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陳渝二人進了茶樓,陳紹穿過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跟到了茶樓門口。抬頭看了看,這二人已經從樓梯走上了二樓雅間。

跟還是不跟,這是個問題。

陳紹猶豫了,這兩人擺明了有事,還是見不得人的事,這樣大好機會擺在眼前,他怎麽也不願意錯失。

可是不得不說,這茶樓人來人往,他很難尾隨。

他退後了兩步,又仰起頭向上看了看,恍惚間竟是隱約看見了兩人的身影。

這兩人選的好位置,正靠窗邊!

陳紹麵露喜色,頓時心生一計,轉身就往後邊的酒館走去。

這酒館與陳渝二人進的茶館隔了一條街道,二樓雅間正好是窗對窗,上了樓挑個窗邊座,雖然離得遠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麽,但是正好能看個清清楚楚!

“一壺竹葉青。”

陳紹挑簾走進雅間,四處打量一番,這店家還算有品味,雅間以雕花屏風為壁,四周不加修飾,隻有牆角置翠竹三株。一眼望去,清新別致,靜心凝神,不像是一個酒館,反倒更像是茶樓。

店中夥計很快就將一壺溫好的竹葉青端了上來,陳紹揮揮手示意人退下,餘光盯著門邊,等這人一離開就往窗邊去。

對麵的茶樓裏,陳渝和那位將軍相對而坐,看兩人神情應該是氣氛融洽,甚是和樂。

陳紹目不轉睛看了一刻鍾有餘,隻覺眼中幹澀疲憊至極。

這兩人大費周章頂著被猜忌的危險約出來難道就為了喝兩杯茶嗎?陳紹是不信的。

盯得久了實在疲憊難堪,陳紹倒了一杯薄酒飲下,就當是緩口氣。

薄酒下肚,玉杯見底,就在此時對麵樓中終於有了動靜,陳紹放下手中玉杯專注看著遠處,正瞧見那位將軍從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而陳渝遲疑了片刻,看了看麵前的人,又看了看桌上的物件,隨後伸手去取。

“這事兒做出來咱們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你祖上多少功績都得搭上來,將軍,你都想好了?”陳渝笑意盈盈看著麵前的人,平靜地問道。

隻見那正當初入仕途不知畏懼的將軍朗聲笑道:“我做這偷梁換柱之事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你不必疑我,我自己做出來的事絕不後悔!”

陳渝笑著鼓掌,眼中滿是讚許:“哈哈哈,好,我看人果真不會錯。”

一街之隔,兩人的一舉一動都沒能逃過陳紹的眼睛。

那物件……是兵符。

陳紹眉頭緊鎖,心裏已經將無數種可能過了一遍。隻看那東西的形狀模樣分明就是兵符,是大軍出征時陛下親手交到他手裏的兵符,是不久前他上交給江晏的兵符。

為何這道兵符此時還會出現在他手裏?他還遞給了陳渝?

一個漸漸成型的猜測出現在陳紹的心裏。

莫不是……他們互相勾結,意圖不軌?

陳渝與安王之間的佳話是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都說他二人魚水情深,互為知己,普天之下沒有人比他二人更相知。

如今安王大勢已去,難保陳渝不會做出什麽狗急跳牆之事!

陳紹心底警鈴大作,亦是呼之欲出的激動和欣喜,若他將此事捅上去,陳渝必定死無葬身之地,而他,功在社稷!

心中既然有了這種想法,陳紹哪裏還等得了,一口飲盡了杯中剛剛斟滿的酒水,往桌麵扔下碎銀,大步離去。

——————

丞相府外

兩位守在門口的下人歪歪扭扭地倚靠著門前石柱,頂著盛夏的灼灼烈日昏昏欲睡。

耳聽不遠處馬蹄聲傳來,隻見一人一騎打東邊趕來,那人一手勒住韁繩,不偏不倚,正好停在府外。

“什麽人!”被驚醒的下人快步走上前去,指著馬上的人高聲嗬道。

這人翻身下馬,一拍衣袖,不卑不亢應道:“在下刑部陳紹,有要事求見丞相,勞煩通傳。”

兩人麵麵相覷,都在對方的眼中讀出了疑惑。刑部陳紹?什麽人?沒聽說過啊。

刑部尚書徐闌他們倒是都認識,除此之外……誰有功夫記住這些個小吏姓甚名誰。

“走走走,丞相府是你隨意能進的嗎。”

這就要趕人了。

陳紹自小到大最恨的就是被人看扁,在江陵時沒人看得起他也罷,入了京來還是如此!心中已經壓著一股怒氣,若是照他以前的脾氣,不嘲諷回去才是奇了。

可今日不同,眼看陳渝身敗名裂之日近在咫尺,他必須咽下這口氣。

陳紹腳下半步不讓,麵含輕笑從腰間取下一包碎銀子遞上前。“我看兩位頂著炎炎暑氣在這兒當值,實在不易。這是一點心意,就當請二位吃個冰碗飲盞梅子湯。”

