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黑麵
四十六、黑麵
世上有很多膽大或者是號稱膽大的人,這樣的人,前麵的故事裏就提到不少。不管是不是真的膽大,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聽不得別人說他膽子小,甚至連“膽小”這兩個字都忌諱。而且,抓住一切時機向周圍的人炫耀,自己是如何的膽大包天,勇敢豪邁,必得別人點頭稱讚才算罷休。
唐代鹹陽縣尉李泮有個外甥,就是這樣一個角色。
李泮的外甥,個性驍勇,還有點年青人的魯莽,無論對什麽都是一副渾不吝的樣子。家裏有客人來了,他總會向人家誇口,自己神功蓋世,刀槍不入,拳打武當,腳踢少林,天生無所畏懼,就是鬼神來了,也不在話下。一定把對方打得屁滾尿流,連北都找不著。
神經正常的人,誰跟他計較呢。客人們當然是連連點頭稱是,臉上,還得配合著做出欽慕的表情來。在眾人景仰的目光中,年輕人的虛榮心得到了最大的滿足。恍惚之間,真的覺得自己是蓋世的英雄了。
這天晚上,年輕人在外麵同一幹朋友聚會,席間喝了一點小酒,便開始天南海北地胡吹,年輕人趁此機會,又講起他以前的那些遇神殺神,遇鬼斬鬼的“奇遇”。眾人聽得津津有味,年青人也說得飄飄然。
直到半夜,酒席才散去。他跌跌撞撞地走回家,一路冷風吹著,酒也醒了不少。回屋之後,點燃燈盞,靠在塌上躺了一會兒。
燈火搖曳,年青人一邊剔牙,一邊想起酒席上大家說的笑話,不禁又嘿嘿地笑了起來。
半躺在榻上,他的眼睛,無意中掃到這間屋子的南牆,這一看,驚得年青人手上的竹簽子差點紮到他的嘴。
隻見南麵的牆壁上,出現一個影子。那影子是紅色的,開始的時候還很淡,朦朦朧朧,若有若無,漸漸的,顏色越來越深,越來越深,仿佛是從牆裏麵滲出來的血,一片一片地,不祥地洇開。
長到大約一尺左右,影子便停止了它在牆麵上的擴張。直到這個時候,年青人才發現,這是一張人臉!
影子雖然是平麵的,但是,通過明暗,他卻能夠分辨出哪裏是眼睛,哪裏是鼻子,哪裏是嘴。總之,這張臉五官俱全,人臉上該長的器官,一樣都沒少。
這是一張醜陋的,猙獰的臉。塌鼻子,凹陷的眼睛,血盆大口,如同刀鋒一般尖利的牙齒……
要說這年青人倒也真有些膽色,他冷不丁從榻上一躍而起,舉起醋缽一樣的拳頭,就朝那個影子打過去。
影子應手而滅。年青人的拳頭結結實實地撞在牆上,牆壁在這股巨大的衝力之下,顫抖了一下,落下許多灰來。
年青人活動了一下疼痛的手指,笑道:
“哈哈,看來鬼也怕惡人啊!”
話音剛落,就見剛才那個影子又出現在西麵的牆壁上,這次變成了白色,白得如同失血過多的死人的臉。
青年怒不可遏,又一拳擊去。牆壁上的人臉象方才一樣,再次消失。
年青人接受了上次的教訓,沒有過早地流露出勝利的喜悅。而是朝其他的三麵牆壁望去。果然,那張獰惡的,令人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反感的臉,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了東麵的牆壁上。顏色也隨之發生了變化,由白色,變成了青色。形狀倒是一如從前。
年青人不由分說,撲上前去,又是一記重拳。那張該死的臉好像跟他捉迷藏似的,倏忽之間,又在北麵的牆上朝他擠眉弄眼了。
這次,變成了黑色,濃重的,仿佛能夠吞沒一切的黑色。麵積比以前的那個兩個還大,邊緣有一種粘稠的感覺,形貌也愈益嚇人了!
青年屢擊不中,還被耍得團團轉,氣得發瘋。連出數拳,打在那張臉上,沒想到,那張醜惡的臉竟然不再躲閃了,就貼在牆上,紋絲不動。看那表情,好像是在嘲弄眼前這個根本就拿它無可奈何的年青人。
年青人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折辱,眼角的餘光忽然看見放在桌案上的一把刀。這刀是一個相熟的好友送給他的,鋒利異常,平時稍微碰一下都會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把刀擎在手裏,刺破空氣,凶猛地朝牆上的那張臉紮去。
那臉先是一愣,接著便開始劇烈地掙紮起來,好像已被命中,並且疼痛難忍。
年青人還想補上幾刀,就在此時,那黑色的,令人心生恐怖的臉,忽然離開了牆壁,朝他撲了過來。
年青人沒有料到會有如此變故,伸出手去推拒,但是,任他使出渾身的力氣,不管怎麽推,也推不開。
那張臉鋪天蓋地的朝他逼過來,逼過來,帶著一股濃稠的死亡的氣息,漸漸地,貼在他的臉上,與他的臉合為一體。
年青人感到自己的胸口異常的憋悶,好像要爆炸一般。他張大嘴巴,拚命想吸進些新鮮的空氣。可是,鼻孔和嘴邊,好像被什麽粘稠的東西死死地堵住了一樣,沒有一點縫隙。
掙紮中,年青人的呼吸漸漸停止,終於,他咣當一聲,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他,還保持著那個推拒的姿勢。
幾天以後,青年的屍體,裝殮入棺,葬入家族的墓地。
當屍體被抬進棺材的時候,一陣風,吹開了蓋在他臉上的黃表紙,有人發現,年青人的臉,還是那麽黑,黑得象漆一樣,黑得如同最深最濃的夜色。
——那是,死亡的顏色。
出《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