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凶宅之一
四十九、凶宅之一
這世上有各種各樣的鬼屋。
我說的,當然不是遊樂場那種令遊人鬼哭神嚎的鬼屋。雖然,那裏麵有驚悚音效、斷頭肢殘、青麵獠牙、血盆大口,在行人戰戰兢兢地前進時,經常會有張牙舞爪的小鬼,猝不及防地跳出來,嗷的一聲,嚇得你一蹦三尺,心髒好半天以後才能重新啟動。
這些鬼屋,大多是新聞媒體報道過的。比如說歐洲的某些藏於深山的古堡,就是傳說中幽靈出沒之地。居住在屋子裏的人,時常感覺陰風陣陣,而且,有時候能夠看到白『色』的影子在房間裏飄來飄去。——在鬼屋當中,這是一種比較典型的形態。除此以外,還有一些不是很常見的。
前一陣子,看過一個短片,講的是西班牙有一個小鎮,有一戶平民。有一天,女主人在廚房裏的水泥地上,發現了一張男人的臉。這張人臉五官俱全,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清晰。女主人嚇得魂飛魄散,馬上用鏟子,將地麵上的鬼臉鏟掉。沒想到,從此以後,地麵上的鬼臉便層出不窮,多的時候,同時出現十幾張人臉。對此,各界人士提出了很多假說,但都不能圓滿地解釋。最後,終於發現,這座房屋的下麵,是一片廢棄已久的墓地。
在中國,關於鬼屋的傳說也不少。
在房地產業高速發展的今天,相信很多人會對這樣的一件事痛心疾首:許多樓盤還沒建好,就銷售一空了。買房子需要排隊預定。就算交了錢,能不能排上還要兩說。人們搶房子,跟搶大白菜似的。
可是,我所在的這個城市,有一個樓盤據說銷售情況一直都不是很好,雖然,單價比同一地段的其他樓盤要低很多,房屋質量、小區的配套設施、以及周邊環境、交通情況也都屬上乘。這是為什麽呢?
據說,這個新建的小區——鬧鬼!
本地的新聞媒體,還組織了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到這個聞名遐邇的鬼屋探秘。很是擾攘了一陣,最後,也沒有一個定論。
鬼屋發展到後來,大多成為陰陽先生所說的凶宅。這樣的房子,沒有人敢住,也不會有人敢買。除非,你不要命!
下麵我要說的,是中國古代的一個凶宅。究竟是怎麽個凶法呢?看看便知。
河南許都城西北角,有一所趙將軍家的宅院。要說這將軍的宅子,也著實繁盛過一陣。趙將軍得勢的時候,門前整天介車水馬龍,來客都快把門檻踏平了。
盛極而衰,物極必反,多麽輝煌榮耀的家族,都有敗落的一天。老爺子去世之後,偌大個家族,再也找不到能挑得起擔子的人,眼看著一天比一天衰敗。子孫們也逐漸流離在外,時間長了,這個長久以來不沾一點煙火氣的宅院,竟成了凶宅。
這宅子裏究竟有什麽古怪,誰也說不清。反正,一提起這座前任將軍的宅邸,趙家人便吞吞吐吐,神『色』倉皇,欲言又止。趙家人,沒有一個敢在這裏居住的。
那雕梁畫棟,漸漸掛上了厚重的塵網。亭台樓閣,也日益荒頹。隻有後花園的野草,好像得了令似的,一個勁的瘋長,把整個將軍府邸,變成了它們的天下。
偌大的宅院,就這麽荒著,也不是回事。可是,想賣,又賣不掉。誰也不是傻子,買房子之前,都得先打聽打聽。打聽之後,原本動心的,也忙不迭地逃走了。生怕走慢一點,從房子裏伸出一張血盆大口,把他們吞到肚子裏去。
有這麽一座房子,簡直就是燙手的山芋。既然賣不掉,索『性』就做個順水人情,趙家的親戚找個日子,在裏門上貼了一張告示。告示上書有這樣幾個大字:
家有大宅,頻有神異,有能居之者,便拱手相奉。
裏門前人來人往,經過這裏的時候,都探頭探腦地看上一陣,可是,這告示貼了很長時間,愣是沒有一個人敢揭。風吹雨淋,日曬霜打,都褪了『色』了。原來的紅紙,變成了一種淡漠的淺粉。墨書的大字,也隻是隱約可見。
乾符年間,有個姓遊的年輕人,出外辦事,打這裏經過。
遊姓青年個『性』剛悍,身手敏捷,勇力過人,鄉裏人都把他視為周處再世。
這年輕人一見裏門前的告示,心中暗喜。當場就揭了下來,提著告示,找到劉家的親戚,問他:
“裏門前那告示,現在還算不算數!”
