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東明好久沒回家。
然而就在第三天,回家一推門,我就嗅到了不同尋常的火藥味。客廳裏像是被大炮轟過,一片狼藉,電視機被砸得稀亂,滿屋子的煙味熏得我眼睛都睜不開。
沙發邊,一雙黑色皮鞋上落了幾片玻璃碎片,林東明坐在沙發上,低著腦袋悶聲不響,活像一隻被打了寒霜挫敗的冬菇。
秦芳蕤坐在他對麵,抹了粉底的臉白得像鬼,兩行眼淚正嘩嘩地在上麵流淌,她鼓著兩隻銅鈴大的眼睛,顫抖的雙手捏著幾張薄薄的紙,瞪著不敢出聲的林東明。
“芳蕤,就這麽說定了,以後靜湘跟著我,你帶著靜淵好好過日子。”林東明終於抬起了頭說話,看到我毫不意外,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愧疚。
我現在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逼迫自己不能哭出來,可是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芳蕤,我知道你怨我,我跟你感情不和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麽多年為了兩個孩子,我們捆綁在一起,你受夠了,我也受夠了。”印象中林東明從未說過這麽多話,他像是蓄滿了水的池子,開閘的一刹那,積怨已久的情緒一下傾瀉而出,“事到如今,我也沒打算瞞著你,沒錯,如你所想,我是跟閆麗好了,我們是初戀,又是多年的老同學,這些事讀大學時你都知道。前年她離了婚來找我,想跟我好,我為了這個家狠狠拒絕了她。”
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下,我的鼻子漸漸發酸,眼前越來越模糊,秦芳蕤高傲地抬起頭,像隻驕傲的孔雀,等他把苦水訴盡。
“我本想就這麽湊合下去,為了靜湘,為了靜淵。”林東明的眼睛通紅,喉嚨裏發出野獸一般的嗚咽,難受地指責,“可你呢,芳蕤,你嫌棄我啊,你從談戀愛就嫌棄我,嫌我沒錢,嫌我沒出息,你嫌我就像嫌路邊的叫花子,這麽多年在你麵前我任由你打罵,就算是養條狗也該心疼了。”
他苦笑。
“既然你一直看不起我,你為啥要跟我好?當初你被你那個有錢男朋友甩了,你幹嗎來找我?幹嗎跟我結婚?作踐你自己,芳蕤,我是個男人,我也有自尊啊。”林東明渾濁的眼珠子水汽氤氳,他的臉上蒙著一層死灰般的絕望,那是對婚姻破碎的無力,對秦芳蕤的失望。
我的心情悶悶的,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客觀來說,我很同情林東明,可是這種同情不足以讓我原諒他,我深切地感知到,我快要變成單親家庭的孩子了,也許以後還要跟秦芳蕤過痛苦不堪的日子。
這種感知,幾乎讓我也絕望。
“滾吧滾吧!老娘早就不想跟你過了!”秦芳蕤站起來,將那幾張紙狠狠地摔在林東明臉上,表情扭曲,大聲咆哮,“拿著離婚協議,跟你那個狐狸精去過逍遙快活的日子,我呸!”
她撒潑的樣子令林東明皺起了眉,我看著自己的父母開始爭吵,他們用最惡毒的語言攻擊彼此,絲毫不顧及這麽多年同床共枕的情分,像極了小醜。
我的身體脫水了般難受,可我什麽都不能做,什麽都做不了。
“林東明,老娘不怕跟你撕破臉,好,你要滾沒人攔著,但有一個條件,你答應最好,不答應也得答應。”秦芳蕤抄起雙臂,在客廳走來走去,腳下踢到一個不鏽鋼茶杯,咕嚕嚕的滾動聲,震得我耳膜發疼。
“我不要這個拖油瓶,我要湘湘,隻要你答應湘湘跟我,我什麽都不爭。”秦芳蕤絲毫不顧及我的情緒,說出的話,一刀刀捅進我心裏。
“不是說好誰帶靜湘走,誰就不要房子!你怎麽能反悔?”林東明不甘示弱地嚷道,好像在他們眼裏,我們已經成了交易的籌碼。
砰——就在這時,房門被用力推開,林靜湘光著腳,捂著耳朵尖叫著跑出來:“我誰都不跟!我不跟!你們整天煩不煩,什麽時候家裏能不吵啊!啊?!”
她滿臉怒氣地朝他們嘶吼,胸脯因為激動和氣憤局促地起伏著,秦芳蕤一臉驚慌,拿過拖鞋就撲了過去:“我的姑奶奶,這裏都是玻璃渣子,你穿鞋再出來啊,林東明要氣死我,你也要氣死媽媽啊你!”
