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籃球明星科比有一句廣為流傳的話:“你見過淩晨四點的洛杉磯嗎?”
在楚硯為了期末成績備考、為了項目組研發攻克難關時, 他見過。
通常情況下,楚硯是五點起床,一些特殊情況下, 他也會把起床鬧鍾的時間再往前移。
但他沒有見過早上十點的菜市場。
明明隻有一步之遙, 但這裏和楚硯曾經生活的那個世界相比,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有穿著睡衣的中年大叔,把買好的青菜裝進車筐裏,騎著自行車離開。
有七八十歲的老奶奶, 還化著精致的妝容,身穿老式旗袍, 辨別今早剛到的螃蟹是不是新鮮。
小孩子們追逐打鬧。
成排成排的蔬菜,顏色青翠欲滴。
這裏不像環宇, 環宇如同被上了發條一般,它的節奏無比緊繃, 每個人都被那種節奏推著往前走,不敢有絲毫的停歇,仿佛就連停下來喘一口氣都很奢侈。
在這裏,一切都是慢悠悠的。
好像一下子, 全世界都慢了下來。
很平淡的市井生活。
人們會像唐檸這樣,站在一家小小的麵包店門口,等一爐蛋撻被烤好。
店老板是一對中年夫婦,接定製的生日蛋糕,也賣切好的吐司,笑著招攬楚硯:“今天蛋撻有優惠,三塊錢一個, 十塊錢四個, 要嚐嚐嗎?”
周圍散發著那種穀物被炙烤的濃鬱香氣。
唐檸把楚硯往身後拽了一拽, “大叔,他跟我一起的,我們倆要是買八個,那才是真的吃不完了。”
老板娘笑嗬嗬地問:“你男朋友啊?”
唐檸:“未婚夫。”
黑色西裝青年和紅色長裙少女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好似一對璧人。
周圍人都是善意的笑聲:“好登對。”
蛋撻出爐後,店老板依次裝給等待的客人。
唐檸遞給楚硯一個:“快嚐嚐!蛋撻最好吃的時候,就是剛剛出爐的這一刻,蛋撻起皮以後,外麵的皮脆脆的,裏麵超軟超糯!對了,當心燙到。”
從楚硯的理性思考出發,他的時間寶貴無比,每一分每一秒都關係著芯片研發項目,講究效率至上。
也是基於這一點,他不理解黎詩柔為什麽非要給他親手做食物?
蛋撻這種東西,熱的和涼的有什麽區別?
有必要花時間去等待?
如果非要吃熱的,快餐店裏提前做好,等吃的時候放進微波爐裏一熱不就好了嗎?
可蛋撻已經被遞到了他的手上,少女的姿態不容拒絕。
哪怕耳邊還能聽到別人對唐檸的誇獎。
什麽小姑娘一看就很溫柔啊,一定非常討長輩喜歡。
討長輩喜歡,那當然是的。
唐檸簡直不知道給爺爺灌了什麽迷魂湯!
至於溫柔?這詞才和唐檸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去。
她們都被她的表象欺騙了。
唐檸根本就是一個暴君!
喜怒無常、暴戾恣睢。
如果楚硯膽敢拒絕這個蛋撻,她立刻就會像主宰海上風暴的神明那樣,無情地掀翻這一艘艱難航行的船舶。
楚硯隻好學著她的樣子,握著錫紙包裝的小盒,吹了一口蛋撻,慢慢咬破蛋撻皮,吃到了軟軟的蛋撻心,流漿一樣在唇齒間爆開。
“哇,真的超nice!”少女發出一聲舒服的驚歎,微微眯著眼睛,像是一隻被順了毛的小貓一樣饕足。
楚硯記住了這一刻蛋撻無與倫比的口感,也記住了唐檸可愛的表情。
是不是我把唐檸過度妖魔化了?
有些時候,她其實也沒那麽討人厭……
這個想法才剛剛從腦海裏轉過,楚硯就被唐檸推到一處活禽攤旁,她用的力氣太大了,楚硯差點摔著。
唐檸:“老板,我剛剛買的那隻大白鵝,給他就好啦!”
楚硯:“???”
店老板正在幫人殺雞,手上的動作沒停,一刀就抹了雞脖子,“要殺嗎?”
唐檸:“不殺呀。”
店老板提著那隻雞,向楚硯示意:“你進去抓吧,就像我這樣,用一隻手提著鵝的兩個翅膀,直接把它拎出來就好了。”
楚硯:“!!!”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唐檸,一雙墨眸都因此睜大,“我不光要幫你提著它,還要自己進去抓?”
係統:【看昨天楚硯去找黎詩柔那樣,不是挺期待田園生活的嗎?要是連抓隻鵝,他都不行,那他也隻是葉公好龍唄。】
唐檸:【楚硯去過的農場,顯然都是出於度假的目的,哪裏需要他自己幹農活啊。】
大頭鵝是一種領地意識極強,也極其凶悍的動物,對於常常給它們喂食的人還好,它是可以被喂熟的,可要是陌生人,那就半點也不含糊了。
動物到一個新的領地,或者遇到新的人,都會確認一下生物鏈的強弱關係,就是確定一下自己和對方誰是老大。
楚硯進來抓鵝的時候,大白鵝和楚硯對視。
楚硯虛了!
