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什麽時候欺負過後輩,褚大人,不如我換個話問問。你給說說清楚,陛下到底哪兒去了?”

話音落罷,定國侯一雙眼注視著褚邱,眼中冒寒光,瘮得人一身冷汗直流。

“燕州來的奏報說聖上駕崩,老侯爺不信,那褚某還能說清楚什麽?”

“你是真打算一條路走到黑啊。”

“褚某這是實話實說。”

兩人一來一去問答了幾句,定國侯已經能確定問他是問不出什麽了,揮開袖子轉身朝馮濟年點頭示意,大步流星到門檻處,又稍稍側頭看了看褚邱:“既然褚大人不願說,那就照規矩來吧,進了大理寺沒那麽多情麵可講。”

馮濟年心中一驚,按規矩來,那就是要動刑了!

由不得他猶豫或質疑,定國侯的身影已經離開了大理寺,馮濟年稍稍動了動手腕,再次敲響了驚堂木。“先押下去,明日再審。”

褚邱是一點沒有階下囚的自覺,手背在身後挺直了腰杆左右看了看,嗤笑一聲:“怎麽,不敢動我?”

兩側獄卒如夢方醒,被如此挑釁哪裏能忍,這便上手按住兩肩再握緊了他手臂,往後邊牢房押去。

定國侯深知寄招供的希望於褚邱是不可能了,想找到秦衡的下落,還得從他身邊搜查,把太子禁足宮中打的也是這個主意,正主問不出什麽,那就從他身邊的侍妾家奴審起。

安逸了十數年的長安城與皇位之爭久別重逢,爭名奪利一決高下的從來都是達官顯貴,下邊的官員至百姓都得提心吊膽夾著尾巴過日子,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牽連進去。

百姓躲在家裏還容易些,官員少打聽少摻和也能避嫌,可陪伴在太子身邊的妻妾是遭了無妄之災,一夜之間沒了錦衣玉食,離了華服碧玉瓊漿珍饈,十幾個女兒家擠在一個柴房裏等著人審問,又驚又懼又無助。

“太子豔福不淺啊,這水靈靈的,江南女子?”

定國侯掃了一眼麵前個個兒怯生生低聲抽泣的婦人,愣是氣得歎了一聲。

人在長安坐擁江南美女,太子倒是沒少收底下的好處,手伸的也夠長的,秦衡難道一點沒察覺?恐怕是寵溺這嫡子寵的沒邊兒了。

“哭哭啼啼鬧夠了沒!聰明的這時候就有什麽說什麽,膽敢欺瞞老夫阻攔審案者,聽聞古有酷刑‘虎豹嬉春’,不妨給你們試試。”

在場的都是久在後院不知朝廷險惡的姑娘家家,平日裏除了太子一人,連其他男子都見不著,經這麽一嚇唬,哭聲是愈發大了,卻沒有一個有話說的。

“你,過來。”

定國侯眼尖,察覺到人群中有一個不起眼的身影,身穿粗衣一支木簪挽發,樸素的打扮與一眾侍妾格格不入,這般寒酸模樣的女子卻冷靜的出氣,一聲也不吭就垂著眼攥緊衣角看著地麵。

一旁的小吏順著定國侯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不就是最不受太子待見的譚氏,她是奴婢出身,運氣好才承寵一夜生了個女兒,太子稱她為瘋女子,她也從不奉承討好太子,如今這落魄模樣在太子府上誰都能踩她一腳。

譚氏心底緊了一把,稍稍緩和了些,走上前到定國侯身前欠身行禮,低眉順眼的一點不像衝撞太子時瘋癲。“奴婢侍妾譚氏拜見侯爺。”

定國侯上下打量了一番,說不出緣由,就是覺著這人身上有事。“你倒是冷靜,一點不懼?”

譚氏還低著頭,一言不發,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地麵,不知道的以為地上有金磚呢。

“老夫問你話,你敢不答?”

眼見這位定國侯老侯爺就要動怒,一旁識趣的下人急忙湊近了勸解:“侯爺有所不知,這女子……這女子不得太子爺歡心,常年禁足幽庭,失心瘋了。”

瞧那小人擰著眉斜眼看著譚氏用手擋著嘴小聲解釋的模樣,說的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似的,定國侯卻存了狐疑,半分也不肯相信。

譚氏突然抬起了頭:“奴婢不是瘋子,侯爺要問的事兒奴婢全都知情,侯爺不妨屏退旁人,容奴婢細細道來。”

定國侯眼神一頓,直直盯著譚氏,像是在思索。

“侯爺!這賤婢向來行跡瘋癲,太子這麽多年從未進過她寢門一步,她能知道什麽!這瘋女子要與侯爺獨處,必定是心存不軌啊,侯爺三思!”

“正是如此,侯爺是不知這瘋女子在府上見人就咬肆意造謠,侯爺可不能信她!”