林東明連忙站了起來,討好地說:“湘湘,爸爸能給你更好的未來,你閆姨她舅舅是銀行行長,你這麽好的苗子,以後學個金融專業,爸爸……”
“林東明!你再亂扯淡,我撕爛你的嘴!”秦芳蕤像隻發怒的母老虎,張手就要打人。
耳鳴聲充斥在我的腦海,漸漸的,我什麽都聽不見了。
他們爭奪林靜湘的嘴臉,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裏,一直到很多年後,那個夜晚都成了我不忍心揭開的一塊傷疤。
我的爸爸媽媽,沒一個愛我,他們少得可憐的愛,全部傾注在林靜湘身上,這個殘忍的事實,狠狠地扇了我一個巴掌。
心裏,疼得要命。
我不知道是怎麽從家裏出來的,當我意識到冷的時候,人已經在外麵了。
晝夜溫差很大,白天穿著剛剛保暖的毛線衣,到了夜晚就擋不住風寒,我沒吃飯,肚子快餓扁了,秦芳蕤忙著跟林東明離婚,根本沒有時間管我的晚飯。
小區八點後,夜市攤陸陸續續地擺了出來,我沒有多餘的錢下館子,於是朝一個麻辣燙攤子走去。
“老板,我在這吃。”我找了張凳子坐下,老板給我擺上一次性碗和筷子,我挑了幾串藕,咬了幾口,燙得我齜牙咧嘴。
我邊吹邊吃手中的串串,後腦勺忽然被人敲了一下,我以為是誰走過去不小心撞了我,抬手鬱悶地揉了揉。
“妞兒,這麽晚你沒回去?”陳錦墨冒了出來,一個爆栗敲在我的頭上,他揉亂我的頭發,在我旁邊坐下來。
“沒吃飯?”他好奇地看著我。
“唔……”我吃著藕片,含糊不清地點頭。
“吃這些東西哪成,走走走,哥哥帶你吃大餐。”陳錦墨說著一邊拉起我走,我抱起書包,支支吾吾地喊,“還沒給錢。”
“哎喲,幾塊錢的事,方老板,回頭我算給你啊。”陳錦墨跟老板似乎很熟,拉我走出幾米遠,對著老板吆喝。
“這攤子我老熟了,特沒勁,你在這吃什麽?”他站在路邊去攔出租車。
我整理書包帶子,嘟嘟囔囔:“我又不知道。”
“不開心啊?”
“沒有。”
“我去,我還不知道你啊,你臉上寫著‘不開心’幾個字,能糊弄我咯。”
陳錦墨攔到車,一把將我塞了進去,我還沒反應過來,坐直身子,緊張地看著他:“我們去哪?”
“把你賣了。”陳錦墨挨著我坐進來,一把摔上車門,“師傅,西門一條街,五一路口放我們下來。”
“這麽晚,我不去了,要不你放我下去?”要不是跟著陳錦墨一起,這麽晚要去市中心,打死我都不出來。
“別啊,靜淵淵,我今晚請你吃小龍蝦。”
“啊?太貴了!我不吃了。”
“怎麽,瞧不起我?”
“不是,我怕你亂花錢。”
“傻子,我樂意呀。”
(二)
陳錦墨帶我去最繁華的步行街吃了一頓小龍蝦,他點的是變態辣,辣到我眼淚鼻涕直流,其實我不喜歡吃辣,林靜湘才鍾愛辣味,為了不辜負他的心意,我吃光了那一盤價格三位數的小龍蝦。
然後,陳錦墨神神秘秘地說帶我去一個好地方。
西門一條街魚龍混雜,夜晚更是夜生活的天堂,陳錦墨牽著我的手,帶著我在巷子裏七拐八拐,來到了一家叫“撕夜”的店前。
我打量著掛著骷髏麵具和仿真骨頭的店門,心裏已然反感,陳錦墨沒有覺察到我不安的情緒,帶著莫名的興奮,拉我進去。
一股混雜著劣質香水味的熱浪朝我撲來,裏麵燈光昏暗,放著尖叫吵鬧的音樂,男人在嚎叫,女人在嬉笑,他們瘋狂地舞動著身體,五顏六色的燈光晃著他們的笑臉,猶如地獄中的百鬼集會。
陳錦墨領著我穿梭在人潮中,穿過喧鬧的舞池,往通往下一層的樓梯走去,我莽莽撞撞地跟著他的腳步,唯恐走丟了。
地下是一個台球室,一些人在打台球,一些人聚在角落玩牌,看到陳錦墨進來,立馬有一個穿了耳環的眼鏡男人走上前打招呼。
“墨子,來啦。”男人叼著一根煙,給陳錦墨遞過來一根,就在我以為陳錦墨會拒絕時,他嫻熟地接過,卡在了耳後。
“雷哥。”
他打招呼的語氣,有一種討好的意味,我躲在陳錦墨的後麵,偷偷地打量這個人,他五官硬朗,長相普通,下顎有一道很淺的刀疤,在白熾燈的照射下愈發明顯,看起來有些嚇人。
“喲,換人了?”男人歪著頭,看了我一眼,我連忙往後挪了挪。
“我妹,林靜淵,跟我女朋友是雙胞胎。”陳錦墨笑著,讓我叫人,我甕聲甕氣地喊了句“雷哥”,隻想陳錦墨快點回家。
“原來是小姨子,我說怎麽這麽眼熟。”男人曖昧地笑了一句,聽得我非常不舒服,陳錦墨也笑了笑。
男人吐掉沒抽完的煙,抄過旁邊的一根台球杆,下巴一昂:“老規矩,來一盤?”
