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茶館

自從翠玉白菜打碎後,在府上眾人的眼中,我就變得奇怪起來。之前那個和善可親的四主(我們被封為嬪後,除了雲兒還改不了口,這府中上下的人就開始這麽稱呼我,可是我老聽著像死豬,faint!)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行屍走肉一般的我,提不起興致來做任何的事情,隻盼著回家的日子能快點到,回不回得去,我隻想快點看到那個結果。

在這樣煎熬的期盼中,日子一天天過去。終於原定的歸期——1889年1月4日,光緒十四年十二月初三就要到來了。在眾人疑惑驚訝的眼光中,我吩咐備馬我出去走走。這些天,我的沉默反而讓府上的人對我都有些懼怕,我說想出府,額娘雖然意圖阻攔,卻不敢開口。阿瑪又不在,隻能吩咐多派了幾個人跟著我。

我堅持要出去,一來是悶久了,想出去走走;二來不管明天是可不可以回去,這應該都是我最後一次出來逛街了。這之後到大婚的一個月,會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儀式,如果不能回去,我就要收心乖乖嫁進皇宮為人小妾了。想來不覺一陣淒涼,我的命運軌跡,就這樣要被一顆翠玉白菜改變,虛無縹緲的係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封建王朝身上。

冬至剛過,又入到了臘月,街上比之前幾日更是熱鬧許多。熙熙攘攘的都是忙著置辦年貨的人。

“沒想到,都快過年了。家裏的年貨,置辦得怎麽樣了?”我隨口問道陪我出來的管家傅祥。

傅祥聞言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這些日子一直一副冷麵孔的我怎麽又突然關心起這個了。

“回四主的話,這些日子,府上事多,奴才還沒顧上這些,望主子恕罪。幸而宮裏賞了些,宗親們也送來不少。回頭再置辦點,應該也夠了”

“從明日起立刻著人去辦吧,今個年,我和五妹是不能在家裏過了,所以各方麵才要辦的熱熱鬧鬧,妥妥帖帖,務求不要讓阿瑪額娘有什麽不舒心的,知道了?”看到這滿街熱鬧團圓的氣氛,突然覺得對不住我在這的親人們,就為了我近日的不痛快,府上到處都冷冷清清的,連點過年的氣氛都沒有。

在街上為阿瑪額娘還有家裏其他人挑了些禮物後,我突然想起一個多月前我第一次偷溜出來的時候當掉的那些東西,也應該去把它贖回來,這樣如果回去了,也可以安心點。

我讓下人在外麵候著,自己一個人進了當鋪。臨近年關,當鋪的生意愈發得好。在一堆人中間,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年輕的朝奉。百無聊賴得等了好長一會後,終於輪到了我。

“你好,我要贖回我的東西。”

“當票呢?”他頭也不抬的問我。這服務態度還真讓人不痛快。

慢著,當票!當時我當這些東西的時候,壓根就沒想過要贖回去,那張當票,到底被我擱哪了。我努力回想著當日的情景,我拿到當票後,隨手和銀子一起塞到了荷包裏,後來,後來我把荷包裏所有的銀子都倒給了那老漢,那,當票也給了那老漢??

這事情過去一個多月了,估計就算找到那老漢也找不回當票了。

“沒有當票能不能贖?”我沒底氣地問,不知道這清朝有沒有掛失製度的阿。

“不能。”那年輕朝奉說,仍舊沒有抬頭。真不知道這麽年輕有沒禮貌的家夥怎麽能做到京城最大的當鋪的朝奉的。

我忍住心中的怒氣,繼續好聲好氣的說:“你仔細想下,一個多月將近兩個月前,一個丫鬟模樣的人拿了三件首飾來當……”

“不知道不知道,每天都有丫鬟偷拿了主人東西來當,我哪記得那麽多。”他一邊不耐煩地說一邊抬頭打算趕我。

偷拿主人的東西來賣?我看上去是那種人嗎?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我剛欲發作,卻聽到那朝奉有些不確定地說:“是你?”

他認出我來了?“是我是我,當時我穿著丫鬟衣服,拿了一個白玉鐲子,一個柄鎦金點翠海棠銀發簪,一個紅珊瑚銀戒過來典當的,當時你說隻值五兩,我還和你爭來著。這當票被我弄丟了,不知道還能不能贖回。”我心情激動得來,全然忘記了剛剛我還打算教訓這個沒禮貌的家夥一頓的。

“這沒有當票,照規矩是不能贖回的。不過,我幫你查查看吧。”看到我,這朝奉的態度明顯好了許多,大概是因為我今天穿著一身淺藍色織錦棉襖,外麵還披了件貂裘袍,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女眷,所以不敢怠慢我。

又等了片刻才見他從後麵出來,卻對我搖搖頭,“抱歉,您當的東西已經被人贖走了。這件事我不知道,不然我一定不會讓別人把您的東西贖走的”說這話時,他頗有些不好意思,不敢抬頭看我。

