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21章 瘋子的計劃
雨辰換了一輛馬車,一路朝製造局行去。這次他到南京來,張季直居然都沒有露麵。看來自己和江浙立憲派,連維持表麵的關係都難了。自己已經羽翼快豐滿了,也實在不需要江浙立憲派這麵大旗啦。這些立憲派人物,總有些墳墓裏爬出來的屍臭氣。他們是曆史,而第一師……代表著將來。
他拋開張季直他們不去想,現在這個時候,他們不來找麻煩就算好啦。確切地說,他現在什麽都沒辦法去想。一天的奔波、作秀、演說、對陸軍部的強硬姿態,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精神。他靠在馬車的座位上,隻覺得一陣陣的昏昏沉沉。
李媛冰涼的小手摸上了他的額頭,讓他稍微有些清醒。雨辰勉強睜開眼睛,朝她笑道:“我們這是到哪裏了?”
李媛眨眨眼睛,一下被他問得也有些茫然。她朝車窗外叫道:“馮隊長,馮隊長?”馬車的窗簾一下掀開,馮玉祥將頭探了進來:“李小姐,有什麽事情?”
李媛微笑道:“沒什麽,就是問咱們到製造局了嗎?雨師長他一天沒吃東西了,怕身體撐不住呢。”
馮玉祥麵色很嚴肅:“報告師長,前麵就是粵軍姚雨平師的卡子了,咱們過了那個卡子,就到製造局啦。”
雨辰強打著精神:“好,到了卡子發我的片子,咱們也別停留,直接過去吧……晚上這兩個師長,怕還是要來拜會我的。”
他心裏麵苦笑,何止是兩個師長,隻怕從明天起,自己要見的人就沒完沒了啦。自己本來一直賴在徐州,不想卷進南京複雜的政治勢力交錯的圈子裏。現在看來,自己躲也是躲不過去的啦。
他在頭暈乎乎的情況下淡淡地笑了,既然躲不過,那就來吧。
粵軍對雨辰的車隊和隨從是一概放行,還有一個團長陪著他們直送到製造局門口,客氣非凡。最後把雨辰的片子還了回來:“師長說了,帖不敢當,晚上一定還要來拜會雨師長。雨師長有什麽需要,盡管提出來,姚師長能力所及,一定為您辦到。”
製造局的門口還有斑斑點點的血跡,看上去觸目驚心。雨辰搖晃著堅持自己下了馬車。在製造局的部下麵前,他要保持住師長的尊嚴。
門口早就有衛隊排成兩列在迎接了。自從知道雨辰今天到南京之後,他們從淩晨生生地一直等候到下午,卻一個個還站得筆直苦苦等待。仇克良也麵色鐵青地站在隊列的最前頭,他對自己的前路如何,早就不抱什麽幻想了。
雨辰在地上站穩了身形,製造局獨立團迎接的士兵隨著仇克良的一聲口令,全部都據槍行禮。仇克良的胸脯挺得老高,用力地撇刀行禮。雨辰板著一張臉,一邊回禮一邊走進門去。經過仇克良的時候,低聲道:“你馬上到我的辦公處來。”
當雨辰被安頓在製造局最好的辦公室之後,仇克良已經在門口等候老半天了。沒人傳喚他又不敢進去,隻聽到裏麵有翻閱公文的聲音。又過了好久,馮玉祥才打開門,朝他低聲道:“仇團長,請進吧。”
仇克良將軍帽摘了下來,一副聽天由命的表情就進了辦公室。裏麵的光線有點昏暗,隻有雨辰的辦公桌上開著一盞台燈。他也沒有多看,啪地打了個立正:“第一師南京獨立警備團團長仇克良報到!”