“來一盤。”陳錦墨接住他拋過來的球杆,脫掉外套給我,我老實地退後,站在一旁看。
台球的碰撞聲在耳邊響起,我不會打台球,感到非常無聊,打量著這間烏煙瘴氣的台球室,吵鬧、笑聲、罵聲混雜一片,每個人沉浸在玩樂的快樂中,木樁子一樣的我,像一個異類。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過,煙味嗆得我喉嚨啞痛,怕引起人注意,我咳都不敢咳出聲。
“墨子,你棒哦!又贏了!”
台球杆扔到球桌上,發出響亮的“啪嗒”一聲,我回過頭,看到雷哥捶了陳錦墨一拳,陳錦墨笑笑,放下球杆,摸下耳邊夾著的那支煙。
雷哥掏出打火機,自己點燃了一支煙,陳錦墨偏頭過去,借了個火,吧嗒吧嗒地抽起來。
“是雷哥給我麵子。”陳錦墨吐出一個煙圈兒,那張我熟悉的臉龐,在煙霧的縈繞下竟看不太分明了。
我還在詫異他什麽時候學會了抽煙,雷哥從褲子口袋拿出一把鈔票,手指舔了舔口水,歪頭數了數,抽出一疊,拍打著陳錦墨胸口:“小子,你該得的。”
“雷哥,這不合規矩,我不能要。”陳錦墨雙手連連推脫,嘴裏的煙哆哆嗦嗦,像是會掉下來。
“拿著,就當雷哥請你和這位美女吃夜宵了。”雷哥把錢塞進陳錦墨胸口的口袋,拍拍他的肩膀,看了我一眼,笑著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雷哥走後,陳錦墨低頭看著自己的口袋,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
“厲害吧。”陳錦墨一步跨到我眼前,指指他的戰利品,揪著我的臉頰揉了揉,一臉不得了的神情。
“嗬,好厲害。”我伸手奪過他的煙,揮開他的爪子,將手裏的外套一把蒙住他的腦袋,轉身就走。
這個地方,我一秒都不想待下去。
“林靜淵你膽子肥了啊!”他氣急敗壞地扯掉外套,就要來抓我,我心裏窩著一團火,滿腦子都是他抽煙贏錢,和那些混混們打交道的狗腿模樣。
學壞了,學壞了,陳錦墨跟那個人學壞了。
我快速地走上樓梯,闖過群魔亂舞的一樓,被那些扭動得七倒八歪的人撞得差點摔倒,一出店門,清新的空氣撲進鼻子裏,我方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林靜淵你別那麽作啊,跑那麽快,趕著去投胎啊。”陳錦墨緊緊追著我的腳步,我剛出來透口氣,他後一步跟上,手搭在我肩上,想扭轉我的身體。
我別扭地甩開他的手,陳錦墨加大了力氣,一把扯過我,麵對著我,大吼:“你怎麽回事你?莫名其妙發什麽鬼脾氣,我才來你就要走,成心跟我作對是吧?”
“是。”我不想看他,冷聲回答,他身上好聞的檸檬香沒了,淡淡的煙草味,提醒著他的改變,我聞著感覺一陣惡心。
“你有毛病吧你?我請你吃飯埋汰你了啊。”他高聲叫著,那張好看的臉上發出的怒氣,那麽可怕。我本來心情就不好,他對我這麽一凶,我眼淚嘩啦就淌了下來。
“怎、怎麽了?哭……哭什麽?”陳錦墨一時間愣住了,語氣陡然下降,溫溫軟軟的聲音,聽得我愈加難受。
我想到今晚林東明和秦芳蕤的爭吵完,不會要我了,我想到以後,如今尚且有幾分溫暖的日子將一去不返,而我會在秦芳蕤的厭惡責罵中度過每一天,不禁心膽生寒。
憑什麽他們要這麽偏心,我隻是成績比林靜湘差點,身體比林靜湘弱些,難道就注定要承受這一切,對他們而言,我到底算什麽?
