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雲驍這幾天的身體狀態, 本來就不太好。

那天在《智勇大闖關》被擺錘陣折騰,又跳下水救江燼。很少感冒的遊雲驍感冒了,而且一場感冒拖拖拉拉, 好幾天都沒好。

連續好多天沒有好好睡覺, 他的心髒也出了問題。

剛一紮進湖水裏的那一瞬間,他甚至感到了強烈的心悸感,仿佛他的心髒已經負荷不了這具身體。

理智告訴他,應該停下來了。

可是他卻向下潛的更深, 想要在一片漆黑的水底,尋找那枚被唐檸丟失的戒指。

每次他以為見到了反射的亮光, 欣喜地遊過去,最後隻是徒勞地抓住一片流過指尖的水。

遊雲驍浮出水麵換氣。

遊雲瓊大聲喊道:“唐檸已經和楚硯訂婚了, 你快停下來,不要再犯傻了!”

不遠處, 傳來婚宴廳裏的音樂聲,依稀還能聽到神父在宣讀誓言。

昨天在遊家排練求婚時,就是父親遊鬆濤扮演神父,遊雲驍清晰地記得每一句誓言的內容。

唐檸願意楚硯成為她的丈夫, 無論健康或是疾病,都愛他、尊重他、接納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到此生生命的盡頭。

昨天遊鬆濤宣讀這些誓言時,遊雲驍全程紅著臉聽完,幻想著唐檸在訂婚儀式上,在神聖的十字架下, 笑得眉眼彎彎, 認真無比地對他說:“我願意!”

那時“忠貞不渝”是一個多麽浪漫的詞匯啊。

如今卻變得無比刺耳!

她會永遠對楚硯忠貞不渝?

楚硯他憑什麽!

遊雲驍的憤怒、不甘、絕望、痛苦……幾乎要撕破他的胸膛。

眼前模糊了視線的, 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湖水,“我能找到的,我能的,糖包子還在等我。”他像是在回應遊雲瓊,又像是隻是在說服自己。

遊雲驍一次又一次下潛。

他的手腳越來越僵硬,動作越來越慢。

婚宴廳裏響起了掌聲,他們在為什麽而喝彩?

明明就在幾分鍾之前,這些掌聲還是獻給他和被他擁吻著的唐檸。

遠處傳來任何關於幸福的聲音,落在遊雲驍的耳朵裏,都隻覺刺耳無比。

那浪漫優雅又莊嚴隆重的婚樂演奏聲,更是如同催命符一般,如果它停下,是不是代表著唐檸已經成為楚硯的妻子?

不!

必須要在那之前,找到那枚戒指。

遊雲驍從前是一位遊泳健將,還代表春申城參加過正式比賽,取得了很好的名次。

可現在,他每一次揮動雙手,動作都吃力無比。

秦曼麗看不下去了,“驍驍,夠了!唐檸根本不是真的想要這枚戒指,她隻是在對你表達拒絕,不要再做這些沒意義的事了。”

這份無助的愛,無休無盡的痛苦折磨,明明是來自唐檸,可遊雲驍卻不肯承認,固執地說道:“等我找到戒指,她就會回到我身邊,她一向說話算話。”

唐檸當時舉了主人扔出飛盤,狗狗跑出去撿回來的例子。

從前,遊雲驍不理解,狗為什麽那麽愚蠢?

主人一次次丟出去飛盤,它一次次蠢兮兮地用嘴巴咬著叼回來。

現在他明白了。

因為狗狗的世界很簡單啊。

主人就是一切。

它想要取悅自己的主人。

因為每一次撿回來飛盤,都能得到主人的讚賞和獎勵,哪怕隻是一個充滿愛意的撫摸,就足以抵消那些奔跑的辛苦。

遊雲容調來了船隻,想要請專業的打撈人員,幫遊雲驍一起。

遊雲驍卻如同見到了惡鬼一般,嚇得驚慌失措:“大姐,快讓他們停下來!”因為唐檸說了,不許他借助任何外力。

他崩潰地大喊著:“讓他們走啊!快走啊!”

