的活動你怎麽安排?”林姍問。

“我不想參與了。”原過沒什麽心思。“還是你搞吧。”

“這怎麽行?”林姍急了。

原過沉默了一會兒,說:“那好吧,活動由我安排,你們明天聽我的。不然我不理。”

林姍見他有些怪異,便不再多問。他既然說得出口,就一定可以辦得到。他令人信任。

他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睡,很累很煩。恍忽中又是“砰砰”的拍門聲,他不想理。

“你蘭姨來看你啊?”是父親的聲音,溫和了一些。

蘭姨?怎麽蘭姨來了?原過急忙起來出去。

“蘭姨!……新年好!”

蘭姨是原過在高考後打暑期工時廠裏的車間主任。她對原過的印象異常好,時不時會來看看他。父母曾開原過的玩笑,說蘭姨想招他作女婿。

“蘭姨工作忙嗎?”原過敬茶時笑著問。

“忙是忙,還應付得來。你也好啊?學習好嗎?”蘭姨開門一笑露出了兩粒鑲金門牙。

蘭姨從包裏拿出一件衣服給原過,“來,試試,看合不合穿。”

“這怎麽好?你拿回去給兒子穿吧。”

“他有了。這是我們廠出的,出廠價,便宜!”

家裏來了客人,父母反而是作陪的。父親看著兩人那麽親熱的樣子像是有些不自然,想插嘴又輪不上。

當原過一走開,父親就坐了過來,也沒客套就說:“蘭姨,你也不是外人了,跟你說說這個也不怕……”剛才那歡快的氣氛一下子就沒了。父親曆數原過的種種劣跡:不洗碗、留下一堆臭襪子、不回家、又那個……

“這個兒子,我是沒法教了,唉……”

人說家醜不可外揚。可這位父親卻到處為兒子作宣傳。

“話也不用這麽說,為這些事你也用不著這麽生氣。又不是什麽大原則上的錯,他人這麽大了,你也不必那麽操心!我家那小子比起你們原過頑皮十倍。這些小毛病你說也很難說得他聽……”

“現在不養成個好習慣你說將來怎麽幹大事吧?”父親又拿出他“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的大道理。

原過對此極為反感,為什麽要我做大事呢?難道平凡一點就不行嗎?我不想煩!蘭姨是我的客人,她來看我,你卻在一旁數落我,怎麽能那麽不尊重我?我即使是個壞孩子也罷,但我給蘭姨的印象並不是吹出來的。你這樣算是什麽意思?我和蘭姨談得來你覺得看不順眼?你很真誠了?怕蘭姨上當受騙了?

“蘭姨,現在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過些時候再去你家拜年。”

蘭姨本來還要多坐一會兒,見原過給她打個了個眼色,就隻好掏了一封紅包“利是”給他說:“那你有時間多去蘭姨家坐啊!”她又對許父說:“你們阿過跟別人比也夠乖的了,用不著那麽傷神,我走啦。”父母隻好起身送客。

蘭姨走後,原過把蘭姨送他的衣服放好,回到廳裏收拾茶具,一不小心打爛了一個茶杯。

“行了行了,叫你媽收拾吧,你坐。”父親一擺手示意。

“你說你是不是太不像話吧?在家我們看著你還是這樣,你自己在學校沒人管就不知成了啥樣了。看著你讀了一年多大學就變成這樣,再讀完這兩年又不知成啥樣了……這兩天你在家差點沒把我愁死,你說你到底認不認錯吧!”

不隻是那幾件事嗎?通牒令也來了。

“這些事你少理一點不就行嗎!其實都沒什麽大不了的,何必要鬧到這樣……”原過口氣雖然強硬,卻是在哀求。

“好!你既然不肯認錯就沒啥好說的了。”他不相信兒子的早辯。“我現在一看見你就心煩!你願意去哪就去哪吧,我也不理你了。”他說著就起來進屋去了。

原過木然地坐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