“哎哎哎……你別哭啊,我沒怪你的意思,我脾氣急,我錯了,我錯了行不行?”陳錦墨手足無措,笨拙地幫我擦眼淚,“最怕你哭了,從小就是愛哭鬼,我怕你了。”
他懊惱得不停跺腳,我懵懵地看著他,他的掌心有些粗糙,淚水沾了他滿手,我輕輕地推開他,拿紙巾揩鼻涕。
“你姐就不像你,你啊,什麽時候能長大。”他放下手,大大咧咧地在衣服上擦了擦,看似玩笑的一句話,卻刺痛著我的神經。
“嗯,我總是比不過她的。”比不過她的優秀,比不過她在父母心中的地位,比不過你對她的寵愛,我揚起一個讓他放心的假笑。
“別泄氣嘛,多加油,總會追上你姐的啦。”陳錦墨吹了聲口哨,給我打氣,我破涕為笑,為了不讓他看出異樣,裝作很受鼓舞地點頭。
“被你這麽一哭,我也沒心情玩了,走了。”陳錦墨想牽我的手,我反感地往後一縮,他以為我還鬧情緒,尷尬地抓了抓自己頭發,先我一步去攔車。
陳錦墨,你可知道,我如何努力,也永遠追不上林靜湘的。
在我們三人這一場棋局中,你和她已經開始了對弈,輸贏如何,終究是你們之間的事,我沒有資格參與,隻能是一個看客。
因為,她已經先入為主了。
所以請你離我遠一點,我怕自己隻想要索取,貪戀你偶爾賞賜給我的溫暖,永不知足,隻要你一對我笑,我就想跟你過一輩子了。
你看,我多麽可恥。
(三)
三天後,林東明和秦芳蕤離了婚。
林靜湘跟了林東明,秦芳蕤知道她的選擇的時候,痛哭流涕,求她不要走,就差給林靜湘跪下了。
林靜湘說得很直白,爸爸能給她未來,而失業多年的秦芳蕤,不僅對她的前途沒有任何幫助,可能還會拖累。
不愧是秦芳蕤的女兒,論狠心,我服她。
昨晚,他們三個人為了這件事在客廳吵吵嚷嚷,鬧到半夜,我關上房門,把自己埋在被子裏,一夜無眠。
早上,我頂著兩隻熊貓眼去上學,一邊記單詞,一邊打瞌睡,課本上的符號像是小蝌蚪一樣,在紙上遊啊遊,我側趴在課桌上想眯一會兒,不知不覺就睡到了自習鈴響。
“小迷糊,你昨晚做什麽了?困成這樣。”
“看你沒吃早餐,不知道你的喜好,我就自作主張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在我耳朵邊說話,我揉揉眼睛,以為在做夢,抬起頭卻發現桌上放著一個麵包、一盒牛奶。
後背方向傳來了一道寒冷的目光,我轉過頭去,看到一個青春靚麗的女生在和兩個女生說笑,我認識她,她叫於心娜,如林靜湘一般美麗耀眼的女生。
她是舞蹈藝考生,文化成績沒林靜湘那麽厲害,因為出眾的外表和高挑的身材,也讓人不容易忽視。於心娜看到我望著她,對我敷衍一笑,我甩甩頭以為自己看錯了。
肚子“咕咕”叫起來,家裏最近亂糟糟的,秦芳蕤甚至忘記了給我零花錢,事實上我已經餓了好幾頓了。
“沈星沫給你的,你沒看到於心娜那眼神呐,恨不得殺人了。”同桌吳禮順著我的目光看去,提醒我。
“嗯。”我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顧不了那麽多,抓過麵包大口吃起來,吳禮誇張地拍拍胸口,對我抱拳表示敬佩。
我有些尷尬,疑惑地看著她。
吳禮白了我一眼,然後狠狠地搖了搖頭:“你啊,長點心眼吧,於心娜那個巫婆,抵得上十個你林靜淵,不對,二十個。”
“我沒惹她。”我幾口吞下麵包,淡定地說。
“太年輕,太天真。”吳禮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用筆指了指沈星沫,悄悄地對我做口型,“她喜歡沈星沫,地球人都知道。”
我被牛奶嗆得咳嗽起來,驚訝地看著她。於心娜喜歡沈星沫?那我吃沈星沫送的早餐,豈不是找死?