雨辰沒有說話,隻是疲倦地朝椅子上麵一靠。仇克良這才敢打量一下,雨辰的臉色很不好看,蒼白中泛著青色,平時的威嚴都沒有了,完全累散了架子,在那裏自己捏著眉峰。
仇克良心裏微微一酸,師長是真的很累啊,傷也沒完全好,我們這裏還捅出了這些婁子……
雨辰淡淡地開口說話,聲音裏有著掩飾不住的疲憊:“至佳,坐吧。不要立什麽規矩了。”他自嘲地一笑:“我真的是疲倦透了,今天辦了一天的事情。別看我離開徐州了,一到這裏,轉發過來的電報公文就收到一尺高……這些事情,我不處理的話,就都要耽誤下來,我肩上這個擔子,實在是重得很啊……”
仇克良才剛坐下,又啪地起立,垂頭道:“師長,是我對不住您,您把南京製造局的局麵交給我,我卻把天都捅漏了……您槍斃我吧,我沒有二話。”
雨辰苦笑著將手虛按一下,示意他坐下來:“現在先別說這些,至佳,原來你是保定畢業的吧?你特地從河北趕到上海來投奔我,為人又很穩重可靠,我一直很倚重你。其實按你的學曆能力,應該調到野戰部隊去獨當一麵的。因為南京這裏實在離不開人,我才讓你在這兒堅持一下,其實你們都在我心裏裝著,日後該放到哪裏大用,我都心裏有數……”
仇克良這個鐵打的河北漢子,打記事起就沒掉過眼淚。自己進了這個辦公室,就等著雨辰向他發作,卻看到師長疲憊地在和他拉家常,這眼淚就再也忍不住了,嘩啦啦地就朝下滴,說話也帶了鼻音:“師長,我給您惹了麻煩,您就斃了我吧。第一師少了我不要緊,隻要這個團體不受這件事情影響,有師長您在,前途不可限量。師長,就算是為了第一師,把我交出去吧!要不,死在您的軍法之下,我也心甘情願。”
雨辰說話聲音帶了一點怒氣:“糊塗!要是出了點事情,就鬧著要死要活,以後還做不做大事情?你說這個話,我就要對你失望了!來之前這次事情的報告我也看了,你沒多大責任。要不是一營長羅田把機槍架上了角樓,不會死這麽多人!四百多條人命啊!我是會組織軍法審判的,你該承擔的責任,你跑不了,不該承擔的責任,你也不用往身上攬。要是連我的手下我都保護不了,第一師還成個什麽團體了?”
仇克良此時為雨辰馬上去死的心思都有,他站直了身體,大喊一聲:“敬禮!”朝雨辰用力地行了個禮,卻一時說不出話來,最後才囁嚅著說了一句:“師長,這事情不怪羅營長。的的確確是那些亂兵先開火的……”
雨辰疲倦地擺擺手:“這些我自然會讓軍法處的人去查。要記住,你們都要承擔自己該承擔的責任……好了,你先去吧,暫時停止團長職務,交卸給二營長,羅田也一樣。記住,經過這件事情,千萬不要自暴自棄了。去吧!打起精神來!”
看著仇克良挺直了腰板離開,雨辰長歎了一口氣,躺在椅子上喃喃道:“願願,真的是太難了啊。到了這個時代,居然要為那麽多人的生死操心……我一個命令,就有成千上萬的人為我衝上戰場。我一個決定,可能就關係著很多家庭的命運……你一直說我是最沒責任感的人,但是現在我身上背負的責任卻讓我累得很……我被丟到這裏,連你一張相片兒都沒有,我找誰說心裏話去?願願,我真的很累……”
一股飯菜的香氣傳進了他的鼻孔裏。雨辰從恍恍惚惚中回過神來,就看見一張女孩子的俏臉在他麵前:“你剛才叫我的名字?”雨辰有些失神,以為又看見了她在自己的麵前……再仔細一看,卻是李媛在關注地看著他。
雨辰在心裏無聲地歎了口氣,又看看辦公桌上已經放了一托盤的飯菜。李媛很細心,知道他不吃魚和豬肉,整治出來的幾個素菜和炒牛肉看起來都是色香味俱全,再加一碗蒸雞蛋,香氣撲鼻而來,雨辰不禁胃口大開,笑道:“也虧得你下廚,不然這邊的廚師又弄一桌大魚大肉出來,我這頓晚餐,可又要報廢了。”
李媛歎了一口氣:“你傷沒大好,慕處長這樣和你發脾氣,你都堅持要來徐州。大事上邊我幫不了你什麽,隻有照顧好你的身體了……”
雨辰拿起筷子正準備吃飯,就看見馮玉祥又敲門進來,他手上拿著一張名帖。看著雨辰正準備吃飯,又想退出去。雨辰把他叫住:“煥章,這是誰的帖子?”
馮玉祥立正報告:“師長,是粵軍姚雨平師長前來拜訪。要不我先去回他,讓他等一會兒?”
雨辰苦笑著把筷子扔了下來:“人家是坐客倒過來拜我這個行客了,還能讓人家等嗎?不吃飯啦!我去會客廳見姚師長!”
李媛嘟嘟囔囔地把桌上的飯菜收拾好,氣呼呼地走出門去,她不敢和雨辰發脾氣,低聲地罵了一句站在門口的馮玉祥:“你這個死大個子,不能稍微等會兒?他難得才休息下來!”
