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旬的悶熱天氣裏,蘇聆月第二次來到S市。這次停留的時間仍舊不長,隻短短一個星期,要回去的前一晚,蘇言跑去她房間與她聊了會。

“媽,你就幹脆長留在S市嘛,這樣我就可以天天看見你了。”

蘇聆月笑笑:“我習慣了有清遠氣息的地方,說實話,在這裏我老是睡不安穩。這個城市於我來說總是陌生的,我的根早已紮在了Z市。”

既然她這樣說了,蘇言也不再強留,反正現在交通方便,想見麵不過一念之間的事。她望了望窗邊,厚重窗簾的遮蓋下什麽也望不見,她便收回視線,遲疑了一會後慎重開口:“媽,有一件事……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告訴你。”

“什麽?”

“我出事之前,許天明來找過我。”

聽到那個名字,蘇聆月的身子明顯一顫,“許天明?!他……他來做什麽?是不是又來找你麻煩了?”

“他現在不過一隻過街老鼠,才危害不到我呢。”蘇言嗤之以鼻,隨即略顯擔憂,“我是怕他會去煩你,所以如果他找上你的話,你一定要打電話告訴我。”

話落,蘇聆月垂頭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嫁給許天明,是她這輩子幹過最後悔莫及的事情,當時被他裝出的忠厚蒙蔽,婚後變態的內心暴露,她被傷得體無完膚,更連累了言言。那段歲月裏,她簡直生不如死,要不是還有言言,她怎麽可能支撐得下去。

再抬頭時,她的眼裏滿是感傷,言語間盡顯哀慟:“言言,是我對不起你。”

“媽,你怎麽這樣說呢?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親的媽媽,是拚盡全力護我周全的母親。”蘇言嚴肅駁回,要不是她的以死相逼,自己早就被許天明那混蛋糟踐了。“我們不要再提那段陰暗的時光了好不好,它沒資格纏著我們一輩子。”

“嗯……時間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兩人互道‘晚安’,蘇言便回房睡覺。熟睡間她做了個夢,夢見蘇聆月坐的那班動車失事,嚇得她冷汗直流,驚醒後意識到幸好隻是個夢,心裏卻平靜不下。

翌日醒來,她堅持要送蘇聆月去車站,正好自己還在休假期,然後纏著她改簽了下一班。蘇聆月問為什麽,她就把那個夢告訴給她聽,寧可信其有吧,反正又不趕時間。

下午四點五十分,蘇言在唐逸的辦公室裏收到蘇聆月安全抵達Z市的短消息,她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

這時,尖銳的鈴聲突兀響起,一下下落在她剛剛安定的心上,竟又不覺提了起來。蘇言望了一眼那桌上的手機,覺得自己過於敏感了。

“喂。”懶得看來電顯示,唐逸騰出右手終止了那仿若催命般響個不停的鈴音。

“唐總,不好了,劇組出事了。”

聽筒裏傳出的是黃國華的聲音,劇組進場後有什麽問題都是與他溝通的。聽他這樣說,唐逸的視線一下從電腦屏幕上移開,他凜著雙目,沉聲問到:“怎麽回事?!”

“拍戲的時候樓梯垮了,一個女演員從上麵掉下來摔死了,你趕緊過來吧。”

將電腦裏的數據存檔,等不及關電腦,唐逸抓起鑰匙立刻起身。“言言,我去趟M鎮,你先回家吧。”

蘇言忙說:“我和你一起去。”雖然不知道電話裏的內容,但他的臉色如此沉重,又是關於M鎮的,她怎麽還有心思回去,當下就跟著他起身。

兩人急匆匆趕往M鎮,蘇言本想問他發生了什麽事,看他注意力全集中在方向盤上開得飛快,她也就不去打擾他了。他知道的大概也不詳細,還是一會去現場了解吧。

汽車駛到工程地的門口,已有警車停在了那裏,入口處用警戒線攔起,路過的行人紛紛探過頭去,好奇地想要知道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