“開竅了。”吳禮滿意地點點頭。
於心娜被我的咳嗽聲吸引,看著我,我手中的牛奶好像也變得燙手,我扔也不是,喝也不是,幹脆放進了課桌,等到沒人的時候,再喝掉好了。
我低著頭,不敢對視心娜的目光。倒黴的是,沈星沫這時候走了過來,他走到我前麵同學的位置,雙手後撐著靠在課桌邊,雙眼發亮地望著我。
“合不合口味?”他眼睛看向我桌上拆掉的包裝紙,不由自主地伸手,我嚇了一跳,他奇怪地看著我,拿走紙屑,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謝謝你啊,沈星沫。”我幹巴巴地笑,如果於心娜不用狙擊一樣的目光盯著我們,我想我會笑得更好看些。
沈星沫一愣,隨即,他也彎起了嘴角,像是怕傷我自尊,頓了頓才說:“你別那樣笑。”
“啊?很奇怪?”我收起笑容,客觀來說,我板著個臉的時間多多了,要我笑得跟花兒一樣,的確挺為難我的。
“你不笑,也好看。”他輕輕地說。
這句話像一盆熱水將我從頭到腳澆了個透,“蹭”的一聲,我感到血液不斷湧上頭頂,臉瞬間紅得像是煮熟的蝦子。
從未聽到過這麽直白的誇獎,不管沈星沫說的是不是真話,我的手緊張地摳住椅子,生怕自己嚇得從椅子上跌下去。
“我受不了你們,真酸。”吳禮抓狂地站起來,殺氣騰騰地拿了本子和筆就走,我叫都沒叫住,一偏頭看到於心娜盯著我,恨恨的目光似乎要在我身上燒出一個洞。
“周六的展覽,別忘了。”沈星沫站直身體,眯著眼衝我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我來接你。”
他似乎從不大聲對我說話,我感到壓抑時,他又適時地拉遠距離。
於心娜表現出的敵意那麽明顯,他不會沒感覺到,我還沒下逐客令,他叮囑完這句話,長腿一邁,回了自己的座位。
招人愛恨,隨便吧。
天氣反複得像嬰孩的臉,陰晴難以捉摸,周六一出門,北風刮得我臉生疼,路過別人家院子,幾棵柿子樹在風中搖晃,枝丫捂著剩下的幾個小紅燈籠,似乎想要與這場狂風對抗。
林東明已經把行李搬走了,林靜湘沒說一起走,暫時在家裏住著。秦芳蕤心情低落,每天除了做兩頓飯,其他時間都在睡覺。
我出門,她們並不知道,也不會在意。
“我還擔心你穿少了,今天氣溫好低。”沈星沫穿著一件藏藍色的呢子衣,立在風中,看到我走出小區,他搓著手,跑了上來。
“我看了天氣預報。”我遞過去一瓶礦泉水,他扭開喝了一口。
“我查過了,坐公交要一個小時,出租車三十分鍾左右。”他掏出手機,用軟件定位給我看,“公交繞路多耽誤時間,我們打車去,到了離展覽開始還有二十分鍾,不用擔心排隊,你覺得怎麽樣?”
“我聽你的。”說實話,我是個路癡,一條路走過去和走回來,對我來說是兩種不同的風景,沈星沫這種問題征詢我的意見,不如直接問百度。
然後,沈星沫用軟件打車,帶著我一路來到了省博物館東門,雨花石展覽就是裏麵的一個展廳裏。
門口有推著三輪車賣紅薯的小販,我聞著誘人的香氣,眼睛多瞟了幾眼。
“想吃?”沈星沫發覺我被紅薯吸引,還沒等到我的回答,他已經跑了過去,隻見他和攤販說了幾句話,不一會兒,就舉著一個紅薯跑了回來,“給你,熱熱手。”
我雙手捧著那個紅薯,一掰兩段,分了一半給他。我沒意識到他遲疑了一下,才微笑著接過。
後來我才知道,沈星沫不吃紅薯,可是那天他還是在我麵前吃得幹幹淨淨。
我們沒有排隊,順利進入了展廳,我好奇地趴在透明的玻璃展櫃邊,看著那一塊塊造型奇異的石頭被繪滿圖畫,讓人分外喜歡。
(四)
直到看完了第一個展廳,進入到第二個展廳,我的熱情依舊未減。
“阿淵?”沈星沫在我身後輕聲喊。
“啊?怎麽了?”我正彎著腰,看一顆紅色大石頭上繪的山水畫,頭也沒回地應他。
“你答應了?我可以這麽叫你?”他的語氣透著莫名的喜悅,我後知後覺,看著他沉著清水的眼眸,眨眨眼,想開口拒絕已經遲了。
“好的,好的吧。”我勉勉強強地說,隻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沒多大關係的。
“阿淵?”他帶著些許寵愛的氣息,看著我,我“嗯”了一聲,他喊順口了,像個小孩似的,在我耳邊連著喊,“阿淵,阿淵,阿淵,阿淵阿淵……”
“聽到了,聽到了。”我捂著耳朵,往前走,逃開他。
“阿淵!阿淵!阿淵——”他追上來,圍在我身邊喊個不停,我看神經病一樣看著他,心裏默默地歎了一口氣,沈星沫不會是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怪癖?