遊老太太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遊雲驍從前的性格並不偏執,得不到的東西,他會笑著放手。

這是他有生以來,或許也會是此生僅有的唯一一次偏執。

看起來都快要了他的命了。

他確實是栽在唐檸這個女娃娃手裏了。

遊老太太慢慢地往婚宴廳裏走去。

這次訂婚宴,萬祥酒店采取的是自助餐的模式。

金碧輝煌的宴廳裏,高朋滿座,觥籌交錯。

唐檸挽著楚硯的手臂。

楚遠博帶著這對新訂婚的小夫婦,在宴會廳裏穿梭。

即便是在今天這種場合,他穿的也是設計風格很浮誇的正裝,手裏端著高腳杯,一路為他們介紹生意上的合作夥伴。

“這是張叔叔,還有印象嗎?做房地產生意的,和我們有合作項目。”

“這位是朱阿姨,她經營美容行業,內部員工係統的設計優化,是找環宇做的。”

楚遠博在這樣的社交場合如魚得水。

楚硯卻無比痛苦。

人們對他說著毫無意義的廢話。

而他也不得不絞盡腦汁、搜腸刮肚地去找到毫無營養的漂亮辭藻,來回應對方。

不是一個、兩個。

而是滿場的人!

就像是你被扔到了一個滿是怪物的孤島上。

你努力斬殺了第一隻怪物。

可你沒有因此逃生。

越來越多的怪物圍了過來,把你團團圍住。

楚硯幾乎都要因此窒息!

他忽然聽到身邊的少女,輕輕地笑了一聲。

楚硯略帶著惱怒地轉過頭去看她。

唐檸在笑什麽?嘲笑我的窘迫嗎?

水晶吊燈複古華麗,婚紗少女素白纖美的手裏,搖晃著裝了猩紅色**的酒杯,她的紅唇和指甲上豔豔的朱色,比那美酒的色澤更加誘人。

她漫不經心地笑著。

永遠都這樣慵懶散漫,因為對一切都遊刃有餘。

她輕啟朱唇,飲了一口葡萄酒,湊近在楚硯耳邊,酒的醇香和她身上的幽冷氣息同時覆來,“楚硯,你想不想逃離這一切?”

她那清甜的聲音,比傳說中的海妖塞壬,還要蠱惑人心。

當被她的那雙茶色瞳眸注視著,楚硯仿佛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停下了所有的動作,隻是呆呆地望著她。

甚至來不及去分辨,唐檸話裏的意思是什麽。

她一定掌握著某種魔咒。

他隻能這樣想到。

不然他為什麽會任她擺布?

隻是一個眼神,隻是一句話。

就能完完全全地操控他。

等唐檸牽著楚硯的手,開始一路狂奔時,楚硯才想明白,她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她不是在嘲笑於他在上流社會社交場合裏的格格不入,反而是要帶他逃離這一切!

這太瘋狂了!

怎麽可以這樣做?

從前楚硯和黎詩柔一同參加宴會,她總會勸他,“硯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歡,但忍一忍好嗎?這是最基本的禮儀,這是很重要的場合。”

楚遠博錯愕地看著這一幕,就連手裏拿的高腳杯都掉在地上了。

楚硯知道他在驚詫於什麽。

還有那麽多合作夥伴等著。

有那麽多大股東看著。

楚硯的一言一行,都必須要合乎環宇繼承人這個身份。

他不能任性,他一向被人誇成熟穩重。

可是他看著身邊的少女。

她一隻手提著婚紗裙擺,另一隻手和楚硯緊緊相握,在奔跑中,她頭上盤的長發散開了,如雲般的發絲和煙靄似的紗裙一同在風中輕揚。

她那姣好的眉眼,也並非楚硯印象裏,總是淩厲到帶著殺氣,給他咄咄逼人之感,反而舒雋柔美,帶著琴聲劃過水麵一般清靈的笑意,如同從山野間來到人世的精靈。

唐檸帶著楚硯奔向樓梯。

樓道裏沒有開燈,楚硯甚至看不清腳下的台階,唯獨掌心裏傳來的觸感,越來越清晰。

唐檸的手其實十分嬌小,柔軟而瘦弱。

楚硯在這樣急速的奔跑中,卻把手上的力道越發地放輕,唯恐因此握疼了她。

當他終於到了天台上,視野陡然開闊,今夜星月燦爛。

唐檸鬆開了他的手,楚硯隻覺驟然空掉的掌心,就像心口一樣,悵然若失。

他情不自禁地握緊了自己的手,仿佛這樣還能留住少女的手停留在上麵的觸感。

唐檸素手輕揚,拉開了一塊黑布,那後麵是一個巨大的熱氣球。

她站在熱氣球上,重新對楚硯伸出手:“要來試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