唐逸下車,拉著蘇言向看守在線內的警衛人員說明身份後,就被放了進去。

裏麵的景象已不複最後竣工那次見到時的模樣,每棟古建上都由劇組掛上了牌匾,或某某布行,或某某酒樓,或某某當鋪,等等。街上放置著許多個攤販的推車,上麵擺著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是當下見不到的。牆上貼著各種各樣的告示,用正楷毛筆寫著,有棱有角。穿行在這裏,還真有種置身古代的感覺。

路過一個庭院,餘光透過月洞門,蘇言無意中看到了一口棺材,上麵還綁著一朵大白花,前麵大大的‘奠’字對準了外頭,看上去有些詭異。

這應該是劇組的道具吧,蘇言正想著,前方就出現了一個聲音:“唐總,你們可來了。”

黃國華正想出來看看唐逸有沒有到,他已經被劇組的人煩得頭都大了,這下總算用不著他出麵敷衍了。他領著兩人去往出事的地點,就在依著中央湖景的那棟雙層建築裏。

演員都已經遣散了,留在這裏的隻有警方、劇組幾位負責人,以及帝唐的一些管理人員。

走到門口就聽見嘈雜的議論聲,進入裏麵以後,蘇言頓時被眼前的一幕驚嚇得瞠目結舌,同時感到一陣反胃。

這一棟古建應該是被用作酒樓的,裏麵擺滿了桌椅,有幾桌還擺著酒菜。櫃台上方掛著用木片製成的招牌菜單,屋子裏彌漫著濃濃的酒香。

而就在櫃台左側五步開外的地方,一個身著古裝的女子呈大字型趴在地上,看得出已經死亡,她的身下是一攤尚未風幹的血跡,頭側著,眼睛睜得老大,死不瞑目的樣子。

粉黛略施之下,蘇言認出了那張臉龐,赫然是姚晴——竟會是她!

她的周圍堆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木板,本該在上方的樓梯已然空空如也。看來是樓梯突然斷裂,她從上麵摔了下來,可就算從最高點墜下也應該不至於喪命啊。

蘇言的疑惑很快從旁人那得到了解答,原來姚晴摔下來的時候正好對準了儲備在樓梯下的一對蠟扡,其中一隻直接刺穿腹部至肝髒破裂,劇組的同事還沒來得及對她進行任何急救,她就已經停止了呼吸。

她的死亡令正在拍攝的劇組一下炸開了鍋,有幾個膽小的女演員忍不住尖叫起來。負責人好不容易安撫好她們,然後直接打給了110,讓他們協助辦理此事。警方也是剛到不久,忙著做筆錄,順便對現場拍照取證。

唐逸出現的那刻,劇組裏一位負責人就立刻上前質問:“唐總,這件事你得給我們一個交待,我怎麽都沒有想到帝唐作為業界聲名顯赫的大公司,會做出這種豆腐渣工程。我們才進場幾天呐,就出了這樣的事。木板已經抽樣拿去檢測了,結果肯定是不合格的。”

“你放心,是帝唐的責任,我們就不會推脫。”唐逸揉了揉眉心,麵上鎮定著,內心卻煩躁不已。帝唐接手這麽多年工程以來,第一次鬧出人命,如果是個普通人,他還能用鈔票應付過去,但據說這女的是個一線演員,估計不用多久就會引起媒體的廣泛關注了,這事兒可能會比較麻煩。

警方記錄完以後,姚晴的屍體被轉移到幹淨的地方,她腹上的蠟扡早已拔出,那一片殷紅觸目驚心。她的家屬正從老家趕過來,估計明天下午就能到了。

唐逸從木板堆前起身,有些斷裂,有些完好,他扔下手中斷掉的半截,問黃國華:“這批貨是誰簽字買進的?”

黃國華麵不改色,認真答道:“是張洪波張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