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看著車窗外,依然是這條路,帶我回到川崎,金色的梧桐樹葉在微風中抖動,空氣中隱約聞到胡枝子正在開放的味道,仿佛一切都還停留在四年前那個秋天,眼淚不知不覺順著臉頰滑落,滴到了手腕處明晃晃的手銬上。
一個月前東京法院
法官宣判:“……神宮仁美,過失殺人,罪名成立,本席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即刻生效。”
我聽到梨乃當庭痛哭失聲,也仿佛聽到裏美和真澄的聲音,我任由警方帶著離開位置,將要跨出門外的時候
“仁美啊!”那撕心裂肺的聲音瞬間刺穿了我的心髒,絲毫掩飾不住那充滿著絕望的悲傷。我頓了頓腳步,沒有回頭,我不想讓他看到此刻我的臉,已淚流滿麵。
一個月後,我被轉到了川崎監獄,順著四年前我來時的路。這條路曾帶我去往幸福,現在也將成為我寧靜的歸宿。
七年,該有多漫長……
每當在一天結束之後,我躺在小小的棲息之所,回想起那天,都會不由自主的微笑。在重複過千百次的平凡的日子裏,我以為那也不過是其中尋常的一天,對未來要發生的事毫無察覺。隻是就那樣,遇到了生命中的他。
相遇
灰蒙蒙的天,飄著一些雨,我的心情一如往常平淡,透過車窗看出去,一切都像被一張灰色的巨網籠罩住,讓人透不過氣。
司機岩田重吉看著後視鏡裏的我說道:“小姐,等會到學校,我先幫您辦好轉學手續,在學校裏參觀一下就送您回家,今天剛到川崎,就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開始上課吧。”
我輕輕的點點頭,淡淡的說道:“那就請這麽辦吧。”
車剛轉過一個狹窄的街口,猝不及防的,一個易拉罐咚的一聲砸到窗戶上,我和岩田都嚇了一跳,急忙刹車。不遠處幾個叼著煙的少年圍在一起哈哈大笑,岩田重重的按了幾下喇叭,卻引來那群少年的謾罵。
“混蛋,太危險了。那些小子不是還穿著高中製服嗎?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亂七八糟。”岩田十分生氣。
“算了,我們走吧,不要和他們計較了。”我的精神並不十分好。
車從那群少年的身邊開過,我好奇的回頭看了一眼,其中有一個頭發長長的,高高瘦瘦的男生很是顯眼,他雙手插在口袋裏,肆無忌憚的笑著,好像真的有那麽開心一樣。讓我的嘴角也不禁微微的翹了起來。就在車要離開時,他突然回頭看著車內,正巧和我的目光相遇,我一驚,趕緊縮回座位。
辦好轉學手續回到家,看著空曠的屋子,真想大聲歡呼,沒有人管束的生活開始了。心情輕快的收拾著行李,雖然有些笨手笨腳的,但隻要想到這間房子裏所有的空氣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呼吸著,就也不覺得一天的奔波有多累了。
傍晚的時候,電話響了,是父親打來的。
“仁美,學校的事情都辦好了嗎?”
“恩,岩田先生已經幫我全部處理好了,明天正式上課。”
“那就好了,你一個人住,如果有什麽需要的話,就讓岩田重吉去幫你辦。”
“好的,我知道,我會照顧自己的。”
“你的身體不好,平常要多注意一些,周末不上課就回東京。”
“爸爸,我是來上學的,又不是旅遊,川崎還挺不錯的。”聽到東京這兩個字,讓我的內心開始焦慮。
“唉,你老是這個樣子,好吧,別忘記多給家裏打電話,讓我們放心。”
“恩,我會啦,告訴梨乃,放假就到川崎來看我吧。”
掛了電話,我坐在桌邊發了一會呆,外麵的天一點一點黑了,我毫無食欲,有點悶悶不樂的回到房間往床上一躺,不一會便沉沉的睡著了。
翌日
湘北高中二年五班
“大家好,我叫神宮仁美,從東京轉學過來,初次見麵,請大家多多照顧。”第一次走進這間教室,麵對陌生的麵孔,我有些許忐忑。
我的座位被安排在靠窗的倒數第二排,遠遠的可以看見學校的大門,學校幹淨漂亮,種著茂盛的樹木,樹葉淡淡的香氣伴著九月末的涼爽,直衝我的腦門,讓我忍不住又深深呼吸了幾口。
鄰桌一個胖胖的女孩衝我打招呼:“你好,我叫宮野真澄。”
她圓圓的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讓我安心了不少,心情轉而雀躍了起來,於是也微笑著回應她。也許,在川崎會過的很愉快吧?我這麽想著。
在教室裏四處張望了一番,大致記下了新同學們的麵孔,另外發現後麵的座位是空的,大概是閑置的吧。
川崎和我的想象有些不一樣,這兒並不是個鄉下小地方,而是一個工業城市,沒有東京的喧鬧繁雜,卻比東京更幹淨整潔,居民也更禮貌熱情一些。
新同學們都十分友好,幾天之後,我已經完全適應了新的環境,速度之快讓我有點始料不及。放學後,真澄和裏美會帶我到街上四處逛一逛,告訴我哪家料理好吃又便宜,哪家的唱片店新貨最全,哪家的服裝店有當季最流行的衣服…..東京陰鬱又束縛的生活迅速在我的腦海裏消失了,我幾乎已經愛上了這裏。
