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結果當晚預感成真。
成芸果真大贏了幾把。
她覺得手很順,這種順也是有順序的。從心裏開始——心順、手順、牌也順。
有人贏自然有人輸,不過這麻將打得就是個開心,大家還是玩得熱火朝天。
剛給成芸點了一炮的李雲崇被曹凱和郭佳調侃,他臉上帶著濃濃笑意,也不回嘴。
桌上人除了郭佳以外,其他的都抽煙。幾圈打下來,麻將桌邊煙霧繚繞,煙灰缸堆了半缸,紅姨過來倒掉。
“等等。”成芸剛好抽完一根煙,叫住紅姨,把煙掐滅在煙灰缸裏。她抬頭,看見紅姨疲憊的臉色。
麻將機正在洗牌,成芸在稀裏嘩啦的撞牌聲中對紅姨說:“太晚了,你先睡吧。”
“不用,沒事。”
成芸喊了李雲崇一聲,“叫紅姨休息吧。”
李雲崇點頭,說:“嗯,太晚了,你先睡吧。我們這就不用你管了。”
紅姨見李雲崇也點頭了,就說:“那我先睡一會,要是有事就再叫醒我。”
後半夜兩點,牌打到白熱化。
本來打得就不小,加上上一局黃了,這一局長了毛,大家都謹慎地對待手裏的牌。
也就李雲崇一個人,放鬆地靠坐著,按照自己的老打法,節奏穩定。
曹凱開玩笑似地提醒他說:“李總,成姐可已經上聽了。”
郭佳拖著下巴,“不是又要點炮吧!”
李雲崇笑得無可奈何,“我點,也得收才行。”
郭佳和曹凱在旁邊問什麽意思,李雲崇不答。
成芸一直盯著自己的牌,就當沒聽見。
其實剛剛李雲崇已經點炮,可成芸並沒有胡牌。
她知道李雲崇不是故意點給她,他隻是照著自己平時的風格打,可她還是沒想接下那張牌。
又過了一圈,牌到最後。
郭佳擺擺手,“得了,分張吧,又黃了。”
一人摸了一張牌,李雲崇看都沒看,隻手摸了一下,就直接亮開。
郭佳一哆嗦。
曹凱長歎一口氣:“海底撈啊。”
一個滿番,全體出局,又要重新開牌。
曹凱忍不住搖頭,“大過年的散散財,通爽!”
郭佳在一邊說:“不行了,我得去個廁所轉轉運。”她就坐在成芸上家,趁著碼牌的間隙上了個洗手間。
成芸也想洗臉,就跟著去了。
兩個女人熟得很,沒那麽多講究,一起進去洗手間。成芸在鏡子前抹了一把臉,郭佳過來誇張地哼哼。
“沒整兒了,輸得底朝天。”
成芸還盯著鏡子裏自己的臉,拿手指蹭了蹭鼻尖。
郭佳杵她一下,成芸不耐地皺眉,“幹什麽。”
“趕緊下桌。”郭佳在水池旁邊擠成芸,“你倆這牌霸湊對打,還讓不讓別人玩了。”
“怎麽說呢,誰湊對了。”
“你說誰湊對。”
成芸覺得鼻尖有點幹,拿起櫃子上麵的潤膚膏抹了抹。“他打他的,我贏我的,怎麽叫湊對打。”
“還不是一家的!”郭佳幹瞪眼,“他給你點了多少炮了!”
“他也沒少給你們點啊。”
郭佳聽不著後一句,緊著趕成芸下桌。
“今天李總殺氣太重,完全不留情。”郭佳擺著手指頭數,“這才幾圈,我已經輸他快一萬塊錢了。”
成芸聳聳肩,“他今天手氣好。”
“我這回家得讓我們老崔罵死!”
“玩嘛,罵什麽,他協和醫院的教授,差這點錢。”
郭佳冷哼一聲,盯著成芸說:“怎麽花錢跟掙的多少沒多大關係,這你還不懂麽。有人掙得少,但肯花,有人掙的多,但寄給這個一點寄給那個一點,抱著錢跟要孵蛋似的。我家那個什麽型,你還不知道麽。”
“……”
成芸聽郭佳提起過,崔利文家境並不好,父母一輩很窮,可以說是集全家之力供他讀書。好在寒霜數十載,最終學出了點名堂,他對父母非常孝順,工資一半都要寄給家裏。
不過崔利文長得帥,郭佳也是真喜歡他。
既然真喜歡,以郭佳的家庭情況,也不差這點錢了。
“行吧,反正我也玩的差不多了。”成芸說著,像故意氣郭佳似地,衝她笑道:“新年新氣象,我這門開得響哦。”
郭佳瞪著眼睛撞她。
回去之後成芸隨便找了個由頭下桌,換另外一個人上去。
她坐在沙發上,喝水休息。電視開著,不過沒什麽好節目,成芸拿著遙控器啪啪啪地來回按,畫麵一晃而過,根本就沒入腦子。
抬頭,李雲崇他們還在打麻將。
李雲崇打麻將的方法跟成芸不同,或者說是理念有差別。
這種差別經常讓人誤會。
成芸打麻將手法刁鑽,攻其不備,根據自己的情況決定贏什麽樣的牌,一般上聽極快。而李雲崇不是,他的打法如果你剛剛接觸,會覺得這是一個新手,或者說是一個不太會玩的人,因為他放牌點炮都像從來不考慮一樣。
可如果打熟了,你就會感覺出他的可怕。
李雲崇從來不在乎小牌,有時候明明可以很快聽牌,他也會為了做自己想要的牌麵隨意拆牌。
而且就算是已經沒有機會做成他要的牌了,他也不會湊合著胡牌。
開始的時候成芸覺得這種打法很傻,如果一直做不了還幹等著,那不是一輸到底了。
她跟李雲崇說她的想法時,李雲崇隻是笑笑。
“我跟你打個賭。”那時他對成芸說,“以後,你也會像我這樣玩的。”
