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尉遲璟與楊青綰的孩子,取名叫子歸,在後唐安頓下來後的第二天,尉遲浣便親自去抱過這個外甥。隻覺得這孩子眉眼皮膚都像極了楊青綰,說不上有多漂亮。倒也精致得很。

這樣的相貌不是說不好,卻也難免讓尉遲浣的心裏有些失落——她本以為,或許可以在子歸的身上,找到些許大哥的影子。

尉遲璟的遺體從戰場上運回來之後,便被葬進了尉遲氏的陵墓裏。但凡是在那裏頭躺著的尉遲家的男人,都是果敢的英靈。

尉遲浣在自家姐妹以及林子書的陪同之下來到那片陵園前,給尉遲璟除草上香,三姐妹站在大哥的墓碑前默哀了好一會兒,尉遲逸忽然便吭聲了。

“阿姐莫悲傷。家裏,還有我。”

尉遲浣聞言。噙著淚看向他,心裏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藕塘:“現下南疆也平定了,北國那兒又是盟友,後唐的太平盛世指日可待。阿逸作為尉遲家的一家之主,今後怕得多擔待了。”

“阿姐這話說得……”阿逸撓了撓頭,言語間還有著稚氣未脫的青澀:“當這不用打仗的將軍府的家,又有何難。”

“……以後,你就會明白了。”尉遲浣張了張嘴,本想叮囑更多。話到嘴邊,卻又咽下去了。

林子書看出了她的心思,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對著尉遲浣一行禮道:“王妃,之前您不是說……要去拜祭一下尉遲張氏嗎,臣下領您去大夫人的塚前瞧瞧。”

“好。”尉遲浣點了點頭,便跟著林子書一前一後地往張雨茹的墳塚方向行去。

“王妃不用擔憂少將軍,現下尉遲府的禦林軍統領名號雖然還沒有下來,阿逸卻已經在軍中鍛煉了。假以時日。等到那封號完璧歸趙尉遲府,阿逸定然能夠撐得起這個殊榮。”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尉遲浣沉默了一小會兒,喃喃說道。林子書腳步一頓,驚詫地轉過頭來看向她,正好對上她擔憂的眼神:“雖然本宮隻是在掖庭之中小住,卻也察覺出了些許端倪。子書你就不要寬慰我了。本宮知道,這名號還回去容易,要想再拿回來,卻是難上加難。”

“王妃……這……”林子書有些尷尬,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唇,還想說些什麽,尉遲浣已經掠過他繼續往前行去。二人就這麽沉默地走到一個山坡上的小墳包前,尉遲浣遠遠地瞧著那芳草萋萋的圓塚,突然就舉步不前了。

“……嫂子,可是睡在了那兒。”

“嗯。”林子書循著尉遲浣的眼神望向那一塊綠色,輕輕應了一聲。

“為什麽沒有與我哥哥合葬。”尉遲浣問這話時,子書聽不出這語調裏的任何情緒。可正是這樣,才讓他覺著不安。

“……本來,老夫人是打算如此。可是正巧又碰上楊氏自刎殉情。尉遲府上下一團亂,就沒有人再去操辦這擇日開棺撿骨的事情了。”林子書想了想,斟酌了半天,慢條斯理地答了尉遲浣的話。

“……這大概便是命中注定吧。或許大哥心裏雖然也不甘願。卻也並不反對如此。”尉遲浣說罷,走到張雨茹的墓碑前輕輕擦拭:“畢竟,大哥這輩子都是沒臉再見大嫂了。下輩子也是。”

又一個沉重的話題,讓二人再次感受到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真諦。

清理完張雨茹墳頭上的雜草之後,尉遲浣輕輕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我能呆在京城的時間怕是不多了。你說,我什麽時候向皇上提出借兵的事情比較合適?”

“……不如再過兩日,現下南疆戰事暫歇,再加上我後唐損失了尉遲璟這一員大將。現下在朝野之上,提倡休養生息的朝臣還是占了大多數的。再加上……此次派兵,將與皇上手上餘下兵權可分配給誰息息相關。現下若是貿貿然提出來,怕是要無功而返。”

“若真是如此,那我這一趟,就算是白來了。”聽了林子書的分析之後,尉遲浣失神地看向那塊寫著張雨茹名字的冰冷石碑:“這一等,可要等到什麽時候?阿戰那兒……”話說到一半,尉遲浣便沒有再說下去。

雖然她很清楚,自己與林子書已經是物是人非,可是在自己的青梅竹馬麵前表現出對現任丈夫的擔憂,又是一件何其殘忍的事情。

“你別著急。稍安勿躁,定能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出來。”說到這兒,林子書忽然沉默下來,他的臉上顯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就想到法子了?”尉遲浣不太相信自己的這個推測,卻又抱著一絲希望地問了出來。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個好法子。”林子書想了想,還是決定說了出來:“你若是住在掖庭之中,定然能瞧得出來當今聖上最為寵幸哪位妃子。萬不得已時,也就隻能求求她們,吹吹枕邊風了。”

尉遲浣聞言神色一凜,思忖片刻之後,才無奈地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萬不得已時,我會試試看。”

“不過現在咱們說這些還為時過早了。皇上說不定過兩日便會主動召見你了,到時候你想說什麽,有什麽請求,和盤托出便是。”見尉遲浣當真在琢磨這個法子,林子書突然有些後悔了。

“但願如你所說吧。”尉遲浣笑了笑,也沒有就這個話題再繼續說下去。可是林子書那麽了解她,又怎會不知道,她越是如此,便越是表明自己出的這個餿主意,尉遲浣當真是往心裏去了。

看樣子,北國的局勢著實不容樂觀。

看樣子,阿浣確實很喜歡那個北國的新君主赫連戰。

那麽,他呢?

於他而言,她是獨一無二,不可代替的。

可於她而言,他在她的心裏又是一個什麽樣的位置?

林子書跟在尉遲浣的身後磨磨蹭蹭地走著,看著那纖細柔弱的背影昂首闊步地向前行,步伐不帶一絲猶豫與留戀,他的心便愈發地疼。

“……阿浣。”林子書叫出這個名字時,一腳踩在了枯枝上。哢嚓一聲響,似是他心碎的聲音:“若是此次借兵成功了,你還會再來嗎。”

尉遲浣被問住了,迷茫的眼神看著眼前那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想了半天,才艱難地吐出了這麽幾個字:“大概,不會來了吧。即便是來,也不會像這次一樣,偷跑出來了。”

說到這兒,尉遲浣還頗為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見她如此,林子書笑了出來。隻是這笑容比哭還難看。

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他的阿浣,其實一直都沒有變過。隻不過,她放下了他,而他卻沒有。

“謝謝你,對我說了實話。”林子書說著,對尉遲浣抱拳行禮道:“末將明白了。”

尉遲浣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轉頭又繼續走著自己的路。她不是對他無話可說,她隻是明白,在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是徒勞的。低反吉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