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別介,旅長,這個地方是關犯錯幹部的,您在這住下了,這算怎麽回事啊!”

旅長此時也跟孟川開起了玩笑,“我是旅長,旅裏的哪個地方我住不得?”

此時門外傳來了一個聲音,“老穀,我就知道你來這了。剛才不是還大發雷霆說要狠狠處分這些人麽,現在怎麽就要在這住下了。”

孟川一看是政委來了,連忙站了起來,不過剛想敬禮,就被政委按下了,“行了,這又不是工作時間,就別這麽多規矩了,你們看,我帶什麽過來了?”

穀旅長不用猜都知道,“老何,是不是又帶豬頭肉來了。”

何政委從背後掏出兩個飯盒,遞了過去,“打開看看吧。”

孟川是沒明白這兩位首長搞的什麽名堂,這不是剛吃完飯麽,這又要開吃?還在自己的這個休息室吃?

雖然心裏疑問很多,但孟川還是接過了飯盒,一打開,‘謔’了一聲,“這又是豬頭肉,又是花生米的,這是標準的下酒菜啊。”

政委把休息室的門一關,“沒錯,就是下酒菜,你看看這是什麽?”

說著政委從身後拿出一瓶紅星二鍋頭,這個二鍋頭可不是咱們常見的一百毫升一小瓶的那種,而是五百毫升的,那就是一斤的啊。

我的天,這可是工作日,而且還是在旅部,這兩位首長是要幹啥啊。

政委笑了笑,“小孟,招待所是旅部以外,喝點小酒沒事。”

這話就更讓孟川納悶了,“那你們饞了,來我這個休息室喝酒幹啥啊,我這是犯錯幹部待的地方,你們喝酒也不會挑個好地方?”

不過兩位首長的風格倒是獨特,像這種位置的幹部,誰還喝十幾塊錢一斤的紅星二鍋頭啊,起碼得是五糧液起步的檔次吧。

就算是打散酒,十幾塊錢一斤也買不到什麽好貨色啊。

旅長看到這個二鍋頭倒是來了興致,“老何,你還知道我好這口啊。”

何政委笑了笑,“咱們搭檔這麽多年,你啥樣我還不知道麽。今天你看到小孟因公負傷幾個字後,眼睛就冒光,一到這個時候,就一定要喝二鍋頭,我也就當回好人,給你送酒送菜。行了,東西送到了,我也就不在這了,你們倆慢慢喝,我先回去了。”

政委一走,孟川拎著酒瓶子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到底是給旅長倒上啊,還是不倒啊。

此時旅長往孟川麵前放了一個杯子,“小孟,你不是說在這裏休息的很舒服麽,那索性就好好休息一下,喝上一點。”

孟川不饞酒,但是不代表不會喝,況且今天的煩心事真不少,孟川也就順勢坐下了,“喝就喝,有您一個大旅長陪著我喝,我可不怕犯紀律。”

杯子滿上,旅長也不跟孟川碰杯,一抬頭就仰了進去。

旅長這都喝了,孟川也就跟著灌了下去。

再給旅長倒上,旅長依舊不說話,還是一口灌。

一連灌了三杯,這至少是二兩酒就下去了。

孟川這次沒在給旅長倒上,“旅長,喝酒我沒見過您這種喝法的。這可是五十六度的二鍋頭啊,又不是啤酒,用來解渴的,您就咕咚咕咚的給灌下去了。”

旅長此時笑了笑,“來,小孟,吃點菜。”

孟川放下酒瓶,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豬頭肉塞進嘴裏,豬頭肉肥而不膩,而且香味也足,孟川讚了一下:“這豬頭肉鹵的不錯,有點味道。”

旅長敲了敲桌子,“小孟同誌,這可是我們機關食堂大師傅鹵出來的,那將近二十年的廚藝在這放著呢,那鹵出來的肯定沒話說啊。”

這酒一喝,也就不分什麽上下級了,“旅長,就這豬頭肉,放在外麵是挺不錯,不過在我這裏,那還是差的遠了。”

“哦?小孟,我以為你挺謙虛的,沒想到你也這麽自大啊。”

孟川哼了一下,“是不是自大,等後麵有機會給你做頓飯,你嚐嚐就知道了。咱們偉大領袖還說過呢,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你又沒吃過,憑什麽說我自大。”

這話旅長不愛聽,“那你說說,這肉哪裏不好吃了?”

