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回憶
不顧那個叫敏兒的小宮女阻攔,我一意走進了那條在夜幕中不太看得清楚的小巷子。
與宮裏其他地方不同的是,整個這條路上都沒有一盞燈,自然也是沒有一個人,走起來叫人有些不安。幸而我對鬼神之說向來不信,所以除了走路要小心免得跌跤外,倒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隻是,一番摸索好容易拐過去走到路的盡頭,結果卻叫人有些失望——鐵將軍把門。
那扇朱紅色的大門上,掛著一把半尺長的雕花銅鎖。宮裏守衛森嚴,所以一般各個宮外麵的宮門一般是不鎖的,除了個別沒人住的宮殿才會上鎖。而眼前這把鎖的差不多是我進宮以來見到最大的,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這裏的確有古怪。
我抬眼望望四周的情況,這裏應該是重華宮後院,我琢磨了下,決定轉出去從重華宮前門進去看看。
這重華宮是乾隆爺當年住的地方,自鹹豐年間起這裏就沒什麽人住了,隻是收些典籍詩詞什麽的。所以,我完全沒想到會有侍衛阻攔我進去,即便是在我亮出了瑾嬪的身份後。
事情益發的蹊蹺了,那兩個侍衛給出的解釋是太後在裏麵設了香案祭奠穆宗皇帝和孝哲皇後,所以不準人進去。這理由我當然不會相信,所以……
第二天,我派了小路子過去給我盯著重華宮,三天下來,小路子跟我回報:每天早上的時候,都有位儲秀宮的宮女拎著一籃子的東西進去,出來的時候籃子都是空的。
種種疑點更加確定了我心中的猜測,現在隻欠一個行動來驗證這一切了。
所以在一個初夏的早上,重華宮外的兩個侍衛在喝下一個小宮女送來的甜湯後,開始一趟趟爭著往茅房跑……
瞅見一個他們兩個同時離開的當兒,我順利的流進了重華宮,穿過前院和中院,如願來到了後院的翠雲館,這裏顯是很久沒人來了,院子裏的石板中間已經不甘寂寞的長出了叢叢青草,從外麵看那正殿,門和檻窗上的漆都已經斑駁脫落了,我在外麵繞著看了下,沒有下人,想來這裏已經閑置很久了。
但是這屋子,真的是空置的嗎?
推開吱吱呀呀的木門,走進去,屋子裏沒有宮裏慣用的檀香味,感覺有些不習慣,但左右仔細一看,黑金描漆的裝修雖早已黯淡無光,但桌椅板凳倒無一不是潔淨無塵。
這裏——果然有人住!
還沒等我察看完,裏間就走出了一個女子,即便門窗緊閉,屋裏光線有些昏暗,我仍然一眼就看出了,麵前這個一身素白,未施粉黛的女子,便是去年我剛進宮那會見到的那個彈琴女子!
“你是孝哲皇後?”我單刀直入的問出了我的疑惑。
沒有想象中的驚慌失措,那女子好像沒聽見我的話一般,緩緩的轉過頭來,對我說道:
“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人(上次我穿的是太監服,所以她沒人出來我),但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你就是穆宗皇帝的皇後阿魯特氏對不對?你為什麽還活著?”我繼續逼問。
然而,她繼續忽視我的問題,隻是看了我片刻後,吐出三個字:
“你走吧。”
看著她欲轉身離去,我怎麽能就此放過她,於是我一個箭步衝上去拉住她:
“你難道不想為你還為生下來就被人害死的孩兒報仇嗎。”
這個看上去好像什麽都不在乎的女子,終於有了反應——因為某種痛苦的回憶襲來,她臉上的表情變得很是憂傷。
“你究竟是什麽人?”語氣裏有了些激動,很好。
“我是一個想幫你的人,你躲在這裏,如何能為你的孩子報仇?”繼續蠱惑~
“我的孩子,哼~我的孩子……”那女子的聲音漸漸變得有些癲狂,“我的孩子早就死掉了,皇後?皇後也已經死掉了,現在在這裏的,隻是一具行屍走肉而矣。”
見此情景,我握住她的肩,問她:
“那穆宗皇帝,那個聽你彈《廣陵散》的人,愛新覺羅•;載淳呢?你也忘記了嗎?”
“皇上?”她迷茫的眼神裏閃出一點星光,但片刻又黯淡下去,“皇上也死了,都死了……”
“但是那個害你們變成這樣的老妖婆,聖母皇太後慈禧,她還活著,活得好好的!你要打起精神,走出去,告訴世人她殘害皇家血脈,軟禁先皇皇後,無惡不作!”
