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其實已經出現了。

除了陳渝,還會有誰?

薛繼低頭看了看還在流血的傷口,隨手撕下布條纏上去綁緊。隻是,看著看著,不由得陣陣苦笑。

如果真是陳渝,他寧可死在刺客劍下。

早已是分道揚鑣各為其主的人了,何必還留這情麵?還不起,也沒法還。何況,他這麽刻意放他一命,陛下一想也就知道是誰幹的了,隻怕陳渝自身都難保……

薛繼歎息一聲,抬起頭來環顧四周,馬給了陛下他們,此時路上隻有已經支離破碎的馬車車身,他要怎麽回去?

再者,陛下會在許城等他嗎?一想又不自覺自嘲一笑,照理而言,他一人敵數人,早該死無葬身之地了,陛下怎麽可能還對他抱有期望。

此時漫天夜色,身後突然有馬蹄聲傳來,薛繼回頭看去,這車馬後邊拉著滿載貨物,想來應該是來往許城的商人。天到這夜晚了還能遇上過路的商人,實在不容易,若是讓他走了,指不定什麽時候才有下一個出現。

薛繼往前幾步,艱難地招了招手。“小兄弟!停一停!”

車上牽著繩的男子被這突然冒出來的渾身是血的人影嚇了一跳,猛的勒住了韁繩,將身旁的燈籠支到麵前,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這一看,吃了一驚。

“你這一身……是惹上什麽人了?”

實話說不得,全憑一張嘴編唄。薛繼苦笑,說道:“最難防是至親之人,在下遇人不淑,淪落至此,小兄弟必是心善之輩,可否搭我一道?”

那人還有些警惕,將薛繼上下打量了一翻,狐疑道:“我若是幫你,那要取你性命的人不就來報複我了?”

“不會,肯定不會!”薛繼說得斬釘截鐵:“你隻管搭我到前邊許城城門外,你不說我不言,誰能知道呢?”

那人又道:“我平白無故為何要幫你?”

薛繼沉吟了片刻,從身上翻出幾張銀票。“這麽多,夠嗎?”

都說商人重利,眼中隻有錢,誰能跟銀票過不去呢?那人接過來看了兩眼,輕笑一聲:“你那仇家還真沒腦子,能讓你留下這麽多玩意兒。”說罷將銀票收進了囊中,朝身後歪了歪頭:“上車吧。”

薛繼坐在車上的貨物之間由著馬車顛簸,車輪輒過路麵上的碎石沙塵,發出細微的響聲。迎麵吹來陣陣清風,在這盛夏時分的夜晚,難得幾分涼爽。

直到這時候,手臂上、肩膀上的傷口才開始叫囂著疼痛,薛繼稍稍坐直了身子,避免傷口觸碰到一旁的貨物。

本來離許城也沒有多遠,晃晃悠悠一會兒也就到了。

“嘿,你該下車了吧。”

薛繼方才昏昏欲睡,被這人推了一下,頓時清醒了。睜開眼睛環顧四周,前邊就是許城的大門。

“謝謝兄弟,走了。”

不出所料,薛繼這一身血漬,剛剛到城門口就被攔下了。

“什麽人!”

通關的信物在秦胥手裏,此時薛繼身上隻有一塊薛家的玉佩,還有幾遝銀票,兩包碎銀子。

這就犯了難了,薛家的玉佩在這兒不好使,拿銀子收買這守城的士卒隻怕也不靠譜……

薛繼轉身又往後麵那商人處去了。

“兄弟,能再幫我一忙嗎?”

那人頓時滿麵警惕:“我隻送你到這兒啊,別的我可不管。”

薛繼無奈一笑:“你看我這身上也沒有關牒,你能不能再捎我一程?進了城就行。”

“不可能,你自個兒想辦法吧,別耽誤我功夫。”

話音剛落,薛繼又緊緊拽住了他左臂衣袖。“等會兒,不捎我進去也行,幫我捎個物件行嗎?”

那人皺了眉:“什麽物件?”

薛繼取下腰間的玉佩,猶豫了片刻,還是遞給了他:“你把這個送去薛氏布行,讓那兒掌櫃的出來接我。”

白玉質地的玉佩在月色下光澤晶瑩,上邊一個薛字晃花了人眼。

“你,你是薛家的?”

薛家世代行商,生意遍布天下,與各大世家交好,又出了個二品大員尚書令薛繼,行商之人知道薛家倒也不稀奇。

薛繼將這東西拿給他看,多少是存著震懾他的意思。

“方才並不是有意瞞著兄弟,實在是不好意思給家中丟顏麵。”

果不其然,一亮出此物,那商人態度就變了不少,光是眉眼之中就多了幾分笑意,語氣也緩和了許多,他小心翼翼將玉佩交還薛繼,才道:“不必這麽麻煩,上車吧,我載你一道。”

明明都是意料之中的事,而薛繼故作驚訝:“你不怕受我牽連了?”