有異樣的目光朝我和沈星沫看過來,我自覺離他幾米遠,裝作不認識他。也許是他說多了話,老天都懲罰他,半個小時後,沈星沫捂著肚子,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不舒服?”我關心地看著他,他額頭上冷汗直冒,手捂著肚子,臉色一片白,沈星沫艱難地看了我一眼,往洗手間方向狂奔而去。
哎,做人還是不要太過分。
參觀完展廳,我順著一條長廊,四處遊**。突然,一陣爭吵聲傳進我的耳中。
“陳錦墨,你到底要我怎樣?”
“我隻求你別那麽任性,行嗎?大小姐。”
“我任性?對,我任性,我任性才會跟你在一起。你看看你,你現在成什麽樣了啊?我告訴你,你那些狐朋狗友我一個都不待見,我還要我的未來,沒工夫和你們瞎混!當初我林靜湘真是瞎了眼看上你。”
“看不上老子你滾啊!”
“陳錦墨!你混蛋!”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空氣瞬間都寂靜了。
我和他們隔著一堵牆,長廊外邊是一個小花園,從我站立的地方,透過薄薄的紗窗可以看到陳錦墨氣得牙齒咯咯作響,林靜湘看他那麽囂張,張牙舞爪地打了他一巴掌。
“陳錦墨,我們分手!你是個男人以後就別來騷擾我!”林靜湘哭著從陳錦墨身邊跑開,小花園通往外麵隻有一條路,林靜湘勢必會經過這條長廊。
他們看起來也像是來看展覽的,但是在裏麵一直沒遇到,想必在這兒吵了一段時間了。
眼見林靜湘要跑出來了,一定不能讓她知道我撞見了她和陳錦墨吵架,我轉身,慌忙跑開,看到岔路就拐,沒注意腳下的台階,不小心跌坐到地上。
腳踝痛得我不敢叫出聲,我一瘸一拐,急中生智,躲到了一扇門後,在我繃直後背,盡量利用旁邊的樹木遮擋身體時,林靜湘在外麵抽泣著走了過去。
陳錦墨並沒有追出來。
好險,擔心遇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我打算另外找路出去,我剛放鬆下來,一隻手拍了我肩膀一下。
我嚇得魂都快沒了,回頭就看到沈星沫對我笑:“你幹什麽壞事了?鬼鬼祟祟的。”
“沒、沒呢。”說著,我繞開他,往前走,原來這兒是洗手間,後麵好像有路出去,腳崴了,走一步都疼。
“說謊,一看就有事。”沈星沫鍥而不舍地追了上來,定定地看著我,我不敢看他眼睛,聳聳肩。
“貓,剛有一隻野貓,嚇了我一跳,我怕它咬我,就躲起來了。”我睜著眼睛說瞎話,也不管沈星沫信不信。
“腳怎麽了?”沈星沫卻不再揪著這個問題不放,我剛走路不對勁,終於還是被他細心地發現了,這下看到我踮腳走路,他蹲下來檢查我的腳踝。
似乎什麽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就在他捏著我的腳踝,我“唉喲”幾聲後,沈星沫當機立斷要背我。
除了和陳錦墨牽過手,我沒跟其他男生這麽親密過,現在陳錦墨我都要避嫌,如何肯爬上沈星沫的後背?