那隻鵝直接就撲上來啄他,它扁平鈍嘴,倒不至於立刻就把楚硯啄出血,可是一下一下地也疼啊。
楚硯求助地看向周圍。
店老板忙著殺雞,根本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向他投過來。
唐檸呢?
唐檸她竟然去了另一家煎餅攤!
楚硯還能清楚地聽到她和煎餅攤的阿姨聊天:“現在像你們家這樣,現炸薄脆的不多了呀。”
煎餅攤阿姨:“是啊,現在好多煎餅攤用的薄脆,都是從網上批發的,便宜是便宜,但既不衛生,口感也不好,這東西還是現炸現用最好。”
唐檸是故意的!
她就是想要大白鵝欺負我QAQ
係統:【作精積分+21!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看楚硯那個委屈巴巴的小眼神,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楚硯可憐嗎?
唐檸真的很厭惡楚硯那種所謂的理性。
唐檸死後,通過係統的回放,看到了每一個人在爆炸前的抉擇。
楚硯的理性啊。
即便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他的聲音都沒有絲毫起伏,平平淡淡地說著:“理智地分析一下選項,救走一個人,拆彈時間減少五分鍾。事實上,我們用十分鍾去拆彈,和五分鍾來拆彈,根本沒有區別。
我們都不是拆彈專家,現實當中的拆彈,也不可能是剪藍線還是剪黃線那麽簡單,事實上,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立刻轉移炸|彈周圍的所有人,然後想辦法將它引爆。劫匪也不可能傻傻的,隻要你們剪斷一根線,就能救走人。其實剪斷每一根線,都有可能直接引爆。”
在這種極端二選一的情況下。
唐檸不可能是被救走的那一個。
他們救走了黎詩柔。
炸|彈立刻就引爆了。
沒有岑寒所說的,所謂的五分鍾拆彈時間。
唐檸手裏拿著剛買的煎餅,她一口也沒有吃,隻是很平靜地看著被大白鵝追著,十分狼狽的楚硯。
楚硯聽到唐檸問:“你信奉的絕對理性,包含著絕對公正嗎?”
楚硯不知道,她葫蘆裏又在賣什麽藥。
唐檸:“假如你是一個鐵道員工,在你麵前,有一條廢棄的軌道和一條正在使用的軌道。廢棄軌道上有一個老人在散步,他每天都會在廢棄軌道上散步。正在使用的軌道上,有六個小孩在打鬧。
此時,一輛火車迎麵開過來,你有兩個選擇。
第一,把軌道扳向廢棄軌道,死老人一個,救活六個小孩。
第二,什麽也不去做,死六個小孩子。”
這道題目並不是唐檸想出來的。
它是哈佛大學的一門公開課上的內容,關於公正。
從數量上來看,六大於一。
可是老人沒有錯,廢棄軌道本來就是可以用來散步的。
錯的是那六個強行翻越欄杆,進入正在使用的火車軌道上玩耍的孩子們。
把火車扳向廢棄軌道,犧牲老人一個,救下六個孩子,可對於老人來說,這是無妄之災。
就如同當年,唐檸是為了救黎詩柔,才配合遊雲驍他們,被岑寒綁架。
楚硯思考了許久,回答道:“我選擇第一種做法,拋開那些對錯而言,可以把它簡化成一道非常簡單的數學題,6>1,更何況,每一個小孩子的壽命還很長,但老年人本來就沒多長的壽命了。”
楚硯當年也是這樣簡化成數學題的吧。
他認為黎詩柔的生命價值,是高於唐檸的。
唐檸問道:“楚硯,如果那個在廢棄軌道上散步的老人家,是楚爺爺呢?”
楚硯當場愣住。
唐檸饒有趣味地問他:“如果是楚爺爺和黎詩柔,楚爺爺在廢棄軌道上散步,黎詩柔在正在使用的軌道上玩耍,你救誰?如果是楚爺爺被人綁架,綁架犯說,讓你交出黎詩柔來換她。你設計出了某種自詡為可以把兩個人全都救回來的方式,結果鬥不過人家。
現在綁架犯給了最後一個選擇,有一個炸|彈綁在楚爺爺和黎詩柔身上,兩個都不帶走,去拆彈,有十分鍾時間。你可以選擇直接救走其中一個,但是拆彈時間隻剩下五分鍾。你甚至可以拋開以上所有條件,再簡化一點,如果楚爺爺和黎詩柔同時掉進水裏,你隻能救一個,被你救的人活,被你放棄的人死,你會救誰?”
楚硯:“非要選嗎?”
唐檸:“別說的像我逼你似的,我從來沒有逼你非要和我訂婚。”
楚硯艱澀地開口:“先救爺爺,再想辦法救詩詩。”
沒有什麽絕對理性與否,在所謂的理性框架下,隱藏著楚硯的邏輯框架、情感偏向和價值判斷。
在楚硯心裏,楚震南>黎詩柔。
這不稀奇,他要是連這個都不會選,那真是豬狗不如了。
同理,黎詩柔也高於唐檸。
他們都喜歡黎詩柔,他們都討厭唐檸。
所以黎詩柔被愛、被選擇,唐檸被放棄、被殺死。
哪怕這對於唐檸來說,隻是一場無妄之災,哪怕唐檸最初是為了救黎詩柔,才會被卷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