“我?我連這重華宮都出不去……”她悲歎道。
“我有辦法帶你出去!”先誇下海口,具體辦法回頭再想。
“你帶我出去?那,你要我為你做什麽?”她又恢複了先前的平靜,她很聰明,知道沒有這麽便宜的買賣。
“你所要做的,隻是以孝哲皇後的身份,告訴我,告訴大家這一切的真相。”有她的幫助,至少可以得到一些死忠於愛新覺羅家的老臣子的支持,另外也可以製造輿論壓力,總之是百利而無一害。
她坐下思考了一會,中途表情還有些痛苦的皺了幾次眉,大約過了半晌(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考慮這麽久,擺明了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嘛~),她終於開了口,以極慢的語速講述那些久遠的回憶:
“我是十九歲那年進的宮,從當初選秀女那會起,我就知道聖母皇太後不喜歡我,她喜歡的是年幼活潑,家世顯赫的富察氏,但是那時候我根本就不在乎,我知道皇上喜歡我,那就足夠了。當我身穿大紅的龍鳳同和袍,一手握玉如意、一手握蘋果,坐在十六個人抬的婚轎裏,從大清門進到這皇宮裏的時候,我是自豪的,大清建朝至今,也隻有區區幾位皇後享有這等殊榮(隻有即位後的皇帝大婚才可以這樣),然而,我沒想到,從乾清門過去,要走的路,是這麽的漫長……
新婚以後,皇上一直對我疼愛有加,我們不像是皇上和後妃的關係,反而,好似民間的結發夫妻一般,皇上幾乎每晚都過來我這,與我談天說地,偶爾也會就朝中之事與我相商,最難得的是,皇上聽說我喜歡彈琴,特地派人去民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尋到早已經失傳的《廣陵散》曲譜給我,要說這皇宮裏的夫妻能做到這樣,也實在是難得了。
然而這後宮的女人哪會見得我跟皇上這般好,於是太後從最初的旁敲側擊到最後幹脆下旨叫皇上少過來我這,最後皇上一怒之下,幹脆搬去了乾清宮,那之後,我隻能整日彈著這首《廣陵散》,希望皇上偶爾經過的時候,能夠聽到。
即便這樣,太後仍然不肯放過我,她找各種理由來尋我的不是,我總是咬牙忍著,因為皇上對我說過,他總會有出頭之日的,為他,我甘願煎熬著等待。
可是等來的卻是一個個壞消息,皇上偷偷溜出宮玩耍;皇上和恭親王在朝上對峙;皇上流連花街柳巷……我的心就這麽被一刀一刀的割著,我不能在這樣守下去了,我去找皇上,我哭訴著勸他,不要再私自出宮了,請他為我,為大清做一個好皇帝。
許是皇上心中對我還留有些許情意,他被我說服搬回了養心殿,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從前,連太後看我好勸回皇上都大發慈悲放了我們過了一段安穩日子,那段日子,真的很好呢,我們就好像新婚那會彈琴下棋,畫畫作詩,如果我知道這樣的好日子我們隻能過一個月的話,我一定不會勸皇上去上書房,去其他妃嬪那,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度過這段最美好的時光……
後來太醫診出皇上得了天花,僅僅一個月零五天,那個微笑著聽我彈琴的男人,就變成了他們口中的大行皇帝……“說到這,阿魯特氏忍不住閉上眼睛,兩行清淚自她的眼角流下。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平定心緒繼續說下去(這邊才是重點,之前哪些事我看正史野史多多少少也知道了點):
“皇上駕崩後,我日日待在儲秀宮以淚洗麵,直到有一日,太後過來,拿給我一個據說是我阿瑪讓人帶給我的食盒,空的。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我絕食。當時我萬念俱灰,隻想隨皇上去了,所以我便順了她的心意,不再用膳。
結果,兩天後,我開始嘔吐,宮女們自作主張請來了太醫,結果診斷完太醫什麽也沒說,第二天,太後叫人送來一碗湯藥,我想她一定是嫌絕食太慢,想早點除掉我這個眼中釘,我仰頭喝下,隻想早點去和穆宗皇帝相會,卻沒想到,那碗不是毒藥,而是打胎藥。
那晚,我得知我就這麽糊裏糊塗的失去了先皇留下的唯一血脈,整個人天昏地暗,後來在外人看來,我的神誌就不正常了。其實,我隻是不願清醒,清醒的去麵對這一切……
也許是到最後對我起了憐憫之意,也許是不屑殺我,最後,太後對外宣稱我死了,實則把我關在了這重華宮裏,除了每日有人給我送食物來外,每日伴著我的,就是這架魚雁琴了,魚雁傳書,我日日地彈,不知道這琴聲皇上能不能聽到……”
離開重陽宮,我想著阿魯特氏的話,心裏不覺有些沉重,最開始的時候,那樣神仙眷侶,卻逃不了天人相隔的命運,我和載湉,最後又會是怎樣的結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