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一進臥房,楊青璿便將綠珠差遣了出去,自己隻身一人來到屏風後。一直在臥室裏養傷的端木涼好像算準了她回來的時候,早已經端坐在那兒等著她了。

聽到腳步聲,他頭也沒回,隻是聲音低沉地輕輕一問:“藥送到了?”

“送到了。剛開始玉兒還不收。不過,經我那麽一說,她到底還是收下了。”楊青璿點了點頭,見這個男人背脊挺得筆直,心中便是一陣酸澀:“你……是要走了?”

“這幾日,打擾了。”端木涼沒有正麵回答他,隻是站起身來告辭。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這不關你的事。”端木涼冷冷一瞥,抬步又要往前行。

“你站住!”楊青璿一聲低吼,反而讓端木涼怔住了。這還是她與他重逢以來,第一次顯出自己的怒氣。對此,端木涼沒有覺得憤怒,反而覺著有幾分諷刺。

“敢問德妃娘娘有何吩咐?”他譏諷地看向楊青璿,對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還是說娘娘改變主意了。並不打算將我這個禍害放走。未免夜長夢多,是想親手將我送給禦林軍來個戴罪立功?”

“你……”楊青璿身子晃了晃,臉色忽然變得煞白。她顫抖地抬起手來指著端木涼半天,卻最終沒有說出一句斥責的話來:“罷了……我知道,今日便是我想攔你也是攔不住的。除非,兩敗俱傷,玉石俱焚。”

“德妃娘娘冰雪聰明,一定不會選這條路走的,對吧?”看她表情痛苦的分明。他也嚐到了一股子報仇的快感。可這快感轉瞬即逝,轉眼之間,錐心之痛便淹沒了他。

“我不選這條路,是因為我不想讓你死。”楊青璿氣得渾身發抖,一字一句,用盡了自己的全身力氣,說得那樣咬牙切齒。

這眼前的人,對她而言是如此的熟悉,卻又如此的陌生。溫潤如他,怎麽會如此不顧一切地傷害她,誤解她,甚至於是詆毀她。

她知道他恨,可是她又何嚐不恨。

“哈,不想我死,是因為不想我死……”端木涼低下頭。反反複複地說了這麽幾個字:“若是如此,為何你們楊家要置我們端木家於死地?為什麽!”

端木涼的眼前,似乎又見著了那晚的滿天大火,他無處求生;還有那瓢潑大雨。冰冷的雨水澆灌在他的身上,救了他一條命,卻無法挽救他最重視的其他的東西。

最終,除了這麽一身臭皮囊,他已一無所有。

見楊青璿隻是睜大眼睛瞪著他瞧,他突然猛地拉下了自己臉上的麵具,露出了那半張慘不忍睹的臉:“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麽戴著麵具嗎?你好好瞧瞧這張臉!你瞧瞧我現在變成了什麽模樣?這都是拜你們楊家所賜,拜你所賜!”

“你,你的臉……怎麽會……怎麽會這樣……”楊青璿滿腔的怒火在看到那半張已毀的容顏之後已經完全消失殆盡,留下的隻有滿心的疼惜與懊惱:“阿涼,阿涼你怎麽會變成這樣……怎麽會的……”

她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去碰觸他,卻被他頭一偏躲開了:“至少,我保住了這條命。與之相比,這身臭皮囊算什麽。隻要報得了仇,一切皆可舍棄。”見到楊青璿已經亂了方寸。端木涼反而冷靜了下來,楊青璿越是想要抓住他,他便越說躲得厲害。

在這方寸之間,楊青璿總也捧不到他受傷的臉,就好像她永遠無法撫慰他滿是疤痕的心靈一般。

“若是要報仇……你為何要刺殺皇上?”楊青璿突然停了下來,駐足原地,淒涼一笑:“你應該殺了楊家人和萬家人,不是嗎?”

