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一說兩人才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薛繼心底暗道聖上太急了吧?如今正是雙方焦灼的時候,勝負未知安危不定,禦駕親征若是大勝自然名垂千古,可若是有什麽閃失,那誰也擔待不起啊。

陳渝皺著眉,稍稍思索了一番。“主子覺得呢?”

安王麵不改色,沉聲應道:“從為人臣子的立場而言,當然是不可讓父皇涉險。但是就國事而言,父皇少時也領過兵打過仗,必不會讓自己涉險,禦駕親征能鼓舞士氣震懾胡戎,不失為一計良策。”

陳渝突然輕笑了一聲,眼中滿是算計,他道:“主子,同樣是鼓舞士氣,臣以為讓太子代為出征更妥當。”

確實是妙招,也是陰狠的手段。

這一來無論太子勝還是敗都會留下話柄,若是勝了,手握兵權又攬朝臣,陛下一定會起猜忌之心。若是敗了,論罪是其一,失望是其二,人心盡失是其三。一開口就是如此毒計,陳渝好算計。

安王尚在沉思之中,可薛繼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左右看了看兩人,見安王仍未發聲,於是說道:“可畢竟是國之大事,不能隻玩弄權術吧……若是胡戎真破了北邊,咱麽在朝中小勝一局又有什麽用?得不償失。”

兩邊分別是不同的意見,安王也頭疼,一時半會拿不定主意,看著天色不早幹脆就讓人散了,改日再說。

“兩位也辛苦,從江陵趕回來還沒回府整頓休息,今日切回吧,容本王想想。”

出了安王府薛繼才想起來,還有一事要安置呢,連忙拉住要就此分別各回各家的陳渝,有些急切道:“子良兄,那吳家的公子怎麽處理?”

這才想起來,他們兩個趕著回京交差,那小公子卻快不了,於是留著人照顧他在後麵跟著,估摸著明日也該到了。

實在是傷腦,陳渝也無奈,經過了一番考量才猶豫著說道:“若是實在沒辦法,隻能勞煩清之你府上騰個地兒給他,我派幾個人去照顧他起居,也麻煩不到弟妹。”

薛繼倒是想拒絕,可人家府上住著公主,誰也不敢亂往家裏塞人,不放他府上能怎麽辦?就當是教別人家孩子練練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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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外跪著的大臣到底也沒起什麽作用,撐不到三天便體力不支走的走倒的倒,裏邊把自己悶起來的陛下也是孩子脾氣,愣是等到最後一位僵持的大臣走了才肯開門見人。

秦衡解了門禁第一件事先重重封賞了陳渝和薛繼,這也算是沉悶了大半個月的朝堂頭一回出喜事兒,朝堂上人人揣著小心思,不知又幾分真心實意的衝著陳渝和薛繼兩人拱手道喜,散了朝又各自回府。

薛繼還覺知自己人輕言微,雖說升了官也才四品,朝堂上的大事兒他插不了手,看看也就罷了,回到家中正好接迎了吳懷安,沈玉容備了一桌好菜,一家子吃好喝好,全然不被京城裏漫天愁雲所擾。

吳懷安這孩子還真跟薛繼想的不太一樣,到了陌生環境不吵不鬧,也沒有陳家那個陳紹的壞毛病,逢人就問好臉上常帶著笑,好不討喜。

沈玉容帶著吳懷安洗漱了又送他回屋裏歇下,替他熄了燈才回自個兒屋裏,抱著已經兩歲的薛琛一邊拍著背安撫,一邊還跟薛繼說著話:“吳大人家教有方,這孩子誰能不疼呢。”

薛繼手裏攥著書簡,稍稍抬頭看了一眼妻子和小兒,臉上的笑意連他自己都沒察覺。“你也別累著,子良兄不是安排了下人來伺候,你操心什麽。”

沈玉容說著知道了,嘴裏還不斷念叨:“要是有機會回江陵,我定要問問吳夫人,怎麽教出的好孩子,我得學著點兒。”

薛繼心裏暗道當了娘的果真是不一樣,想著不自覺就放下了書,湊過去跟著一起看孩子,夫妻倆說說笑笑逗逗兒子,外邊風風雨雨也就自然而然的淡了。

再說起朝堂的事,雖說群臣不去殿外跪著了,秦衡也不閉門謝客了,可是朝臣不答應沒人給他準備事宜,朝臣拖著秦衡也拖著,什麽奏折送上來都按下不批,有事情啟奏按下再說,褚邱倒是有權利代為處理,可他也不敢再出格,隻能是分了輕重緩急先解決燒到眉毛上的,其他還得是聖上親自來。