可憐馮玉祥三十多歲的人了,在北洋軍也當過營長。現在被女孩子罵得隻能苦笑。
“這雨辰,實在也太跋扈了!”說話的正是一個方麵大耳,穿著一件日本和服的青年人。他正是以前想暗算雨辰的黃一歐,正和父親在吃飯,說到生氣處,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力氣使得大了一點,震得桌上的菜盤都跳了起來。
黃興也穿著和服。他們父子兩個,在日本住了很長時間,平常家居,都是穿和服的時候多。他慢慢地看了兒子一眼:“你又生什麽氣?雨辰好歹算是到南京來了,也是準備處理善後的。我們管轄下那麽多都督,誰願意離開自己的地盤,到南京來?他今天還在墓前下跪。看吧,明天報紙準又是一片為他喝彩叫好的聲音。”
黃一歐氣得連飯都吃不下了:“他的部下開槍打死了四百多士兵,這就輕鬆算完了?怎麽事事都是他占著上風?這民國還有國法天理沒有?”
黃一歐也是年少氣盛的人物。在日本的時候,往來的同盟會大佬們,誰不視他為同盟會未來的千裏駒?誰知道憑空冒出來一個雨辰,比他更年輕,比他更有成就,叫他如何不惱火?這氣憤當中,八成倒是妒忌。
看他的父親隻是慢慢吃飯並不理他。黃一歐霍地站了起來,轉身就想拿衣服出去。黃興一怔,叫住他道:“你去做什麽?”
黃一歐大聲道:“現在雨辰在製造局裏,難道咱們還要放虎歸山嗎?我到公望兄那裏,他的浙軍正好包圍著製造局,晚上就衝進去把他殺了,把他手上的軍隊地盤資產都接收過來。父親,那咱們的地位又大大加強了!”
黃興氣得一拍桌子,父子兩個都徹底地不要吃飯啦。他也站起來,指著自己兒子的鼻子罵道:“糊塗!你腦子裏想的什麽?不要說靠呂公望一師部隊能不能在晚上殺得了雨辰,你去了一個兵也拖不動!人家有成就,你就要好好學學人家的長處。雨辰做事極狠且穩,哪有像你這麽浮躁的?晚上你哪裏也不許去,好好在家讀書養氣!”
話說到這裏,當兒子的不能再違背老子的意思了。再說他剛才也不過是說的氣話而已,他怎麽能不知道,在這個南京城裏,沒有人能動雨辰一根毫毛,也沒有人願意動雨辰一根毫毛。隻要南京臨時政府在一天,雨辰就是江北長城,是他們的依靠。就是因為明白這一點,他才加倍地憤恨。
看著自己兒子跺腳恨恨地上樓去了,黃興也再沒了吃飯的心思,隻是不住地摸著自己頭皮。這雨辰吧,不見的時候,就想請他到南京來商量點事情,見了又惹得整個陸軍部上下雞飛狗跳,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才好。
正在老頭子覺得心情煩躁的時候,玄關處突然傳來了拉門的聲音。剛才看見父子兩個吵架躲在了小客廳的副官,急急忙忙地衝到玄關處,看到底是什麽惡客,夜裏就這麽突然地來訪。
黃興知道是自己人,不然門口的衛兵不會放他們進來的。但是他也有些好奇,誰會在晚飯的時候過來找他?副官引著兩個人走了進來。前麵一個就是陸軍次長蔣作賓,後麵一個黃興一看就拉下了臉,那人正是雷奮。
他在南京已經臭了名聲,引誘柏文蔚這個革命同誌去搶雨辰的地盤。柏文蔚死得不明不白,他卻安然無恙,還在報紙上發表了徐州兵變喋血記,把雨辰吹上了天。柏文蔚的死就這樣輕輕地被遮蓋了過去。他不僅在南京臨時政府這裏壞了名聲,就連自己原來的江浙立憲派當中,都成了最不受待見的人物。
這個厭物,現在卻被蔣作賓領了過來。黃興冷冷地看著他,雷奮頭發亂蓬蓬的,臉色蒼白,眼睛裏好像一直有一種病態的興奮光芒在閃動。
蔣作賓熱情地朝黃興笑道:“克翁,雷議員給咱們提了一個很好的主意,咱們不妨試試,用來牽製雨辰也許有用……說實在的,他的態度實在是跋扈得過了頭。我們不想點辦法,這支武力現在是咱們的屏障,將來可能就是咱們的大患啊。”
他還沒有坐下來就興奮得大聲嚷嚷,看來今天陪了雨辰一個白天,被他那些作態也鬱悶得夠戧。黃興在心裏冷笑了一下,雨辰啊雨辰,雖然你為人行事已經比同年齡的年輕人成熟了不少,但是還是嫌曆練不夠啊。雖然你有力量,可以肆無忌憚地得罪人,但是這些在你看不上眼的人物,隻要和你結下了怨,隻要你一個沒防備,這些背後的潛流也許就能把你淹沒呢。
雖然心裏如此想,他卻沒有半點多聽雷奮意見的心情。這個老名士,說句公道話,為人是過於光明磊落了一些。但是礙於蔣作賓的麵子,還是請他們坐下,讓副官給大家上茶。
看到副官上茶離開後,眼珠子一直在亂轉的雷奮突然就定定地看著黃興:“克翁!現在雨辰也太勢大難製了,咱們是難以在南京對他怎麽樣。但是咱們可以掏空他的基礎啊!雨辰手裏的兵和錢,不論是掌握在誰手裏,都是王霸之資。我今天和蔣次長已經進過言了,對付雨辰,隻要做以下幾點!”