“請兩位通傳一聲,陳某有關於戶部尚書的機密要事相告,望丞相賞臉相見。”

左邊這人掂量了一下手裏的東西,頓時喜上眉梢。再相視一眼,果不其然不出陳紹所料,這兩人的態度頓時轉變了。

“大人稍等,小人進去通報一聲。”

說罷,一人匆匆轉身推門進去,另一人堆著笑臉朝他點頭哈腰。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門開了,那人跨過門檻出來,臉上的神情卻有些尷尬。

“大人,實在對不住,咱們丞相……丞相說不見。”

陳紹一愣,有些急了:“你沒跟丞相說是關於戶部尚書陳渝的機密要事嗎!”

那人低著頭連連欠身道歉,語氣無奈至極:“小人都如實稟告了,丞相說沒興趣,讓您回去吧……”

這不可能,他聽說庚和年初時江晏就是當今陛下的屬臣,事關安王一黨,他怎麽會沒興趣?

陳紹必然是不信的,一口氣堵在心裏不上不下,看了看麵前兩人,又看了看丞相府門前的牌匾,猶豫再三,還是道了一聲“多謝。”隨即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回到自家府中之後,陳紹把自己關在了書房裏,坐在桌前看著桌上淩亂的書籍筆墨,一時有些茫然。

他早聽聞江晏自打封了丞相以來隻知自保,遇事不摻和不表態,隻會一味和稀泥。初聽聞此事的時候他還半信半疑,有了今日這麽一遭才知道是真的。

若是江晏都不管事了,他還能找誰?

中書令於桓,那是個急脾氣,眼睛還長在頭頂上,毫無遠見,這事跟他說了必定被他一人獨占功勞。

尚書令薛繼……誰不知道他與陳渝交好,即便後來分道揚鑣,兒女之間親事可還沒斷呢,薛繼怎麽也不可能置舊友於死地。再者,除了陳渝,他的下一個眼中釘就是薛繼。

陳紹胳膊撐在桌上,手捂著額頭,隻覺頭疼欲裂,心急如焚。

耳邊聽著一旁窗邊的魚缸裏傳來水聲,思緒百轉千回,忽然有這麽一瞬間,不知怎的,似乎靈光一現,想起了什麽。

刑部尚書徐闌!

陳紹頓時豁然開朗,一掌拍案起身,在房中來回踱步,心中暗自算計著。

徐闌是陛下的親信,為人又較為正直,至少這麽多年來沒見過他像於桓似的爭名奪利,又是他頂頭長官,是若登門,徐闌必定會見他!

眼看天色漸晚,不容遲疑,再等可就日暮了。

陳紹撣了撣衣袖,推開書房的門,匆匆出了府邸,又翻身上馬揚鞭朝徐闌的府邸而去。

到了門前,正好看見徐闌的轎子落地,陳紹趕忙下馬上前,朝著人直呼:“徐大人!”

兩旁的下人被他驚得一怔,下意識伸手阻攔:“做什麽的!”

此時徐闌已經探身從轎子上走了下來,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身著常服的陳紹,在腦海裏搜尋了一番,好像有點兒印象。“刑部的?”

陳紹一聽,這是認得他,頓時心生竊喜,朝人拱手行禮:“在下刑部陳紹,見過徐大人。”

徐闌揮了揮衣袖,說道:“不必多禮。你尋我有事?”

陳紹這便直言來意:“在下有要是稟告徐大人,事關戶部尚書陳渝。”說道陳渝的時候,他刻意加重了語氣,同時挑眉對上了徐闌的目光,眼中盡是深意。

徐闌心思剔透,這一句話一眼對視就明白了不少。看了看眼前這人,又輕聲笑問:“要是?為何不去稟報丞相,反而找我一個尋常的刑部尚書?”

這一問正戳中了陳紹的痛處。

他何嚐不想直接稟報丞相?他得知此事就去了丞相府,又是賄賂下人又是再三請求,等來的確實閉門謝客,是狗眼看人低。

這筆賬他遲早會討回來,這些個看不起他的人終有一日會後悔的。

陳紹將手縮在袖子裏,緊緊攥成了拳,努力壓下心中的鬱鬱不平,麵上強裝做冷靜鎮定,答道:“丞相日理萬機,不肯見下官,下官隻得稟報徐大人、”

徐闌心裏有數,江晏近來是越來越不願意過問這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了,不見他也是常事。隻是朝中除了身居丞相之位的江晏,底下還有一個中書令於桓呢,怎麽就成了隻得找他了?

一想便也明白了這小子存的什麽心思,看破不說破,隻是一副了然之色:“隨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