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家人的交流對季父的病情有利之後,我便經常性的會來看看季父。一開始是偷偷的,怕婆婆傷心,怕季北君生氣。但是被他們發現過一兩次之後,我便光明正大的去了。很偶爾的時候,婆婆也會願意跟我一起去,但是每次去到醫院,看著病房裏躺著的季父,婆婆的神情都很是複雜。

季父昏迷了大半個月,季北君始終沒有出現過。無論我怎麽明示暗示,威逼利誘,季北君始終有借口不去看季父。

這天,季父又有了些反應,醫生說,也許再有一段時間就能醒來了。我想如果在季父醒來之前,季北君都不願意來,等季父醒來了之後,恐怕就更加不樂意看望季父了。

於是我下定決心,一定要讓季北君來一趟這兒。我借口自己身體不舒服,讓季北君送我去醫院檢查。一向都是婆婆陪著去的,忽然我非要讓季北君去,其實我覺得他是猜到了的,隻是不戳穿我,並且還由著我鬧,帶著我去了醫院。

來到醫院,我檢查的科室剛好跟季父的住院部是同一層。我進去檢查,季北君在門外等著。為了讓季北君主動去看季父,我讓小護士配合我演了一出戲,就說季父的病有些嚴重了。果然,季北君一聽到來往的護士討論,立即就來到了季父的病房門口。

我從檢查室走出來時,季北君透過門上的玻璃正往病房裏看。我悄悄的躲在一旁,不忍心打擾他和季父難得的平靜。季北君沒有走進病房,就這麽隔著玻璃看著季父。

見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從一側走了出來。季北君的眼眶有些紅了,轉身就往醫院門外走了,那腳步,有些慌亂。或許,他是不想讓我看到,他在為季父垂淚吧。

“你別擔心,醫生說了,他的情況還不錯,說不定過一段時間就能醒來了。”我上了車,看季北君始終都是不言語的樣子,以為他在擔心,於是安慰著他。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變成這個樣子。或許他原本就是這樣的,隻是我一直自欺欺人而已。”季北君的聲音帶著一些惋惜,也帶著一些自責。“倘若我早一些看清楚他的麵目,也許我還能挽回一些,但到了這個程度,他隻能靠自己。”

我很想問季北君,他小時候到底是怎麽過來的。為什麽他對自己的父親這麽失望,在他的心目中,季父應該是什麽樣子的。但是我沒有忍心問出口,因為我知道,那種理想中一個人形象幻滅的實情其實是很殘忍的。就像我當年被初戀拋棄,甚至利用一樣,那種絕望是深刻的。

自從這次之後,我再讓季北君跟著我去看季父,他就沒有這麽強烈推辭了。有時候,他也會接著送我去檢查的當口,去看看季父。已經胎氣安慰的我,是不需要經常檢查的,這點季北君是很清楚的,但我們都不說穿。

終於,在我們頻繁的看望之下,季父醒來了。當他醒來

的時候,我跟季北君就在他的床前。他的眼眸裏有一些驚喜,隨即他環視 了一圈病房,眼神又黯淡下去了。我知道,他在找的人是誰,季北君恐怕也發覺了。

“病房裏有點悶,我出去透透氣,你在這裏陪陪你父親說話爸。”我隨意的找了個借口,離開了病房。

季父雖然蘇醒過來,但要開口說話還是需要時間的。他們父子兩個人在病房裏,相顧無言,像是許久沒有見過麵似的,隻是互相對視著。

“你一定想知道,媽為什麽沒有來吧。”季北君悠悠的開口,卻是讓季父有些紮心的話題,季父明顯不悅的皺了皺眉,將腦袋撇到了一邊。

“前幾天,她是來過的。但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醒,所以今天沒有叫她一起來。”季北君解釋著,終究還是不忍心讓已經半隻腳踏入了棺材的父親帶著太深的遺憾。