他的神色興奮,完全不管黃興眼中厭惡的神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第一,他畢竟躥起太快,麾下班底多是雜湊起來的。現在要下手,還是來得及的!他麾下兩員最心腹的大將,何燧現在擁兵安徽,陳山河現在坐鎮揚州。隻要咱們委何燧為安徽都督,陳山河為中央直轄的陸軍師師長。就算這兩員大將不對雨辰心懷異誌,照雨辰的個性,也不會對這兩員大將放心的,隻要他們內部起了隔閡,自然就從根子裏麵不穩了!”
蔣作賓在那裏聽得搖頭晃腦,顯然是深得他心。雷奮站起來繼續興奮地說道:“第二就是從外部施加壓力!浙軍那裏我可以聯絡。讓留守浙江的浙軍他們從寧國方向進入皖南,而粵軍姚雨平部反正已經回不了廣東了,完全可以渡江北上,隻要給他們一個就食江北的名義就可以了!而浙軍呂公望師和桂軍陳之驥師都是很有力量的部隊,完全可以沿著津浦路北上。隻要把徐州的地盤許給他們就成!
“第三就是千萬要把雨辰扣留在南京,讓他沒有辦法回去主持軍政應變。隻要這三管齊下,雨辰就完蛋了!克翁接手雨辰的產業,麾下強兵怕不有十五萬之眾,哪怕進而爭競天下,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聽到這裏,黃興再也忍不住了,大聲道:“送這位雷先生出去!”蔣作賓一驚,看著黃興在那裏發作。雷奮更是翻著眼白,癡癡呆呆地發愣。
黃興拍著桌子:“哪裏來的瘋子?什麽王霸之資,什麽爭競天下。你這是勸我當皇帝不成?雷新田,我看你是受刺激過深了,還是回家養養吧,楊副官,送客!”
雷奮用仇恨的眼光死死盯著黃興,被楊副官半拉半推地送了出去。
他被推出了黃興宅子的門外,在門口發呆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最後一跺腳啞著嗓子道:“好。既然南方我是待不下去了,我就不相信北方沒有人能聽進我的建議。老子上北方去。雨辰啊雨辰,你等著瞧吧!”
在屋子裏蔣作賓有些尷尬,看著黃興猶自氣得呼呼喘氣,幹笑道:“雷新田現在神誌是有些不清醒,有些話是說得過了一些,但是這個處置還是很有道理的。我們要壓服雨辰,這個辦法還是很好的,克翁……”
黃興長歎道:“雨岩,你怎麽還不明白,咱們南京臨時政府很快就要結束了。咱們現在不過是在做看守交代的工作。對付了雨辰,又能怎麽樣?而且他在江北的所作所為,到底還是心有百姓,功在共和的人物。留下他的實力,將來還有做退步處,現在倒是咱們要穩定住他的實力要緊。你怎麽也糊塗了?”
他最後總結道:“咱們還是趕緊把這裏的首尾了啦,長做咱們共和國的一品大百姓吧!這幾個月的官,當得我實在是厭啦……”
蔣作賓默然無聲,心裏麵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你黃克強不想再做官,我蔣雨岩卻心仍未冷呢。不過至於雨辰,現下這個局麵,還是和他和平相處吧。
這時的南方,的確已經在做著收束的工作了。黃興的顧慮,也是大多數同盟會人物的心聲。安排好中央政府結束的工作,但是把自己麾下的地方實力派的力量盡量保存維持,做著萬一的打算。這政壇風雲變化無常,多些準備,總不是件壞的事情。
也許雨辰,正是因為看準了這點,才敢親身前來南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