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危急關頭分貴賤(2)
雖則藍知州與“**”眨眼間便已到門口,怎奈煙霧太大,眾人都堵在門口,偏門又僅容一人出入,是以二人亦無法出去。藍知州氣得破口大罵:“王八蛋!快滾開!”這時,負責維持場內治安的雷捕頭見狀忙厲聲疾呼:“閑人一概閃開,讓知州大人先行。”?
值此大難當頭之際,誰人願意後退半步?雷捕頭一聲令下,眾捕快手持鐵尺一陣亂打,地麵登時躺下十幾號人,其餘人左閃右躲,便不住在他們身上踐踏,慘叫聲不絕於耳。?
我顧不上許多,拉著如花便往門口衝去。沒走幾步,便發現那幾十個國學館的幼童,仍端坐在座位上,先生則在一旁邊鼓勵他們不要慌亂等待救援,邊與一名捕快商議安排幼童撤離,但那捕快卻毫不理睬,反而說道:“你們都坐著不要動,讓知州大人他們先走!”我勃然大怒,反手甩了那捕快一巴掌:“放你娘的狗屁!坐在這裏不是等死?快叫孩子們離開!”那捕快一看是新任的頂頭上司“王州判”,哪敢說個“不”字,當下忙叫先生組織幼童往外撤退。?
此時藍知州等一眾官員已然逃出生天,火苗即將燃至偏門。眼見所剩時間不多,我隔著人群命令雷捕頭帶人疏散人群,但不知是場麵混亂沒有聽見還是故意裝作耳聾,反正他也帶著手下匆匆逃離。?
如此這般,現場的情形更是失去控製,不慎摔倒的任人踩踏,沒有摔倒的拚死向前。我無奈之下隻得加入擁擠的人群中,忽地覺得手裏一空,原來是如花眼見那先生已無力掌控局麵,孩童們亂作一團,便抽身而去。?
當我好不容易才逃到外麵的安全之處,隻覺整個人虛拖般毫無氣力。身邊到處是驚魂未定的男子,想來留在戲院內的多半是婦孺之輩。?
便在這時,我看見一個苗條的身影衝出火場,懷裏緊抱著一個幼童,手裏緊拉一個幼童,是如花姑娘!她那柔弱的嬌軀,此時顯得如此的剛強,她那三寸金蓮,此刻卻似腳下生風。?
她將孩童往我身前一放,轉身又跑進火場。?
這一次,她再也沒能出來!?
我望著火中的戲院,祈禱著奇跡會發生,期盼著如花會出現,可是,直到我望見戲院在火海中轟然倒塌,望眼欲穿,望穿秋水,也沒有望見她的倩影;於是我開始等,等到金烏西墜玉兔東升,可是如花何在??
即便我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那又如何?曾經的美麗已被埋葬在一片廢墟之中,曾經的如花也已是陰陽相隔,天人永訣!?
我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時,已是三天之後。我這才得知當日葬身火海的,居然沒有一個官員,隻有被我扇耳光的那個捕快壯烈殉職!其餘死的都是婦孺,單是孩童,便喪生近六十人!那些天真爛漫的小生命,就這樣無情地被剝奪了生存的權利。?
不知道火災之後那段時間,藍知州他們的睡眠如何,反正我是一直夜不能寐,一閉上眼睛,夢魘便不約而至,驚出我一身冷汗。?
一個念頭在我心裏翻騰波動——是否在大元帝國裏,官位愈高,其命愈貴;無錢無勢,一文不值。“人人平等”隻是一句弱勢群體自我麻醉的話??
若非如此,為何飽讀詩書的官員們,在火魔肆虐方顯英雄本色時,大驚失色奪路狂奔;而出身煙花青樓的如花姑娘,卻麵無懼色火海救人!理由很簡單——官員的身份無疑是高貴的,如煙的身份絕對是卑賤的,一貴一賤,一生一死,差別便在於此。官員乃是大元帝國的精英,在危難驟至時他們的生命應給予最大的保障,而如花區區一介草民死何足惜?即便有人惋惜,也不過是難舍她那軟香溫玉般的**。?
但我仍是感到不忿。光州大戲院乃是剛落成之重點工程,已通過全麵驗收,竟然存在如此嚴重的消防隱患,這驗收究竟是如何通過的?這消防安全是怎樣達標的??
正好州衙門召開十五套班子會議,商討火災的善後賠償及追究直接責任者的問題。?
善後賠償好辦,州衙門來了個區別對待。殉職的那個捕快,州衙門決定先給他的遺孀發一大筆撫恤金,再召開隆重的追悼會,追認為“烈士”稱號,並且讓他的直係領導雷捕頭作全州巡回報告,介紹殉職捕快在衙門裏的思想成長經曆,樹典型立榜樣;那些葬身火海的閑雜人等,一律賠一副棺材錢了事。?
之後是追究責任,在這個節骨眼上,會場上突然風雲突變,劍拔弩張!?
我第一個發言:“此次大火,‘**’大人的十四姨太香消玉殞,藍大人也是險象環生,非但造成上百人傷亡的重大事故,在全州造成極其不良影響,聽說還驚動了朝廷。對於這件事,我個人的意見是對於直接責任人從嚴從重從快處理,決不姑息縱容。”?
會場登時議論紛紛,圍繞誰才是直接責任人這個關鍵問題展開唇槍舌劍,激烈辯論。每個部門都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的清白,卻絲毫不敢指責別人。我一聽這還像話嗎?出了事就相互推諉扯皮,如何能界定責任所在?當下便道:“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直接責任應當由戲院工程的驗收方以及分管消防安全檢查工作的部門共同承擔。”?
話音未落,被我點名的兩人像是屁股底下裝了彈簧般跳了起來,各自找了九十九條理由為自己辯解,力求讓在座眾人相信他們比竇娥還冤。在他們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說完之後,我不溫不火地反駁:“你們別再強詞奪理了,既是你們職責範圍內出事,就應該勇於承擔責任。”?
兩人當場與我翻臉。他們同仇敵愾,在同一陣線向我發起反衝擊。內中一人指著我的鼻子罵道:“王鳥毛,我忍你很久了!你也不是什麽好鳥,就算我們有天大的不是,也輪不到你來教訓,你哪邊涼快滾哪邊去!”他們與我平級,雖則我有藍知州撐腰,他們卻是全無懼色。?
遇上此號全無素養之人,我隻好苦笑一聲,尷尬地朝藍知州望去。但藍知州隻是淡淡說道:“此事關係重大,改日再議。”匆匆結束了會議。?
事後我才知道那兩人是通判那邊的人,罵我那人還是通判的內弟。有本州二號人物罩著,本就不怎麽鳥藍知州,眼下一言不合幹脆撕破臉皮。前文我就交待過,通判的來頭亦是不小,連藍知州也要讓他三分。?
聽說此事最後的處理是八個字——“法無可恕,情有可言”,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之所以是聽說,是我覺得挨了罵挺憋氣的,向藍知州告了一個月的假期,回家省親去也。處理結果是我從老家回來後才聽說的。?
【……第十五回?危急關頭分貴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