方才還哭得梨花帶雨的鶯鶯燕燕這會兒倒是冷靜了,那架勢是恨不能當場殺了譚氏以絕後患。

“夠了!”定國侯怒喝,目光再一次掃過眼前這些女人,心底已經滿是厭惡。“譚氏隨我進來,其餘的全部押回柴房!”

說罷,譚氏跟在定國侯身後進了太子的書房,而那些哭得眼睛紅腫嗓子幹痛的侍妾又被推回了柴房,靠在滿是灰塵的牆角暗罵。

“那賤婢都多少年沒侍寢了,太子爺也從來不去看她,她能知道什麽!”

“人家心大著呢,當年怎麽爬到太子**的,今兒就怎麽伺候老侯爺唄。”

“姐姐胡言亂語什麽,這可是白天!”

“噗,夜裏的活兒人家侯爺還不定使的來,可不就白天摸個葷腥。”

“盡瞎猜,指不定人家是貪生怕死隨便編造點什麽推到太子爺頭上……吃裏扒外的東西。”

說這話的是太子寵妾良娣嚴氏,當年安王給太子送鮫珠,太子眼睛頭不抬就賜給了嚴良娣,前些年出了名的舞弊一案,嚴良娣的父兄都牽連進去了,偏偏她本人聖寵不衰,這麽多年不知遭了多少人嫉妒。

“嚴姐姐,你常伺候在太子爺身旁,這事兒你是知情還是不知情啊?”

嚴良娣嗤道:“我知不知情與你何幹。”

“姐姐,話不是這麽說的,若是你如實稟報侯爺,咱們不就都得救了?”

嚴良娣看著她好一會,露出了一個笑容,那人還以為嚴良娣這是讚同,誰知下一秒就挨了嚴良娣一巴掌,跌在一旁散木柴上,臉上劃了一道血痕。

“你!你這是做什麽!”

嚴良娣還冷冷笑著:“我不像你們,我絕不出賣太子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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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中焚爐裏點上了檀香,那幽幽的香氣令人靜心。

“說說吧,你一個失了寵的侍妾能知道什麽。”

譚氏眼中含恨:“哼,失了寵?太子是沒臉讓人知道他喜歡一個奴婢。這些年他重不召我侍寢,卻日日把我捆在身邊,我好歹為他育有一女,他卻真把我賤婢使喚!”

定國侯稍稍有些詫異,好好的太子寵哪個女人有什麽大礙?何必做得這麽偷雞摸狗?

譚氏繼續道:“他總說我跟劉才人一樣,不知羞恥勾引他,說我的女兒也跟安王一樣虛情假意虛與委蛇!嗬,他既然也知道我蛇蠍,還敢把我帶在身邊,他做了什麽謀劃著什麽我可不都記在心裏,他落下什麽把柄什麽罪證我自然攥在手裏……今日奴婢便都訴與侯爺!”

定國侯盯著她的眼睛,不見一絲欣喜或是滿意。

“老夫憑什麽信你?”

譚氏扯動嘴角笑了笑:“您也沒別的人能信不是嗎?再者,我有什麽必要欺騙您。”

定國侯沒有回應她,反而緩步走到太子的書架前,一本一本拂過去,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您不必找了,書架上什麽都沒有,這裏邊能找著的東西全在我手裏了。”

定國侯回過頭看她,眼神有些意味不明:“你倒是有能耐。”

譚氏道:“您若是要,我回房去取,”

“別想逃走,你說在哪兒,老夫讓人取來。”

“梳妝盒底部有暗層,麻煩侯爺的人好找了。”

定國侯眼也不抬吩咐了外邊的小吏去找,轉身坐回到正座上,飲了一口桌上的茶。

不過小半刻鍾,下邊人就將整個梳妝盒捧來了,經了定國侯的授意,遞到譚氏麵前,等著她取出裏邊的東西。

譚氏看了看這人,又看了看定國侯:“噗,你們倒是有主意。”

話音還未落便接過了梳妝盒,取出裏邊一隻護甲套在指上,這一瞬間突然有些陌生,仔細想想竟是五年沒有戴過這貴人之物了。隨即將梳妝盒倒著放在桌上,用護甲尖端扣著盒子底的縫兒,一使勁兒便撬開了底部的暗層。

裏麵果真有一小遝書信,邊角還都有火燒過的痕跡,隱隱能看見泛黃發黑。

譚氏將書信取出,雙手遞給了定國侯。“我可沒欺瞞您,仔細看吧,這可都是我廢了大力氣從火盆裏救出來的,還有些救不回來的早已成灰了。”

定國侯一封一封看去,眉頭鎖的愈發緊了:“他們謀劃的倒是早,還未禦駕親征就開始打這個算盤了!”

譚氏又垂下了眼,看著地麵一言不發。

定國侯粗略看過了這些信件,狠狠扔在了桌上,鷹似的眼睛注視著譚氏:“那陛下到底去哪兒了,信裏沒提起,你說說吧。”

譚氏一笑:“胡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