“本來,我以為他會昭告天下,還我端木家一個清白。”端木涼自嘲地笑了笑:“到底還是我太天真了,就算是楊家萬家聯手陷害我父親,最後下聖旨裁決的卻是他自己。他又怎麽會為了我這麽做呢?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亞助場技。

……

“你說什麽?”婉娩閣內,張雨茹不可置信地看著宇文端化看了半晌,就好像剛才他對她說的那些話,是世界上最難懂的一種語言一般:“你的意思是說,一開始便是你救了大哥?大哥也為你明察暗訪搜羅楊家和萬家的罪證?那為什麽……為什麽他會……”

張雨茹滿心慌亂,不知該從何問起。就怕自己的無心一問,便牽扯出自己無數個秘密或者是宇文端化的無數個秘密。

“我覺得時機未到,還需要再等。可是他……這麽多年都是以仇恨為支撐活著,所以他已經等不及了。”宇文端化輕歎了一口氣:“畢竟,他也無法完全信任我。裁決之人,畢竟是我。”

“……你既然覺著端木伯父是無辜的,為何還要下那判決書。”張雨茹心中一痛,又想起了張家被抄的那個夜晚。

“當時證據確鑿,樞密院,刑部都言之鑿鑿,人證物證俱在,就算我覺著此中有蹊蹺,可是卻拗不過眾口鑠金,三人成虎啊。”宇文端化抬起頭來,正好對上張雨茹那一雙冰冷眼眸,他心中咯噔一下,連忙去拉張雨茹的手:“玉兒……”

“那我張家呢。”有些話憋在她心裏太久,她終究還是憋不住了:“若是我張家謀逆之罪證據確鑿,你為何要放我們一馬?若非不是,張家萬貫家財,為何悉數進入國庫?單憑楊家一麵之詞,你便信了?”

“你們家的事情,你也曾經插手調查。你更應該清楚明白才是。”宇文端化見張雨茹已經開始鑽牛角尖,連忙站起身來疾步走到她身邊:“玉璽被毀,證據全無,根本就沒有一個證據表明張家是無辜的,你讓我如何判?”

“皇上心裏怎麽想,自然便是會怎麽判的了。所以現下的局麵,便是皇上心裏所想的,不是嗎?”張雨茹盯著他的雙眼,坦蕩無畏:“你是皇上,是九五之尊,不論你做了什麽,旁人自然無法說你什麽,包括臣妾在內。可是……錯了便是錯了,你案頭上分明就放著朱家彈劾萬家的折子,你卻一直不提此事。為什麽?因為你看到了朱家的崛起之勢,你想要權衡。所以你才隻是降了淑嬪的品位,削了萬家人的爵位,其他的卻什麽都不再做了。”

“難道這樣還不夠嗎?”宇文端化皺著眉頭。

“當然不夠。”張雨茹猛地轉過頭來,滿眼控訴:“此時此刻,臣妾的心情皇上大概不會明白吧。您沒有失去過親人,更沒有被至愛之人背叛過。更何況,你還替這個人生兒育女過……”

“玉兒,我……”或許是因為張雨茹說的話太過悲戚,讓宇文端化覺得異常慚愧。可是木已成舟,覆水難收。既成事實一直就在那兒,解開瘡疤來開誠布公,隻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若是可以,宇文端化希望這一日永遠都不要來;可是最終它還是來了。

“皇上,夜已深,您早些休息吧。臣妾還要照顧長公主,便去偏殿安歇了。”張雨茹低下頭來,帶著哭腔如是說道,便匆匆走到了偏殿,將房門緊閉。任宇文端化如何在殿外敲門,她都不為所動。

最終,房門外忽然安靜下來。張雨茹倚著門框,分明聽到了那一聲歎息:“你去轉告你們主子,我走了,讓她好好休息。”

“是。”殿外傳來暮然的聲音,然後便是宇文端化的腳步聲。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張雨茹淚如雨下,卻沒有哭出聲來。

這一次,他沒有回頭,她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