真澄和裏美都是社團的積極分子,今天一個參加動漫社一個參加新聞社的活動去了,隻剩我一個無組織的人,在學校門口呆呆的站了一會,決定還是去附近的街上走一走,順便把晚餐解決掉。大概今天格外用功,肚子開始咕咕叫,想到章魚燒和拉麵,口水居然要流出來。
神奈川的秋意正濃,幾隻鳥在對麵的電線上嘰喳的爭吵,我慢慢的走著,隻為了享受在這個秋季,在被層層疊疊的樹葉分割成水晶碎片般的夕陽下,自由自在的感覺。我甚至覺得,即使我閉上眼睛,也能這麽一直走下去。
“唉喲”我腦袋一暈,好像撞到了什麽上麵。
“我說小姐,你在大街上走路也能閉著眼睛睡覺的嗎?”一個聽起來不客氣但又有點好笑的聲音說道。
原來我不知不覺真的把眼睛閉上了,還撞到了人,老天,真是尷尬死了。我急忙道歉,抬頭卻看到一個頭發長長,高高瘦瘦的男生,頓時一愣。
他似乎也有點楞了,他身邊一個粗壯的男生笑嘻嘻的湊過來說道:“穿著湘北高中的製服,看來是一個學校的嘛,不過怎麽從來沒有見過你,漂亮的女生,在我腦子裏可都有記錄喲。”
“德男,別廢話了,走吧,鐵男還等著呢。”他伸手捋了捋頭發,側側身子,從我身邊走過去了,那個叫德男的衝我揮揮手,也跟在他後麵走了。
我摸摸額頭,還有點暈,他不就是那天用易拉罐砸我車的那群男生裏其中的一個嗎?上次沒留意他穿著什麽製服,原來也是湘北高中的,不知道是幾年幾班的,來了這麽久也沒見過,按理說這麽高的個子這麽長的頭發應該很醒目。不過,有這種學生,老師應該很頭痛吧?
飽飽的吃了一碗拉麵,連湯都喝光了,拎著買的一大袋用品,慢慢的朝回家的方向走去。天已經暗了,迎麵的風嗖嗖的有點涼,我閉上眼,用力的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感覺胸中很暢快。
晚上照例溫習功課,我卻有點心不在焉,筆在紙上不聽話的隨意塗鴉著,眼前卻浮現出下午的那一幕,哎呀,真的好尷尬,我搖搖腦袋,把筆扔出去,紙上的塗鴉卻是一個男孩子的輪廓,長頭發,長頭發…..我在幹什麽呀。打開窗想透透氣,看著黑暗裏的遠方,不知道東京的家人此刻在做什麽,想到此,卻突然有點煩躁,用力關上窗,外麵好冷,今晚還是早些睡覺吧。
其實我的成績相當不錯,高中的課程對我來說已經不存在任何問題,這也是父親從小嚴格管教的結果,他對我的期望很高,已經計劃一畢業就送我去英國念大學。在此之前,唯一擔心的就是我的身體。這也是為什麽同意我的要求,來神奈川川崎讀書。
我的母親因心髒病去世,我患有遺傳的嚴重室性早搏,這病可大可小,醫生開了幾次藥,穩定了情況以後,讓我安靜的調養。避免因外界的刺激而受創,從而引發心肌梗塞。而這點,在東京,顯然是辦不到的。父親有些內疚,而我,現在卻為來此而高興。
和往年一樣,深秋的氣壓有些低,我又因呼吸困難而輾轉反側,也許該吃些藥,也許剛換了環境還沒適應,最後在迷迷糊糊中漸漸睡去了。
上午最後一節課,真澄在桌子下拍了拍便當盒,又指了指樓下,我笑著點點頭。
“宮野真澄,將第二段課文讀一遍再翻譯過來.”老師的眼睛,在鏡片下閃著古怪的光。
真澄突然被點名,有點驚慌,結結巴巴的讀到“Thedaywasdelectable.ThebarevaultingoftreesalongtheMallwasceiled…..”
這時,從門口走進來一個人,大家的目光齊刷刷的注視著他,老師則狠狠的瞪了一眼,卻並未指責。長頭發,又是他?這個不良少年怎麽進來了?他和我的目光短暫的碰觸了一下,便徑直走到我後麵的位置坐下了。原來是和我一個班的同學。
“你坐下,神宮仁美,你接著繼續,”
我隻好站起來:“ItwastheweathertocalloutMay'sradiance,andsheburnedlikeayoungmapleinthefrost.Archerwasproudoftheglancesturnedonher,andthesimplejoyofpossessorshipclearedawayhisunderlyingperplexities.這段話的意思是這天氣使得梅容光煥發,像霜雪中的一棵小楓樹那樣光彩奪目。阿切爾為路人投向她的目光而感到自豪,占有者率直的幸福感清除了他內心深處的煩惱。”
“很好,坐下吧。”老師很滿意的點點頭:“神宮仁美,你的英文很好,發音也很標準,繼續努力。”
我噓了一口氣坐下來,真澄朝我吐吐舌頭,兩人相視一笑。
腦力勞動果然很消耗,在我快要餓暈的時候,下課鈴響了。幾秒之後,後門被猛的拉開,
那個叫德男的家夥堵在門口,衝我後麵的位置叫到:“三井”我扭頭,看到他緩緩的站起來,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