“算算算,當然算!”
“我呢,在老家也算得上有名號的人物,什麽奇妖異鬼,狼蟲虎豹,都不在話下。今晚,我就到你說的那個宅子裏住上一晚,要是安然無恙,你可不許反悔!”
“壯士若安然返還,定當以此宅相贈,絕不食言!”
遊姓的青年聽了這話,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天晚上,年青人就拿了鑰匙,手提寶劍,來到那個傳說中的凶宅。
庭院深深,古木繁茂,荒草叢中,闃無人跡,隻有星星點點的螢火蟲飛過。
不愧是將軍的宅子,年輕人進去之後,轉了好長時間,仍然沒有走遍。心想,這要一直走下去,什麽時候才能走到頭啊。反正過了今晚,這宅院就姓遊了,日後,有的是時間在裏麵閑逛,也不急在這一時。
想到這裏,年青人轉過身子,朝前庭走去。
身為朝廷命官,總要講個排場。何況這宅子的舊主人是名武將。經常在家裏耍槍弄棍。因此這個宅子的前庭,看上去非常廣袤,比別家的要大上許多。不過,除了房前一塊由石板鋪就的地麵還算光滑以外,到處都長滿了荒草。——這在任何環境裏都不屈不撓的生命,鬧鬼倒也影響不到它們。
時值盛夏,就算到了晚上,空氣中的悶熱仍然絲毫不減。年青人有備而來,從行囊裏麵取出一張竹席,鋪在地上。又換上清涼透氣的麻布衣裳,盤腿坐在那塊席子上。
月亮已經爬到了頭頂,又大又圓,周圍又沒有雲彩遮蔽,照得院子裏的大部分景物都一覽無餘。年青人手握長劍,在席子上坐了半天,除了草叢裏的蛐蛐叫和院子裏那棵老槐樹上的蟬鳴以外,也不見有什麽異常的響動。
漸漸地,一更鼓響了。沉悶而重濁,聲音蒼蒼茫茫的,傳出去很遠。聽在耳朵裏,有點催人欲眠的感覺。
年輕人也坐得倦了,索『性』倒在竹席上,枕著寶劍,麵朝廳堂,昏昏欲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沒睡著,『迷』蒙中,二更鼓又響了。年輕人心想,等了這麽久,也沒見到半個鬼影子,多半是趙家人自己嚇自己。這漫漫長夜,就這麽傻等下去,傳出去,豈不是叫自己那一班兄弟笑話,以後還怎麽在人前混啊。幹脆就好好地睡一覺吧。
夜深『露』重,他正要找條薄毯蓋在身上,忽然聽到,這所宅院的後門吱吱呀呀地響了。
此時,二更鼓尚未盡,月亮倒不合時宜地躲到雲層後麵去了,院子裏黑黢黢的目力大大受限。年青人側著耳朵,仔細傾聽了一會兒。不錯,果然是門響,除了門響以外,還有沙沙的腳步聲。
年青人的睡意馬上就跑了一大半,他掙紮著從席子上坐起來,正要起身,有幾點光亮,從院子後麵遊了過來。年青人見此情景,一躍而起,躲在一棵大樹後麵,靜觀其變。
那光線忽明忽暗,搖搖曳曳,像年輕人此時的心一樣,動『蕩』不安。
光亮越來越近,年青人終於看清,原來是兩隊仆役,手執蠟燭,從後院的小徑魚貫而入。這些人走到前庭以後,端著蠟燭,肅立成兩排。搖曳的燭火下,這些人臉『色』青森森的,站在那裏,麵無表情,一動不動,看上去好不詭異。
年青人暗中捏緊了手中的劍……
這三更半夜的,好人誰會跑到這兒來呢?