“被人贖走了?怎麽會的?”我很奇怪。

“當鋪的規矩是認當票不認人,那洋人拿著當票,我們也就依照規矩讓他把東西贖走了。”

“洋人?”我更是雲裏霧裏了。

“是的,隻是他贖東西時簽的字。”那朝奉遞來一本本子。我一看,果然,上麵是毛筆簽的如蚯蚓般地一串英文——George_Ernest_Morrison。

這個名字,有點眼熟。是誰呢……一時想不起來了。算了,既然已經被人贖走了,我隻能向那朝奉道謝後離開。

繼續在街上走了一段,我有些渴了,便尋了間茶館進去歇歇。還沒進來的時候,傅祥說要幫我要個包廂,我心忖這太矯情了,就沒答應。進到茶館才知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整個茶館的人異樣的目光刺得我如芒在背。這個時代,女人本就很少踏足茶館這種三教九流的地方。即便來也是叫個包廂坐著。似我這般毫不避忌的坐在大廳的實在算是異類了。

“主子,咱還是去樓上包廂吧。”傅祥看我尷尬,建議道。

我剛想應承,卻注意到了鄰桌的兩個人。在整個茶館的人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議論紛紛的時候,這兩個人隻是看了一眼發生什麽事後後就再沒向我這邊望來,反而毫無忌諱的高談闊論。

“這北洋水師成立,嚴兄怎麽看?”一個臉圓圓的男子問旁邊那個有些瘦削得男子。

“為兄曾在北洋水師學堂待過,對北洋水師略有了解。其目前現有航艦均是向英、德定製,論其實力,絕不亞於日本,即便是遇上洋人,也是可以一拚的。隻是……”說到這,那位姓嚴的中年男子歎了口氣,隻看著杯中的茶,不繼續說下去。

“哼,隻是這紫禁城裏有人並不想著北洋水師強大。”那圓臉男子看上去梗年輕氣盛點。

“康賢弟,此等大逆不道的話,還是少說為妙啊。”那嚴姓男子突然望向我這邊,有些擔憂的說

看來這姓嚴的人家懷疑我會去告密,我心下有點不痛快,打算去會會這二人。於是我不顧傅祥的低聲阻攔,端起一杯茶,徑自走到那二人桌旁。

“二位才高八鬥,,小女子隻聽得隻言片語,就已受教匪淺,不知可有這等榮幸結識二位?”

二人顯然被我嚇到,即便是現下世風漸開,但也未曾有未婚女子在茶館主動去和陌生男子搭訕阿。

“多謝姑娘抬愛,在下康祖治,這位是嚴複兄。”那個圓臉男子倒是先回過神來起身答我。“我二人哪算得上什麽才高八鬥,都是這次鄉試落第的無用書生罷了。”嚴複接著說。

康祖治是誰?沒聽過。嚴複倒是知道的,北大首任校長,翻譯過《天演論》的,好像蠻了不起的一個人。就是眼前這個看上去有些落寞的中年人嗎?

“嚴兄此言差矣,科舉那種以八股文取人的方式早該舍棄,似嚴兄這等大才亦不能中舉,這樣的考試,不考也罷。”那康祖治頗有些不平。

“聽說康賢弟有上書皇上請求變法,不知結果怎樣了?”嚴複問到。

“嚴兄之前說的是啊,我們這些個書生,想要上書給皇上,那是那麽容易的啊,聽說,被人壓下來了。不過,我不會就此放棄的!我會再上書,直到皇上接受我的意見為止。”康祖治堅決地說。

上書?難道他就是七次上書光緒皇帝要求變法的——康有為?!天!又是一個曆史名人,我快承受不住了。原來他跟嚴複還有這麽一段稱兄道弟的經曆啊,回去告訴老爸,他一定不知道,嗬嗬。

“二位好誌氣,他日定當成為我大清棟梁之材,在此,小女子以茶代酒,敬二位。”我端起茶杯,與曆史名人幹一杯的機會,不要錯過。

接下來我聽著他二人就暢談中國未來,偶爾忍不住插上兩句,倒也讓他們另眼相看(畢竟我站在現代的角度看一切,旁觀者清嘛)。不知不覺一下午就在這樣愉快的氛圍中度過。

“主子,時候不早了。”傅祥提醒我,該回去了。

“嗯,二位,小女子先行告辭了,今天真可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幾年書’啊!可惜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見二位啊”我開口告辭,隨口感歎了一句。

“哪裏哪裏,姑娘好走,有緣定會再見。”嚴複起身客氣的做了個揖。

“姑娘,不知……”康祖治欲言又止。

我看出他是想問我姓名,卻又礙於禮數不好開口。

“小女子是原侍郎長敘之四女他他拉氏,有緣再聚。”我低聲說完這句後,轉身上了馬車離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康祖治和嚴複在原地。

他們恐怕做夢也想不到,和他們喝了一下午茶,談天論地的居然是皇上的瑾嬪。而他們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很可能通過我傳到皇上甚至太後的耳中。今晚,他們應該睡不著覺了,想到這,坐在馬車裏的我忍不住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