僵持到了八月,夏末了,入了冬就得停戰了,朝臣上上下下就死死拖著等,朝臣不鬆口,秦衡也沒有退讓的道理,誰也不肯讓誰。

終於,許多年沒出過頭的禦史台被點著了,那位不過而立之年的程不驚程大人,上朝時便整頓了衣冠神情嚴肅,待秦衡一坐正,跨出一步,開始滔滔不絕的上奏。

雖說自秦衡登基以來不曾重用禦史台,可禦史台這幫文人的口舌一點兒也沒退化,隻聽程不驚借了無數先人事例評頭論足,說來說去都是對陛下近來消極怠工與朝臣慪氣的指責和批判,一開口便是足足一刻鍾沒停過,硬是讓閑了個把月的大臣們頭腦清醒了不少。

座上的秦衡抬了抬眼皮子,冷聲笑問:“程大人說完了?”

程不驚又站直了些,眼中流露的神情絲毫不懼,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若是陛下還執迷不悟,臣尚有心腹之言未絕,欲說與陛下聽。”

秦衡笑了,直直瞪著底下這人:“你覺得朕是你口中的昏君?”

底下並沒有應答,一片寂靜。

秦衡接著說道:“朕,心念北邊戰事,想禦駕親征,僅此而已!這滿朝上下的大臣啊,各懷鬼胎,為自己的,為權勢的,為自家主子的,還有為名節的,就非要攔著朕。”

說道此處座上的天子愈**緒激動,按著扶手站起身來,在台階上來回踱步,口中不斷斥呼:“你們都忘了?朕都快忘了!朕曾經帶兵一舉攻下過南邊的蠻夷!”

底下依舊是鴉雀無聲。

秦衡繼續冷笑:“程大人,這麽長篇大論的指責朕,也是難為你了,不知程大人覺得朝中其他大人與朕對著來、消極應事,就是對的嗎?”

程不驚麵色不改,仍是站定不動,一如他的名字,波瀾不驚。他稍稍思索了一番,斟酌著答道:“諸位大人所做確實不妥,可陛下拒不批閱奏章、對各部啟奏之事不聞不問,則更顯荒謬。”

秦衡坐回到位置上,重新換回那副懶散的神情,悠悠問道:“那諸位大人現在認為朕能不能禦駕親征?”

這才有了竊竊私語,薛繼看了一眼前邊的達官顯貴,無不是為了自己在謀劃的,再看陳渝,他在給安王使眼色,薛繼心裏了然,是想把太子推出去了。

果然,兵部的一位四品官員站了出來,高聲道:“啟稟陛下,陛下萬金之軀不可涉險,即便陛下英明神武驍勇善戰,也當銘記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臣以為太子正值盛年,少經曆練,此次正是太子磨煉立功的好時機,不妨讓太子殿下替君父親征,同樣能鼓舞士氣。”

薛繼聽著已經皺了眉,依太子那個性子,去了軍中分明是要壞事,他好不容易從江南江陵兩地討來軍需糧草,可不是給他們這麽揮霍的!仔細打量了一番前邊幾位貴人的反應,安王不為所動,顯然是早有預料。寧王稍稍側身看了看江晏,從側臉看到他眼中似乎有些詫異。

這其中反應最大的就是太子秦充,他當即轉身瞪著那上奏之人,隻因上邊秦衡還看著,他不好張口就罵,可眼中的凶光分明是要將人千刀萬剮了。

秦衡又哼了一聲,直直看著下邊的人,說道:“你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太子從未磨煉過你就讓他上戰場,你居心何在?”

那人也不慌亂,欠身一拜繼續解釋道:“陛下大可以命人看護好太子殿下,太子隻需出麵鼓舞士氣,不必真親臨戰場。”

秦衡狠狠一拳捶向麵前的桌案,震落了幾本奏章。“荒謬!朕禦駕親征豈是為了作戲!心思不放在戰事上盡想著投機取巧,也難怪半年有餘還僵持不下!”

此時兵部尚書章懷恩出聲提醒道:“陛下,昨日捷報,我軍奪回燕州三城。”

秦衡怒極反笑,指著人斥道:“半年了就打下三座城池,你有臉跟朕說捷報!”

那章懷恩是跟著寧王的人,脾氣出了名的臭,板著臉就要跟人講道理:“陛下,雖說我軍所獲甚少,可那都是因為我軍將領為求穩妥不隨意出戰,開戰至今胡戎雖仍據有城池,卻是傷亡慘重,反觀我軍折損甚少,長此以往,胡戎必敗啊。”

秦衡掀了桌上的奏疏,再大聲斥道:“你當軍需糧草是流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不成?再拖下去便入冬了,三個月的時間,你怎知道胡戎不會自己整頓恢複兵力?”

此時,一直不曾發聲的丞相褚邱開口了:“臣以為諸位大人憂慮太過了,陛下要禦駕親征,這是好事,有什麽可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