像是聽到了一個高興的消息似的,季父將腦袋又轉了過來,用眼神跟季北君確認著。季北君肯定的點了點頭,季父終於鬆了口氣,眼角往上揚了起來。

“從前,我總以為你對媽從來沒有真情實感,原來你還是在意媽,一醒來,還是希望她能在你的身邊。”季北君有些傷感的說著。

季父眼神幽遠,似乎在回憶著什麽。想著想著,他的眼眶裏流下了兩行熱淚。

或許是到了人生的末尾階段,他才發覺到,其實在他這麽努力去爭去搶之前,擁有的才是最幸福的人生。可這份幸福對於他來說,太容易得到了,所以絲毫不曾在擁有的時候珍惜過。

“你好好養著吧,改天我再來看你。”季北君起身想要離開,可不經意的回頭,就看到季父帶著有些哀求的目光,季北君知道,他是想要見被自己拋棄的妻子了。

“帶著媽一起。”季北君補充了一句。

我走出病房,一直跟醫院裏的醫生護士打著招呼,聊著天。每次我來都是有婆婆陪同的,婆婆現在變得特別的平易近人,所以我跟這裏的護士醫生都挺熟悉的。雖然季父當初沒有給過我好臉色,但是看在季北君的份上,我也應該要讓他們多照顧季父一些。無論以前有多少的恩怨,到了一個人已經瀕臨危險的時候,都應該讓過去的事情成為過去,計較隻會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加不愉快了。

“這麽快出來了,你父親怎麽樣?應該好多了吧。”我上了車,係著安全帶,一邊問著季北君。

“恩,好多了。”季北君心不在焉的回答著。

“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我和他是什麽時候開始關係惡化的。雖然小時候他對我很是嚴格,但我知道,作為一個大家族的繼承人,這是我應該要承受的。可是後來,我發覺,他培養我隻是想要讓我成為一枚棋子,一個他商業夢想裏的一顆螺絲釘。”季北君的聲音帶著些自嘲。

我能理解季北君的心情。對

於他來說,他也是一個極其驕傲的人,卻被自己的親生父親當做是一枚棋子。當他發覺這個事實的時候,他大概也欺騙了自己很久,安慰自己,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大概我們父子之間的間隙就是那個時候產生的,後來這個間隙被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漸漸越弄越大,終於間隙變成了對立,對立又變成了恩怨。我總是在心裏怪父親將我當做他的棋子,但仔細想想。雖然他一直是在利用我,而我又何嚐不是因為不了解他而一直在背棄他。”季北君苦笑了一下,我看著他的神情,有些語塞,不知道該怎麽接話,隻能靜靜的看著他。

“我偶爾也會覺得,我跟他是不是同一類人,所以我們才會這麽不合。他即便是扶植一個外人,也要將我驅逐出季氏。”季北君看向我,似乎在等一個答案。

“不是,你們怎麽可能是同一類人呢。他的所作所為大多都是為了自己的貪心,而且他的貪心是絲毫不講情麵的。但你不是,你的努力和能力都是放在一個客觀公正的角度來的。”我肯定的說著,握著他的手,好讓他不要這樣胡思亂想下去了。

“如果我能夠遷就他一些,說不定,我們就……”季北君難得的露出對自己作為的有些後悔,讓我心疼。

“季北君,你的判斷都是基於事實公正的基礎上的。倘若你不說實話,不按照事實來進行,一味的順著你的父親,那就是愚孝。你這樣,不僅會害了他,更加會害了你自己。甚至,連同其它一些相關的人,都要為你父親的私欲買單。所以,在這一點上,我堅決認為你是沒有錯的。如果有,那就是對他太仁慈了,讓他到了現在才受到自己行為的惡果。”我認真的看著季北君的眼眸,從他的眼睛裏,我真的看到了猶疑。

即便是我再怎麽安撫,季北君心裏絲絲的自責還是沒有辦法迅速的消除。對於季父突然的倒下,他總覺得自己是有責任的。我不急於讓季北君放下心裏的這個負擔,很多事情是需要時間來消磨的,比如愧疚。

回到季宅,婆婆等在了別墅的客廳裏。

“回來了,飯已經好了,來吃吧。”婆婆眼神有些飄忽,我和季北君都發覺了,對視了一眼。但季北君以為的是婆婆是關心季父的狀況,所以才會有些閃躲。

“他已經醒來了,醫生說了,他的身體狀況也越來越好了。”季北君像是自顧自的說著,給婆婆聽。

聽到季北君的話,我看到婆婆的臉色變了變,手裏的動作停滯了一番,什麽都沒有說,而是專心的吃著飯。

季北君不算很細心,所以對於婆婆的反常並沒有很了解,隻以為她是擔心季父,又不好意思去看他。但同為女性,我察覺到婆婆是有些異常的。當說到季父的時候,她的臉上閃過一絲,報複過後的快感。

雖然是很快就消失的表情,但我還是看的真真切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