年青人正猶疑之際,從後院又走出來幾十個仆人,手裏拿著各種各樣的家什,來到前庭,就開始灑掃。一會兒功夫,原本荒寂衰敗的庭院,就變得整潔幹淨了。
打掃幹淨之後,有一個人輕車熟路地走過去,打開院子裏的一間閣子。隨後,幾個妙齡女子從她們帶過來的箱子裏,拿出幾樣東西。接著又有幾個女子過來,掛起朱簾繡幕,陳設食器和酒杯。那些器皿每一隻都巧奪天工,異常精美,年輕人剛一眨眼,杯盤碗盞裏麵,就都盛滿了美酒佳肴,還有各種奇珍異果,陳列在桌案上。
一陣清風吹來,簾幕翩翩飛起,燭光映著佳人的麵頰,如夢似幻。桌子上的珍饈,香氣四溢,隨著風勢,向四周飄散。躲在樹後的年輕人,不禁吞了一下口水……
他想,眼前的這些就算是妖怪,也隻是些小妖小魅而已,此時此刻,自己絕對不能輕舉妄動,一定要放長線釣大魚。等這些妖怪的主人出來,再伺機而動。
又過了一會兒,一隊手執絲竹管弦的女子,從後麵轉了過來,進了閣子之後,悠揚的樂聲便隨之響起。隨後,數十位穿著朱『色』和紫『色』衣裳的人,從東廂房出來,走上台階,進入內室。
從衣服的顏『色』來看,這些人來路不小啊!年青人心想。
這時候,又有幾十個身段嫋娜,身披七彩紗衣,頭梳峨峨高髻,臉龐俏麗無比的女子,從後堂娉婷而出,扭著細細的腰肢,進了前堂。
那些看起來好似主人的人,揖讓一陣子之後,先後落了座。紫衣人居前,朱衣、綠衣、白衣者在後,一共有二十來個人左右。這些人落座之後,絲竹聲大作,那些手捧各種樂器的伶人開始合奏。那樂曲,年輕人以前從來也沒有聽過,灌進耳朵裏,猶如仙樂一般,令人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服,他正沉醉在樂聲當中,那身著七彩紗衣的女子,也走到閣子前的空地上,腰肢款擺,舞袖輕舒,跳起了動人的舞蹈。
閣子裏的人,開始推杯換盞,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好不高興。
年青人在心裏盤算了一下,機會稍縱即逝,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他正要大喊一聲,跳出藏身的樹叢,將這群人中身份最尊貴的抓住。猛然之間,隻覺得兩條腿上仿佛有重物沉墜一般,既冷且重,一動也不能動……
年輕人還以為是被藤蘿之類的東西絆住了,使勁抬了抬腿,身體仍是紋絲不動。想低頭看看,脖子硬是彎不過來。他的心中,充滿了恐懼。這無邊無際的恐懼,簡直要把他『逼』瘋。人在恐懼到極點的時候,總會不計後果,做出一些令旁人難以預料的事。這個年青人,雖然號稱武勇,這個時候,也完全失去了方寸。
惶急之間,他想開口大叫,把附近的居民引來,有人來了,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自然會退避。可是,張嘴的時候,口舌之間,好像被黏住了一樣,嘴唇哆嗦了半天,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年青人僵立在樹後,眼睜睜地看著堂前歡歌笑語,歌舞升平,自己卻仿佛被施了定身法,連一個小指頭都抬不起來。恍惚之間,他覺得,自己好像是被這個世界遺棄了。一轉念,又擔心那些人會對自己不利。那些人使上些妖法,自己連屍骨都不會剩下吧!這些妖怪,會不會吃人呢!
就這麽胡思『亂』想著,直到戒嚴的鼓聲響起,那些人才從座位上站起來,互相攙扶著,離開了宴席。
所有的人,唱歌的、跳舞的、侍奉在一旁的,漸漸離去。
燈火次第熄滅。堂前寂爾如初。
年青人汗透重衣,心悸不已。他試著活動了一下,腿腳已經能動了,隻是,仍然不是很靈便。
此地不宜久留,就是爬也要爬出去。年輕人在心裏發狠道。
隨後,便匍匐在地,朝門外爬去。
這一路上,褲子都被地上的石子磨穿了,膝蓋鮮血直流,在路上留下了斑斑的血跡。
爬了好長時間之後,才來到裏門附近。
此時,天已經蒙蒙亮了。路人見年青人這蓬頭垢麵、血跡斑斑的樣子,紛紛上前探問。
年青人張了張嘴,喉嚨裏發出些絲絲的響聲,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有一個人,認出這就是昨天揭告示的那個年青人,當即把大家召集到一個牆角下,如此這般地說了幾句。眾人連連點頭。一邊點頭,一邊朝年輕人所在的方向望來。目光裏,充滿了恐慌和憐憫……
過了一會兒,有一個人走過來,問年輕人:
“你是不是……遇見鬼了!”
年輕人重重地點了點頭。
眾人把他攙到牆角下,讓他坐下歇歇,還有人從隨身攜帶的葫蘆裏,倒出些酒來,給這年青人灌了下去。過了半晌,年青人終於說出話來……
他把自己的經曆,跟圍在他身邊的人,一五一十地講了。人們都說,你這是命大呀!換別人,說不定就回不來了!
身體好了之後,年青人騎上自己的那匹馬,絕塵而去。——他是永遠不會回到這個地方來了。
據說,後來,那個宅子就再也沒有人住過。
出(《三水小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