如今她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輸輸贏贏,那些麵子,那點錢,他不在乎。他玩得太多了。
他打牌的樂趣就在於做自己喜歡的牌,端出那種任你風起雲湧,我自巋然不動的氣勢。甚至有時候別人點炮他都不胡,隻玩自摸牌。
往往別人辛辛苦苦打了一晚上贏來的錢,他最後一個收尾,全都出局。
而更可怕的是,他這樣的打牌法,居然成功的次數很多。
曹凱就曾說,有時候打牌,技術倒是其次,關鍵就是看運勢。而這個運勢,多數決定於自我的心態。
“要不怎麽說人都是跟自己戰鬥的呢。”曹凱說,“跨過自己那關,心態自然就平了,心裏一平,運勢就來了。”
曹凱對於李雲崇是三百六十度螺旋崇拜,每次碰到李雲崇的事情,簡單的也給說得無比複雜,而且光複雜不行,複雜裏麵還得加點玄之又玄的東西,這樣才最好。
所以每次成芸都一聽一過。
李雲崇跟她打賭是五年前的事情,直到現在,成芸還是在用她自己的方法。
李雲崇偶爾說起,成芸就告訴他,你那境界我不懂。
可李雲崇看起來依舊信心滿滿,對於成芸的說法,李雲崇隻表示,時候未到而已。
“早晚有一天,”李雲崇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笑著對成芸說,“我拉你上這來。”
成芸看著無聊的電視節目,最後在沙發上睡著了。
客人什麽時候走的她都不清楚。
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上午,成芸躺在床上,懶懶地翻了個身。
窗簾擋著外麵,透著蒙蒙的光。
成芸下床,拉開窗簾。
今天有點陰,明明是白天,卻不見太陽,雲不是成片的,而是一股一股,猶如攪拌過後的奶昔,泛著淡淡的舊黃色。
成芸洗漱過後下樓,李雲崇還在睡。
今天是除夕,不過成芸知道,晚上不會有什麽人來。李雲崇家的除夕夜很安靜,遠沒有前一夜熱鬧。
按他的話說,鬧騰了一年,最後一天,也該安靜安靜了。
成芸坐在沙發上休息了一下,樓梯拐角處出現紅姨的身影,昨晚她也很累,今日見到老態更加明顯,手裏端著要洗的窗簾,往洗手間走。
她甚至沒有看到成芸。
沒有燈,沒有陽光,屋裏一片死寂。
成芸坐了一會,站起身穿好衣服出門。
公司沒有什麽事情要處理,但在家閑著更無聊。
成芸開車往公司走,街道兩邊行人不多,商鋪門口很多都貼了新的春聯。成芸公司也貼了,在大門口,後勤部門買的。
中午的時候,成芸坐到辦公室裏。拿了幾本文件,卻一點都沒有看下去。她打個哈欠轉頭看窗外,還是黃悶的色調。
看這樣,這一天是出不了太陽了。
天很沉,感覺要下雪。成芸無聊之中搜了搜天氣,今晚果真有雪。
她又無聊地看了一會,最後把文件扔到一邊,腦袋倒在辦公桌上。
她沒有照鏡子,不然她就會知道自己的眉頭一直皺著。
成芸覺得腦子裏有點亂。她看著窗外陰沉沉的天,時間久了,更覺得心裏壓得慌。
她轉頭,額頭頂在桌子上,閉上眼睛。
她想調整一下心態,最後發現全都是枉然。
這樣下去永遠沒有結果——她在心裏對自己說。因為她一直在刻意回避那個讓她有些心煩的理由。
辦公室裏靜悄悄的。
成芸坐起身,拿包出門。
她覺得她需要透透氣。
成芸沒有開車,走在大街上。路邊不時有與她錯身而過的行人,寒風刺骨,大家的臉上也都沒有什麽表情。
成芸在一個十字路口站住腳步。
她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好像越是在這樣的節慶日子,人察覺到的孤寂感就越是強烈。
明明應該是一年最熱鬧的一天,可天是這麽陰,風這麽冷,氣味這麽嗆——
人這麽沉默。
成芸走著走著慢慢停下腳步。
這是一條老巷子,成芸經常來這邊散步。
她見證了這些年這條巷子的起起伏伏。
之前兩年巷子裏開過幾家精品女裝店,可最後都幹不下去了。
反而那些不怎麽衛生的快餐店、五金店,舊雜誌社存活了下來。
好多店在成芸來這裏工作之前就已經有了。
又走了一會,成芸路過一家奶茶鋪。
她停下腳步,買了一杯奶茶。
她在奶茶店門口喝了幾口,轉頭環顧之時,發現這個地方,就是之前周東南給她的地址。
成芸沒有驚訝,對於這個發現,她波瀾不驚。
她甚至想到,如果她有□□的能力,那現在一定會站在自己的麵前,用她那習慣性的、帶著幾分嘲諷的冷笑看著她自己,說一句——
“你不就是想來這麽。”
成芸把剛剛喝了幾口的奶茶扔了,嘴裏換了一根煙。
奶精搭配著煙草的味道,簡直回味無窮。
成芸再次邁開步子。
她終於明白了當初周東南那句“你放心,我不會找你”的意義何在。
他還有後半句沒有說完。
我不會找你——
因為你一定會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