沈星沫把書包背在胸前,等了半天回看到一臉別扭的我,連問都不問,拉過我的兩隻胳膊,我驚呼一聲,人已經被他背了起來。
他說,我怕你落下後遺症。
我屏住呼吸靜靜地聽著,眼神平靜得就像一湖清水,可心裏翻起了驚濤駭浪。
不得不承認,沈星沫看起來瘦得像根長豆角,身體卻很有力量,他背著我,穩穩地往前走,我聽見他的一呼一吸,嗅到他身上的雪鬆木味道,他噴了淡淡的香水,清新淡雅,很好聞,水杉的枝丫在我頭頂交錯,我昂起頭,心神一陣恍惚。
這一刻,我想起了身上散發著淡淡煙草味的陳錦墨。
在我受傷的時候,他並不在。
我當然不知道,陳錦墨現在就站在我們的身後,幾米遠的地方。林靜湘和陳錦墨爭吵時,陳錦墨就發現了我,他並沒有去追林靜湘,卻跑來找我。
然後,他聽到了另一個聲音,於是,他停住了腳步。
當沈星沫背著我走出來,陳錦墨站在走廊拐角,神色黯淡,目送著我們離開。這個陪伴我走過青春歲月的少年,看到我逐漸遠離他,闖入別人的世界,他發現自己束手無策。
他第一次意識到,那個如春風一樣美好的少女,她會長大,喜歡上一個男人,離開他,忘掉他。心髒像被鋸木割過,很痛,她還沒帶他走出黑暗,就會輕易離開。
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絕不。
那雙星子般的眼眸,從失落失望開始變得寒冷陰鷙,不再清澈了。
腳崴了還破了點皮,沈星沫把我送去了附近的一家診所,我看著他默默地幫我消毒,默默地給我抹藥,黑著一張臉。
我告訴他,我以後會小心的。
他輕輕地點頭,完全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我吐吐舌頭,不明白哪裏得罪了他。處理完傷口,沈星沫送我回了家,一刻都沒有多留。
家裏煙火冷清,空調也沒開。客廳沒人,房間沒人,林靜湘和秦芳蕤都出去了,我蹦跳著去廚房,打算下一碗雞蛋青菜麵。
——注意不要讓傷口碰水。
水燒開的時候,信息響了,一打開,看到是一個陌生人發的,今天隻有一個人知道我崴了腳。
——上次我負責收班上的學生資料,你的號碼我存了。沈星沫。
緊跟著又蹦出一條短信,我正準備回複信息,問他哪來的我的聯係方式,看到他發來的話,我刪除發送框裏的文字,回了個“好”。
(五)
我吃完麵條,林靜湘回來了,後麵緊跟著提著一堆袋子的秦芳蕤,秦芳蕤滿臉堆笑地進門,後腿一勾,關上門。
“湘湘,媽以後也沒機會給你買衣服了,這些,還有這些,你都帶過去,你模樣好,身材好,穿出去體麵,你跟林東明和那個狐狸精生活,我怕他們虐待你。”秦芳蕤將她手上的購物袋,獻寶一樣往林靜湘手裏塞。
“媽!”林靜湘今天跟陳錦墨吵完架,一肚子的怒氣沒地方撒,她不耐煩地擺脫秦芳蕤,看了桌邊的我一眼,指著她手上一個橙色紙袋,“那件你給林靜淵,我穿不了那麽多。”
“你管她,她有衣服穿。”秦芳蕤看也不看我,她說得沒錯,我衣服大都是林靜湘穿剩下的,有一櫃子,能擋風驅寒,是不用她們管。
“那你放進我行李箱,明天我爸來接我,今晚要帶的都整理好。”林靜湘鬆散頭發,換拖鞋去洗澡,秦芳蕤聽到她這麽說,笑著臉回應,“好好好,媽這就去。”
我白了秦芳蕤一眼,林靜湘是她的命,我就是她的討債鬼,我以後日子要是不好過,秦芳蕤也好不到哪兒去。
我陰暗地想,大不了相互耗著唄。
第二天下起了暴雨,林靜湘還是走了。
林東明把車開到了樓下,走上來幫林靜湘搬東西,我背對著他們躺在**裝睡,不願意見到假情假意的離別畫麵。
秦芳蕤抱著雙臂,不停地向林東明叮囑林靜湘的衣食住行,像是一個送丈夫女兒遠行的賢妻良母。
我鄙夷地聽著,心想早幹嗎去了,要是她稍稍溫柔點,對林東明好一些,也不會走到老死不相往來的這一天。
他們走出房門,我偷偷地起床。
林靜湘站在門口,提著她的洗漱用品,等到林東明出來,他們一前一後地下樓,秦芳蕤拿著兩把雨傘跟在他們後頭。
外麵大雨瓢潑,雷聲轟隆,秦芳蕤穿著單薄的睡衣,麵色慘白,一動不動,像一具僵屍,她幽怨地看著林靜湘和林東明上車,發動車子,揚長而去。
“林東明!”秦芳蕤忽然衝進雨中,對著一串噴薄的尾氣大喊,“希望你好好對湘湘!不要讓那個女人欺負她!以後她要是過得不好,我要了你們的命!”