孟川張口就來,“這肉煮的偏嫩了,這個食堂大師傅估計是專門給你做的,覺得你有了年紀了,牙口不好了,煮太硬了,你就吃不下了。雖然是照顧到你的口味了,但是豬頭肉本身肥肉就不少,太嫩的話,會突出更多的油膩感,你說這是不是缺點。”

旅長聽孟川分析的倒是有理,“行,那後麵你給我做頓飯嚐嚐,我倒是想看看你的廚藝怎麽樣,看你的廚藝好,還是我們大師傅的廚藝好。不過這豬頭肉,終究還是二十年前的好吃啊。”

旅長說完這句話後,突然有點凝噎了,孟川抬起頭居然看到旅長眼眶裏打著淚,“旅長,你這是咋了?想起啥了麽?”

旅長此時把外衣一脫,然後把袖子擼開,看著胳膊上的槍傷,“小孟,想不想聽個故事?”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西南部一直都不安寧,那邊情況非常複雜。有一天,一個班的戰士接到上級命令要去進行偵查任務。大家都知道任務非常危險,但是誰也不肯低頭,都硬著脖子要執行任務。”

“前一天晚上,班長拿著一瓶二鍋頭,還有豬頭肉和花生米給大家吃,在那個年代,隻有過年才能吃到這麽好的東西,大家看著這麽好的飯,也都知道明天會麵對什麽。”

“第二天大家小心翼翼的就上去了,當子彈唰唰從耳邊飛過的時候,有個戰士怕了,他怕死,他不想死。但是必須要前進,他哭著喊著不想走,就這樣,他拖累了全班,整整六個人的班,就他一個人回來了,就是因為他不敢衝上去,所以才拖累了全班。”

“他回到駐地後,他以為他會被送上軍事法庭,結果卻因為他胳膊上中了一槍,上級決定給他授予二等功,他被保送到了軍校,然後當上了軍官。”

“而那五個人,最終成為了烈士陵園的幾塊墓碑,僅僅隻是墓碑,因為墓碑底下連骨灰都沒有,你能明白那種感覺麽。”

孟川聽到旅長這話,突然想起了幽靈小隊,“墓碑?骨灰?烈士陵園?你可能不知道,有時候人死了,連烈士陵園都進不去,甚至在哪死的都不知道。你以為生活在這太平盛世,就可以肆意發話,覺得這個世界不公平了?要不是那些死後連骨灰都找不到的人守著這裏,你們現在連活著的機會都沒有。”

孟川都不知道自己為啥要對旅長說這話,連忙道歉,“抱歉,抱歉,旅長,我酒品差,胡言亂語了。”

旅長很能明白孟川的心情,“你的傷就是那時候受的吧。我是有些了解的,有的時候,死了就死了,沒人會記住你,也沒人會知道你。小孟,你現在會怪首長領導當初讓你執行任務麽?”

孟川被旅長問住了,過了半天才小聲說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旅長像是得到了孟川的答案,“來,喝酒。”

不管是旅長說的故事也好,孟川經曆過的事也好,他們不能去埋怨誰,從踏入部隊的那一刻開始,你的命運就已經是這樣了,部隊不是其他地方,也不是說你想鍛煉鍛煉自己,想走就走的地方。

這是一個需要明確自己信仰的地方,甚至需要你無條件獻出自己生命的地方,保家衛國,這本身就是軍人義不容辭的責任,同樣也是不可推卸的責任。

今天晚上,孟川就像是找到了知音,可以把心裏的苦悶全部都傾倒出來,而且也不用擔心別人會不理解自己的感受,這種感覺,真的很舒服,很舒服。

站在門口的兩個警衛有點沒搞懂裏麵發生了什麽事,又是大喊大叫,又是哭泣大笑,旅長和這個上尉到底是在幹啥啊。

第二天一早,孟川按時起床,不同於其他時候,孟川今天格外精神,似乎是卸去了所有乏力,渾身都充滿了幹勁,這種感受,就像是剛入伍的時候,充滿著對軍營的期待。

旅長也被孟川起身的動靜給鬧醒了,“小孟,你的作息倒是規律,這天剛蒙蒙亮,你就起床了。”

因為孟川不能出去,所以就直接在房間的空地上做起了俯臥撐,“嗯,習慣了,本身在學校也是這樣的,到了軍營還是這樣,可以說前半輩子都活在規律二字上了,到點起床,已經成為習慣了。”

旅長一生都待在軍營裏了,要說規律的話,他才算是真正的規律,“想不想出去透透氣,陪我跑跑步?”

孟川直接單手做起了俯臥撐,另一隻手衝著旅長擺了擺,“不了,我在這休息室挺好,您想跑步就自己去跑,我就不陪您了。”

旅長笑了笑,“就知道你小子講原則。算了,不出去也罷,反正今天中午調查組就回來了,到時候該給你什麽樣的處分就給什麽處分,你小子可得老老實實接受。”

“放心吧,旅長同誌,沒有什麽我不能接受的,您就秉公辦理吧。”