那人連忙笑道:“怎麽會,我瞧你那仇家也是瞎眼了,連薛家也敢招惹。我說你既然是薛家的人,遇上這種事兒怎麽不跟那個、那個尚書令薛大人說呢,有他在呢你怕什麽!”

薛繼心中暗道,你是不知,麵前這就是尚書令薛大人。麵上卻是配合著笑了笑:“說的是,我也想著若是走投無路了就去尋薛大人相助。”

兩人入了城,到了一家商鋪門外,幾個夥計圍過來便要卸貨,口中喊著“辛苦,辛苦。”

隻是,這幾人看見車上坐著的薛繼,頓時愣了。

“老二,這、這誰啊?”

隻見他大笑一聲,大有要隆重介紹一番的意思,薛繼心裏一驚,這麽大張旗鼓必定要生事端。於是急忙下車攔住了他。“不必宣揚,不是什麽光彩之事。”

那人臉上露出了然的神情,壓低了聲音又跟哥幾個嘀嘀咕咕起來。

薛繼無奈,退後了一步,朝著他拱手欠身,低聲說道:“此次多謝兄弟,薛某還要入京去,就不多逗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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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京城

時隔將近兩個月,秦胥終於再一次回到宮中,徐皇後一見他身上的傷是又驚恐又心疼,眼淚跟斷了線似的往下掉,急急忙忙招來太醫給他診脈療傷。

秦胥原是不怎麽在意的,想當年他還是少年時就已經上過戰場,刀傷劍傷受過不少,哪兒就這麽羸弱了。

誰知請來的太醫看過之後,麵色遲疑,欲言又止。

秦胥稍稍皺緊了眉頭,看了看剛敷上金瘡藥換了幹淨紗布的傷口,問道:“怎麽,有何不妥?”

太醫突然跪伏在地,沉沉低下了頭:“陛下受了重傷沒有及時處理,又日夜兼程趕回宮中,氣血虧損極大,恐怕是傷了元氣,往後……”

秦胥還沒做出反應,徐皇後已經急了,急得直掉眼淚:“往後怎麽樣?你倒是說啊!”

太醫沉聲道:“往後恐怕是經不起勞頓了。”

徐皇後還欲多言,秦胥已經沒了耐性,直接揮手示意人退下,自顧自走到書案前。

“你就聽他胡言吧,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

桌上放著一封信件,像是剛到不久。

秦胥掃過一眼信紙上的第一行,又緩緩放下了。心中已經了然,這是他從許城離開之前讓人去留意的,去看看薛繼還在不在……

薛繼於他不及徐闌親厚,卻又比江晏更為順心,當初可以說似他撬牆角從安王手裏搶下了此人,這麽多年來風風雨雨都見過了,若是真就此緣盡,他於心不忍。

回來的路上他想過很多,薛繼不會武,手中也就那麽一把長刀,一把匕首,怎麽敵得過剩下那麽多黑衣人?

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

不知過了多久,秦胥終於再一次拿起了桌上的信紙,逐字逐句仔細看去。

這一看,信上的內容令人詫異,又令人欣喜。

當日遇刺的山路上、以及周圍的山崖間,都沒有發現薛繼的屍首。

也就是說薛繼還活著。

秦胥自拿起桌上的信件時起,思緒萬千,輾轉反側,又是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秦胥從桌前起身,活動了一番僵硬的後頸,隨即任由下人侍奉更衣戴冠。看著時辰到了,秦胥緩步走出寢宮,徑自往大殿上去。

紫宸殿中,久違的身影出現在大殿上方,百官群臣頓時噤聲。待他們愣了片刻之後,便是齊齊跪拜,伴隨著山呼萬歲。

“陛下萬歲萬萬歲!”

“陛下萬歲萬萬歲!”

“陛下萬歲萬萬歲!”

秦胥輕輕拂袖,道了聲免禮,坐在了龍椅上。

當朝天子將近兩個月沒有現身,江晏身為丞相遇事卻有多遠躲多遠,可以說是苦了徐闌,隻有他一直撐著朝局,等秦胥回來。

滿朝文武也不是傻子,陛下一個人失蹤也就罷了,薛繼跟著消失了兩個月,兩人都病了?還都一病病兩個月?說出來誰信啊。

隻是,既然今日陛下已經回來了,為何百官的行列中仍然不見薛繼的身影?

此時,程不驚早已按捺不住他那張嘴了,上前兩步,高聲道:“聽聞陛下借大病為由出京巡遊,還因此遇刺,臣深感痛心!”

隻此一句,但凡是了解程不驚為人的都已經預料到後續了。

這一句隻是起頭,之後必定是長篇大論滔滔不絕……

不過,似乎沒人打算這時候出來打斷他。更有甚者一副看戲的模樣,等著看陛下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