車子衝下坡,濺起一地水花,無情地匯入大道,轉眼消失在雨中,沒有人管身後這個可憐女人。
“啊——”秦芳蕤一屁股賴在地上,大雨瞬間淋透了她的全身,她哇哇大哭,看起來慘兮兮的。
我穿上外套,去她房間拿了她的大衣和雨傘,直接衝下樓。
在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以後真的隻剩下我和秦芳蕤相依為命了,林東明扔下我們母女,像扔下兩塊毫無利用價值的破抹布。
秦芳蕤讓他的感情死了心,而我讓他對未來死了心,隻有林靜湘是他的寶貝,是他願意投資的未來,所以他不顧一切帶走了。
一個男人狠起心來,也讓人心冷。
三步化兩步,我很快來到秦芳蕤的眼前,把傘撐在她頭頂,她抬頭很快看了我一眼,繼續哭起來。
她坐在地上,叉開兩條腿,睡衣浸泡在汙水裏,染得黑不拉幾的,她臉上濕漉漉的,哭嚎聲又大,讓人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沒有他們你又不會死。”
不知道為什麽,我每次一跟秦芳蕤說話,就忍不住生氣,說出的話和她罵我的話一樣難聽刺耳,果然,秦芳蕤聽到這句話,立刻活力十足,彈跳著從地上爬了起來。
啪——她惡狠狠地給了我一巴掌。
“林靜淵,看到我這樣你很高興了?你想都別想,老娘不好過,少不了你苦頭吃!”她咬牙切齒地咆哮。
“哦,知道了。”我一手插在褲袋,捏成拳,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真慶幸她用左手打的,力氣不是那麽大。
我的左耳本來就不好,現在嗡嗡作響,聽不見任何聲音,不知道是不是聾了。
“力氣恢複了就上去,在這裏撒潑,讓鄰居們看笑話。”我的臉頰生疼,幾縷發絲落在眼前,擋住了秦芳蕤怨恨的視線。
“拖油瓶。”
秦芳蕤撞開我,恨恨地瞪了我一眼,然後走進了樓道。讓我失望的是,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在意過我的耳朵和臉頰疼不疼。
手指甲緊緊摳著手心的肉,我仰起頭,看著漫漫雨簾,努力不讓眼淚落下來。林靜淵,這才是開始,以後跟秦芳蕤的戰鬥還長著呢。
不能哭。
慢慢地自我放鬆,調整自己急促的呼吸,我咧開嘴,學會笑著麵對這些,把手伸到傘外的天空,掬起一捧雨水。
掌心是我掐出來的半月狀血痕,我捧著雨水,虛握成拳,冰涼的雨水從指縫間流了出去。
雨下到半夜都沒停。
秦芳蕤洗完澡就鑽進了房間,一直沒有出來。我怕她想不開,趴在門上聽了半天,直到聽見震耳欲聾的鼾聲,我才走開。
櫥櫃裏有幾包方便麵,我囫圇解決了晚飯,秦芳蕤一直不吃東西,我怕她餓昏了,炒了個家常菜,熱在電飯煲裏,才放心地去睡覺。
雨水嘩嘩啦啦,篩豆子似的,打消了我的睡意。我握著手機,打開沈星沫那條短信,又翻到陳錦墨的號碼,猶猶豫豫地閉眼又睜開,這樣重複了幾次,我歎息著把手機擱到了床頭櫃上。
隻是,讓我萬萬沒想到,手機這時響了起來。
我一個激靈,有些期待地拿起手機,我也說不清楚,心底更希望誰打來,屏幕上閃爍著“陳錦墨”三個字,我平靜地接通,裏麵傳來了他不正經的聲音。
“靜淵淵,哥哥想你了,你想不想我?”
“還沒睡?”我平躺著身體,望著頭頂的天花板,那頭嬉笑兩聲,調侃著我,“想你想得睡不著。”
“不開心?”陳錦墨隻要不開心,就不正經,笑聲比平時大,說話也沒羞沒臊。
“你來陪我,我就開心了啊。”陳錦墨打了一個嗝,說話軟綿綿的,像是喝多了酒,雨聲交雜著他囈語般的嘟囔,“小爺我高興著呢,高興著呢。”
“陳錦墨,我父母離婚了,林靜湘今天跟林東明走了。”我語氣變得很正經,也不管他聽不聽得進去。
“哦哦……”陳錦墨有些驚訝,聲音很輕,電話裏沉默了一會兒,他的語氣帶著笑意,“她不要我了。”
“嗯?”我明知故問。
“我說——我被她甩啦——”陳錦墨苦澀地笑,笑著笑著,他被自己嗆得咳嗽起來,等他不咳了,對麵突然很靜。
空氣好像在這一刻凝固了。
我隻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陳錦墨?”我喊他。
“靜淵淵……”他重重地歎息,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語氣憂傷得令人心疼,“我難受……”
“……”我沉默的聽著。
“我好難受。”
“……”我依然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她真的就這樣走了……”他的嗓音裏帶著一抹悲痛。
我一時語緘。
房間內,靜得可怕。
空氣都是可怕的僵硬。
陳錦墨笑笑,仿佛並不想聽任何安慰的話,很快掛斷了電話。
我握著手機看向窗外麵,大雨彌漫天空,陰沉,悲涼。
一如這座城市下,夜晚不眠的我們,一張張年輕的臉龐上布滿了灰蒙蒙的愁,化不開,剪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